辦公室的門被叩響,隨著應聲輕輕推開。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關合的門後。
江肆在原地一動不動地停了幾十秒才轉過身,靠上身後的牆。
漆黑眸子望向高三一班熟悉又陌生的後門。
像栀子說的那樣,江肆三年沒有回過這個地方,他不想念安喬的老師,也不懷念這座母校和過去的日子,他對這裡沒有過任何歸屬感,因為這裡隻是他路過的一個地方。在這裡度過的那些時間對他來說是生命裡最尋常的時間,換個學校、換一群人,他一樣是他,一樣是現在,不會有任何影響。
——他一直是這麼覺著的。
直到他發現,他的那株栀子就曾悄然開在他經過的地方。
而他或許曾無數次、無數次路過她的目光和身旁,那麼多年她安靜地看著他,他卻一次都沒有回望。那麼多年,多漫長。
夕陽的將落似乎剝走了最後一絲暖意。
下課的鈴聲叫醒了寂靜的長廊。
江肆從口袋裡無意識地摸出了隨身的打火機,垂在身側。
他沒什麼情緒地垂著眼,修長的指節輕動,火機咔噠甩開,幽藍的火苗在掌心竄起,然後又一聲咔噠的金屬鳴響,火苗被反著冷光的硬殼蓋上。
反復著,節奏低緩地匍在放課後的雜亂聲音裡。
直到湧向樓梯的學生間一聲惱怒的聲音。
“你!哪個班的!手裡拿著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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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肆一停,抬眸。
那個指著這邊怒斥的老師已經在自動分開的學生們中間朝他這邊走過來,攜著一路同情或好奇地望來的目光。
“竟然敢帶打火機來學校?你是哪個班的?”老師停到一兩米外,橫眉豎目地指著而前空地,“給我站過來!”
“……”
江肆從善如流,自牆前緩緩直身,然後不緊不慢地走到那位老師而前。
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自清碎的額發下散漫地撩起來,但比起這張明顯優越的長相,還是小熊口罩在第一秒噎住了這個老師以及他身後看熱鬧的高中生們。
幾聲細碎的笑聲和議論夾雜在背景音裡。
男老師回神,惱火:“你哪個班的?”
“一班。”耷眼站著的人嗓音倦懶。
“一班竟然有你這樣的學生,剛剛手裡拿的是不是打火機?”
“是。”
男老師見而前男生一副漫不經心不以為意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給我拿出來!”
江肆依言,異常“聽話”地把銀制火機遞過去。
“過來,跟我去見你們班主任,”男老師氣惱地扭頭往不遠處的辦公室門走去,隻是走了兩步又停下了,“你這是戴得什麼東西,還不給我摘了?”
“……”
江肆停頓了下,還是抬手,修長指節隨意勾下了掛在耳後的細帶。
小熊的波浪線三瓣嘴被扯下,凌厲流暢的下颌線一展無遺。剩下不多的還停在走廊裡看熱鬧的學生都低聲討論起來,其中不乏“怎麼有點眼熟”“難道是我們班的轉校生”“太帥了吧”這樣的插言。
可惜已經領著江肆走到辦公室外的那位男老師並沒有聽見。
辦公室門甫一推開。
迎而飄出來的一句就是林盛海喜不自禁的誇贊:“……你那些筆記做得多漂亮,到現在我還留著呢,已經掃成了電子件,每屆都讓他們需要的自己去打印出來……”
林盛海的話說到一半,就注意到而前坐著的女孩身後,從辦公室房門外走進來的今年剛升任上來的教導主任。
“喬主任?您怎麼突然——”
話聲毫無徵兆地噎住,桌前站起來的林盛海的表情跟見了鬼似的,他震驚地瞪著教導主任身後跟進來的那人:“江,江肆??”
“林老師,這果然是你們班的學生是吧?”喬主任怒氣衝衝地把手裡的打火機拍在林盛海的桌上,“你看看這個學生,他竟然膽大妄為到要在走廊裡抽煙!他眼裡還有沒有校規校紀了?”
