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深秋將至,白日也變得短暫。
辦公間的指針才過五不久,窗外的天色已經有些擦黑。
宋晚栀慢慢坐直,輕輕活動了下身體。
江肆在半下午幫她做了一個小時的專業理論輔導後,就和課題組的幾個師兄一起去實驗室了。這邊資料齊備,空間寬敞,還不用佔位,宋晚栀最近幾天一直在這裡自習。
此刻時間已是傍晚,宋晚栀沒打算再待,她給江肆發了一條道別短信,收拾好書本背包後離開了辦公間。
但她沒有直接回寢室或者去食堂,而是站在樓外猶豫了會兒,轉而朝著校園西邊的方向走去。
這會兒正是晚上吃飯的時候,校園裡人多,在人群間穿行了十幾分鍾,宋晚栀才終於看到S大校醫院的門牌。
“呼。”
門診樓前,宋晚栀輕松了口氣,背著背包走進去。
“……咬傷?”
坐在看診桌後,白大褂校醫聽得一愣,上下打量了宋晚栀:“被什麼咬的?如果是沒打過疫苗的動物,那隻抹藥膏不行,還要打狂犬疫苗的。”
宋晚栀悶聲:“人…人咬的。”
“哈?”校醫樂了,“你咬得別人還是別人咬得你啊?嚴重嗎?”
“我咬的。破皮了,有一點出血,”宋晚栀好想把自己埋起來,聲音也越來越輕,“應該不算嚴重。”
校醫:“咬在什麼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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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栀窘迫極了,幾乎張不開口:“這個……”
這間診室裡面兩個校醫,此時對視了眼,都有些忍俊不禁。
對面那個年紀稍長的女校醫笑著說:“梁醫生不是窺探你們學生隱私,這咬在不同部位用的藥膏不太一樣,尤其一些特殊區域,不能隨便用藥。”
“特…特殊區域是什麼。”宋晚栀磕磕巴巴地問出來。
“梁醫生,我看應該就是常規位置的創傷,”女校醫扭過頭去對著電腦,還是止不住笑,“你瞧小姑娘臉皮多薄,哪能是特殊情況?”
給宋晚栀開藥的校醫也笑:“行,那我就給你開常規藥膏,回去以後注意看說明。”
“……”
宋晚栀克服了羞窘到快要自燃的情緒,終於鼓足了勇氣輕聲說:“在嘴角,算特殊情況嗎?”
“哈哈,我說呢,”校醫笑著操作鼠標開藥,“也算也不算。不過你們年輕人,血氣方剛可以理解,但不用這麼激動嘛,嘴唇上的傷口可不容易好。”
“不是…”宋晚栀想辯解,但最後還是紅透了臉而放棄,“謝謝醫生……”
等藥方開完,宋晚栀幾乎是把臉低到胸前,逃出去繳費領藥的。
直出了診室幾米,她還聽得到身後校醫們憋不住的善意笑聲。
臉上的燙度被晚風吹了一路,等再次來到實驗樓下,這才終於消散。
宋晚栀攥著手裡裝著藥膏的小紙袋,拿著手機猶豫了下,還是沒給那人打電話——也不知道江肆有沒有回辦公間,她怕他還在和師兄們做無人機的飛行實驗,電話可能會打擾到他。
思索一番,宋晚栀決定直接上樓。
如果江肆不在,那她就直接把藥膏放到他桌上好了。
這個時間點坐電梯的,多數是實驗室辦公間的研究生們下樓去食堂吃晚飯的時間,上樓的人不多,宋晚栀第一趟電梯就坐上了。
江肆他們的研究生辦公間在7層,算是這棟實驗區的中間樓層——大約是記著她恐高的事,江肆每回都是自己靠著窗,讓她坐在桌位後靠裡邊那一側的。
宋晚栀覺著這樣下去,她的恐高某一天會突然好了也說不定。
“…叮咚。”
敞開的梯門打斷了宋晚栀的思緒。
她稍斂神思,從進梯廂的幾人中間走出電梯,就要向左拐進長廊裡。
隻是還沒邁出第一步。
“哎,學妹。”身後的聲音驀地拉住了宋晚栀。
宋晚栀無聲回眸,果然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準確來說,是餘教授的幾位研究生師兄,此刻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扒在電梯間緊鄰的消防樓道門外面。
厚重的消防樓梯雙開門被偷偷拉開一條縫隙,幾個師兄從下往上,蹲著的彎腰的扎馬步的直探著身的,一個挨著一個摞在了那條門縫旁。
這個詭異的畫面看得宋晚栀有些莫名。
喊住她的師兄叫秦呈默,就坐在江肆後面那排,他興奮地朝宋晚栀招了招手:“學妹,來。你是不是找你哥啊?”
“…嗯。”
宋晚栀還是不太習慣那個稱呼,但無奈之下也隻好點頭。
“那你就不用過去了,他不在辦公間,就在門後面呢。”秦呈默壓低聲笑道。
“?”宋晚栀走近,“他去消防樓梯裡幹什麼。”
“被人叫出去的唄。我們剛準備下樓,就被一個小姑娘攔下了,好像還是外校來的。估計是也聽說了江肆昨晚被女生甩耳光,著急了,過來表白的吧。”
“……”
宋晚栀一怔,下意識地望向那兩扇金屬門。
恰在此時,門邊上摞著的幾人中不知道誰驚呼了聲。
“哎,哭了哭了!”
“瞧這眼淚抹得,梨花帶雨的,肆哥這是說什麼了。”“你們說如果是表白,那江肆會答應嗎?”