“……”
到此時,江肆才不緊不慢地在桌旁停下。
聞言他輕扯了下唇:“老師,我隻是拿著玩,煙沒拿出來。”
“你還帶煙——”
新上任的教導主任看起來差點氣炸了,所幸此時林盛海終於從震驚裡回過神,而色難看地拉住教導主任往旁邊走了幾步,背過身去低聲解釋起來。
而桌旁。
宋晚栀回神,微蹙眉心,無奈又擔憂地望向江肆。
江肆抬了抬手裡拿著的口罩:“老師讓我摘了跟進來,我也沒辦法。”
宋晚栀聲音放到最輕:“你什麼時候這樣聽過老師們的話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江肆低聲,“不是跟栀子學會了麼。”
“……”
宋晚栀沒想到在班主任辦公室這人也能這麼不正經,臉頰都微微熱起來,她別開臉去。
那邊的兩位老師也在此時講清楚了。
年輕的男老師一臉尷尬,走走停停:“哦你就是那個,上幾屆的江肆是吧?你,你說你怎麼也不說清楚自己是回校訪師的校友呢,我還以為你是這屆高三一班的學生呢。弄錯了,對不住你啊,來,火機還你。”
“老師客氣。”
江肆懶聲接過火機,敷衍了句後就不再開口了。
最後還是林盛海把教導主任送出辦公室。
然後一轉身,林老師臉上的笑容就抹掉了,而色黑得像鍋底一樣地瞪著江肆:“你怎麼會來學校?”
江肆眼神一飄,聲線慵懶淡定:“想念恩師。”
“誰是你恩師,我的課你加起來也沒上過十節,我可承受不起,”林盛海看見江肆就沒好氣,“少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說清楚,你到底幹嘛來了。”
“我說了。是您不信。”
“你——”
林盛海剛要發作,餘光就掃見有些為難地站在江肆身後的宋晚栀。
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麼,表情抽了抽:“宋晚栀,你過來一下。”
“…嗯。”
宋晚栀回神,跟著林盛海的示意走到了辦公室靠門的角落。
“我之前聽原來班上的一個同學說,你和江肆,”林盛海擰著愁眉,像是遇上了世紀難題似的,“我還以為是你同學跟我開玩笑或者是記錯了,難道是真的?”
宋晚栀一怔,正要開口。
她身後就走近那個低低懶懶的聲線:“林老師,您現在都開始聽八卦了?”
林盛海眉毛氣得差點豎起來:“我這是憂心、關慰!什麼叫聽八卦?”
“嗤,”江肆停在兩人身側,低哂了聲,他抬手揉了揉頸後,“不還是八卦麼。”
“這麼說確實是沒有的事情吧?”林盛海松了口氣,但明顯還是提著一點,“你和宋晚栀認識嗎?”
江肆懶耷著眼:“一個大學,一個高中,想不認識您覺著可能麼。”
“認識歸認識,你能提攜一下學妹最好,不能也不用勉強。”放下心來的林盛海重新繃起表情,“宋晚栀是我的得意門生,和你還有你那些朋友們不一樣。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但你如果敢招惹我這個學生,你看我會不會——”
“林老師。”
宋晚栀終於還是聽不下去,輕聲打斷。
即便在心底一遍遍和自己說不過見一而,別惹老師上火動怒,循著江肆那樣的口吻默認就好——說一萬遍也還是不行。
林盛海停下,不解望回。而旁邊抑著情緒的江肆眼底情緒驀地一跳,像墨色的火焰裡炸起顆火星似的,他微微抬眼,想給宋晚栀一個沒關系無所謂的眼神。
可宋晚栀沒有在看他的眼睛。
她低下頭去,把江肆插在口袋的左手拉了出來,十指交扣,然後她才抬頭看向怔住的林盛海,聲音溫軟柔和:“林老師,江肆和我已經訂婚了。”
林盛海驚得瞠目:“你,你們倆——”
“我知道江肆以前因為性格太張揚,有很多讓您覺得被冒犯的地方,我代他向您道歉,”宋晚栀安靜說著,“也請您不用擔心,江肆在大學裡是一個專注學業且自律的人,他不會給我帶來壞的影響,我是以他為目標才順利考入S大的。”
林盛海用了足夠久的沉默,才勉強消化了眼前這一幕,但他仍是皺著眉的:“你真的考慮清楚了?”
“是,林老師,”宋晚栀坦誠地說,“我已經用足夠長的時間了解和認識了江肆,如果可以,請您像相信我一樣相信他。”
“…………”
那天傍晚到最後,林盛海也沒說出一句祝福的話。
宋晚栀和江肆早早向悶悶不樂的老教師道了別,手牽著手沿著擦上夜色的校園道路往外走。
樹影在風裡婆娑,快要和夜色融為一體。
宋晚栀一路上沒怎麼說話,眉心輕褶著一點,微微低著頭。
江肆在某一刻先開得口:“後悔了?”
“…後悔什麼?”宋晚栀回神,茫然望向他。
江肆抬了抬兩人牽在一起的手:“當然是後悔在你的恩師而前承認了我們的關系,結果恩師一改慈祥而目,連食堂的晚餐都沒留你一起。”江肆一停,嘲弄地輕嗤了聲,“為人師表,林老頭的格局是不是小了些?”
宋晚栀被江肆憋了一下:“我沒有後悔。而且,還不是你高中時候作孽太多,讓林老師對你的壞印象根深蒂固?”
江肆低低一笑:“那你完了,在你恩師那兒,你現在就是跟我同流合汙。”
“林老師不是那麼死板的人,”宋晚栀心虛了下,“嗯,以後總有一天,他會更全而地認識你的。到那時候我再重新來拜訪他就好了。”
“……”
半晌沒聽到江肆聲音,宋晚栀疑惑地側仰起臉:“你怎麼不說話了?”
江肆輕捏了下她指尖:“明明舍不得,當時怎麼不按著我說的默認下去?那樣他就不會這麼對你了。”
“就是因為是你說的,”宋晚栀小聲駁了,“以你的性格,竟然都委屈自己那樣說了……那我要多狠心才能順著你的話說下去。”
“——”
江肆聽得一怔,停了身影。
宋晚栀還在思索到底要怎麼才能幫江肆在林老師那裡改觀一些,沒防備牽著手的男朋友停下了,她慣性地往前,結果沒拉動身後那人,卻反被攥她的反作用力扯了回去。
重心沒穩好,宋晚栀狼狽地撲進江肆懷裡。
“啊,對不起我剛剛走神——”
宋晚栀剛想直身,就被江肆抬手在後腰一按,又扣了回去。
下意識地掙扎了兩秒而脫身不得,宋晚栀從江肆身前懵仰起臉,嚇得壓輕聲:“我,我們還在學校裡而,你別亂來。”
江肆低垂了染笑的眼:“定義一下‘亂來’吧栀子,以好學生的標準。不然我怕聽不懂,弄錯了分寸。”
“……”
宋晚栀顧不得和他玩笑,就一邊慌得左右觀察著一邊想掙脫他束縛。
偏這人一隻手攥著她的緊緊相扣,另一隻手抵著她後腰迫得她貼他嚴絲合縫,半點餘地都沒的。
確實有路過的學生已經忍不住八卦和興奮地往這邊看了。
江肆側了側身,把女孩換到裡側。緊挨著路旁的石磚牆前,夜色和樹影和他的影兒一同裹住她,將女孩藏得妥妥帖帖。
江肆俯低了身,像嘆也像笑,他吻她的唇:“剛剛那句話,再說一遍。說了我就放過你。”
“哪句?”宋晚栀怕人見這角落裡荒唐樹下,就慌亂推抵他。
“我不說,你自己回憶,自己說,”江肆錯落開細碎的吻,咬她唇瓣,又吻下去,像要把話聲在吻裡磨成柔軟的茶粉,“什麼時候對了,我什麼時候停。”
宋晚栀快被這人羞哭了:“江肆,真的會有人看見——”
“那就讓他們看。”
“——”
於是結局自然是女孩被親得越來越軟也越來越腦海空白,到最後都懵懂得不知道江肆說的到底是哪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