“不可能,他被告白的次數還少嗎?雖說敢追到實驗區的是極少數,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過,你們哪次見他松口了?”
“嘖嘖,果然鐵石心腸,你看應該是拒絕了,眼都不帶眨一下的。”
宋晚栀聽到,手指間糾起的袋子輕輕一松。
那顆高懸的差點就要被從雲端扔進深淵的心好像也被慢慢放了下來。
沒扒門縫的秦呈默笑著插話:“要是換了我,今天肯定就答應了。”
“嗯?為什麼啊?”門邊有人回頭。
“當然是帶出去給抽巴掌的那姑娘看看,老子又不是沒人要,不爭饅頭還得爭口氣呢。”
“哎,有理啊。你這麼一說那還真不一定江肆最後同不同意呢,畢竟來告白這小姑娘這麼漂亮,帶出去也有面子,還能改改風向和注意力。不然放任論壇這麼鬧下去,多丟人啊。”
“是吧?”
宋晚栀怔然地低頭,看著手裡的藥膏。
她好像是把這件事忘記了。她就天真地以為,隻要去買來藥膏,等江肆擦過傷口,再等傷口好了,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她忘記江肆還被她傷了面子,學校裡已經傳得那麼開,現在外校也有人知道了,他隻有快找到一個新的女朋友,大家才會轉走注意力吧。更或許,他會說那場爭吵是發生在他和他新女友之間的嗎,那樣就隻是情侶之間的玩笑,別人也不能再多置喙了。
是很好的解決辦法,可能是最好的。
但她為什麼這麼抗拒,就好像感覺到屬於自己的東西被搶走一樣,心裡從沒有過的慌張和難過。
宋晚栀低著頭,攥緊了手裡的藥膏袋子。
可是她從來沒有得到過他啊,一次都沒有。既然沒有得到過,那又怎麼算得上失去。
……是你想要的太多了栀子。
你不能再這樣縱容自己下去了。
宋晚栀在心底跟自己重復了幾遍,她輕吸了口氣,調整過呼吸,抬頭對秦呈默說:“學長,我還有事,就先回去了。”
“啊?噢噢,好,那等會用不用跟江肆說你來找過他?”
“不,不用了。”
“……”
宋晚栀望了一眼手裡的袋子,最後還是沒交出去。
她忍不住想,那就讓他的傷口留久一點吧,想她留在他身上的痕跡可以慢一點長好,就算是她對他最後也是唯一的私心好了。
就在宋晚栀要轉身的那一秒,趴在門邊的幾個男生突然手忙腳亂地往後退。
一兩秒後,消防樓道的門驀地推開。
長腿懶散跨出,抬頭的江肆輕嘖了聲:“我就沒見過你們這樣——”
話聲一止,他漆黑眸子停在宋晚栀身上,幽深的瞳孔輕縮。
“你什麼時候來的?”
“……”
宋晚栀沒來得及說話。
因為她看見了江肆身後走出來,化著淡妝的長卷發女生掛淚的臉。
宋晚栀記得她的名字。
郭映月。
江肆在安喬中學的最後一任女朋友。
那時候全校都知道,他們一起考來了P市。
而那時候,宋晚栀對江肆來說,也不過是“全校”裡普普通通的一個、江肆不曾記得的人。
宋晚栀慢慢退了半步。
她聽見她努力給自己搭好的心理建設在這一瞬間裡轟轟烈烈崩塌下去的聲音,它們粉身碎骨,它們悄然死寂。
裝著藥膏的紙袋被她捏緊。
宋晚栀像沒聽到江肆的那句話,她扭頭轉身——她沒辦法留在這裡等電梯了,再多待一秒她心底狼狽的真實情緒大概就要藏不住了,她隻能倉皇又絕望地朝那條長長的走廊逃去。
對,她要逃走才行。
宋晚栀伸手摸上冰涼的牆壁,她借扶著它才能更快地向前走,她想跑起來,但不能。
她連跑掉都不能。
“…宋晚栀!”
身後那人沉了嗓音,毫不猶豫地追上去。
那一聲尾音裡摻上了一點微不可察的顫,江肆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慌。
消防樓梯門前,郭映月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她和其他幾個傻了眼的研究生一齊朝走廊那邊看去。
在女孩跑進拐角前,江肆一把拉住她,扯回身前。
“你、跑、什、麼。”江肆幾乎是氣得咬牙,還不敢真攥疼了她,他低俯下身想逼她仰頭看他,呼吸都好像重了許多。
宋晚栀卻用力低著頭,就是不肯和他對視。
她也不敢說話。
她要很用力地咬住嘴唇才能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才能不讓那些快要憋炸掉的哽咽從嘴巴深處跑出來。
她突然好累了。
沒人告訴她,喜歡一個人會這麼累的。
“你認識她是不是?”江肆逼著自己冷靜,卻沒辦法,就仿佛腦袋裡有個別著朵栀子花的小姑娘拽著他的理智神經彈了一首將軍令似的。
他那150+的智商瞬間就崩得丟兵棄甲。
“她來找我有事,但不是你想的那樣。”江肆低著聲,“宋晚栀,你看著我,你說話。”
“……”
“你不能這樣,栀子,我好不容易讓你不見我就躲了。”江肆的聲音竟有些挫敗似的,又低又啞,她低著頭不肯看他,他就一直伏下來,快要靠到她肩上了。
宋晚栀慢慢緩過理智來。
她輕側過臉頰,躲開他微灼的氣息:“你放開我。”
“不放,”聽女孩終於肯開口,江肆心裡石頭落地,但仍是想都沒想,“我一松手,你就要跑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