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好欺負還不知道名字的小朋友。
江肆心底一躁,他下意識地垂手去摸煙盒,又在抽出來前回過理智,慢慢按了回去。
“有糖麼。”江肆問。
宋晚栀怔了怔:“糖?”
“嗯。帶棍的不帶棍的,都行。”江肆低啞著嗓音,朝她微微側臉,聲量於是就壓在兩人之間。光從他身後打下薄薄的影,給他挺立的眉眼染上一層昏暗的曖昧。
確認過了還是有點不解,宋晚栀搖頭:“沒有。”她默了一小會兒,還是大起膽子,輕聲地問:“你有低血糖嗎。”
他明明最不喜歡甜食的。
是不是那個無人系統研究中心的實驗項目太累了……
“低血糖?”江肆卻笑起來,“我要是有,你就能去給我找糖麼。”
“嗯。”宋晚栀沒多想,聽到立刻就點頭了。
江肆眉眼間情緒都滯了一瞬。
“可惜沒有,”他臉轉回去,神色語氣都松散下來,“煙癮犯了。”
宋晚栀蹙眉:“抽煙不好。”
“……”
講桌旁驀地一寂。
理智回歸的第一秒,宋晚栀就知道自己犯錯了——在多年喜歡的本能支配下,她下意識地對他關心,連出口的分寸都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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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忘了,他們應該隻是見過幾面的陌生人才對。
江肆果然轉回來,神色間多了兩分似笑非笑:“對小朋友來說,抽煙確實不好。”
宋晚栀皺眉,沒說話。
“不服氣啊小朋友?”他半啞著嗓笑。
宋晚栀眉心快擰成花骨朵了,忍了幾忍還是沒忍下,她也沒看他,低著微顫的眼睫輕著聲:“抽煙多了以後會得癌的。”
江肆更笑,無意朝她低了低身,壓迫感便攀繞上來:“剛剛還嚇得要跑,現在倒是管起我抽不抽煙了,你是打算給我當女朋友麼。”
“——”
宋晚栀驚怔抬眸。
話一出口,連江肆自己都意外。
是玩笑,但也是他不可能和女生們開的玩笑,更別說是跟一個剛見不久、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姑娘。
“抱歉,以前和朋友玩笑慣了。”江肆輕眯著眼看她,一兩秒後他壓斂下情緒,靠回去,“待會B區操場集合,你先下樓吧。”
“……”
宋晚栀蒼白著臉,在被他看破情緒前,她難堪地垂下眼睫,轉身往外走。
她知道江肆大概不缺可以這樣玩笑的“朋友”,他就是把她當成其中一個了而已。是她冒犯逾矩在先,她沒資格怪別人,更何況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江肆的前女友們從來對他百依百順,不會有一個敢管他抽煙這種壞習慣的。他的前女友們都管不得的事情,她一個陌生人憑什麼開口。
為什麼就沒有忍住。明明和自己說好不會靠近的。
宋晚栀越想越難過,頭也更低了。腳下步伐顧不得地加快,她覺得自己像被戳破偽裝的小醜,在無聲的哄笑裡狼狽又踉跄地逃離舞臺。
身後似乎綴上一束視線,像讓人無所遁形的追光燈,迫著她更快離開。
江肆站在講桌旁,眸子漆黑。
他半眯著眼,睨著那道幾乎是微跛著小跑開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不見。
提了一句女朋友的玩笑,嚇得女孩臉都白了。逃走的速度大概是讓她過來的幾十倍,迫不及待且驚慌失措。
果然白紙一張,還莫名就隻畏他如虎。
直覺挺敏銳,就是不懂規則。
譬如面對老虎獅子這類兇殘的食肉動物,最危險的事情莫過於轉身落荒而逃——不設防的背脊隻會激起它們的撲獵欲望,柔軟脆弱的頸就更是像在引誘野獸撲上去咬住、再拖回洞裡了。
之前勾起煙癮的那點躁意沒能壓下,反而被澆了一勺火油似的,愈演愈烈。
江肆手插在兜裡,扣著那隻Zippo的鍛紗火機,撥開,再甩合。反復幾次,那點情緒終於在悶聲裡被碾作齑粉,藏進看不見的昏黑角落。
“五分鍾後,”江肆轉回,神色松散得看不穿情緒,也懶得抬眼,“三教樓下集合。各班帶隊,B區操場準備素拓。”
“……”
銀河落了嗎(誰說我要沾她了...)
第6章
B區操場。
最靠東邊的圍牆前壞了一盞路燈,於是天很黑,夜風沒什麼遮攔,吹得衣角獵獵。
宋晚栀坐在很高的籃球架動的新生們,還有更遠處黑漆漆的被籃球架割開的夜空,微微失神。
高中時候江肆很喜歡打籃球,玩得也很厲害,他不在籃球隊,卻總是籃球場上最受矚目的那個。每次他要上場,總有女生逃了課也要去圍觀。
而那時候的宋晚栀是老師們眼裡最文靜聽話的好學生代表,永遠藏在那副黑框眼鏡和厚重的書堆後,看起來甚至有點木訥。她沒有他那樣得天獨厚的頭腦和能力,S大對她來說意味著整整三年日復一日的枯燥苦讀,不容半點耽擱和差錯,所以她循規蹈矩,從不敢逃一節課。
很多次的下午最後一節課她聽見窗外操場的哨聲,聽見那些加油助威,聽見女生們興奮地尖叫著江肆的名字——響起一浪就是一個漂亮的兩分或三分,宋晚栀見過比賽裡他躍空彈跳時繃得凌厲漂亮的手臂線條,也見過他落地後與隊友們擊掌時側顏上揚起的桀骜又散漫的笑,全都像陽光一樣,鋪天蓋地,耀眼得刺目地疼,但你還是忍不住盯著,舍不得不去望。
於是那時的下課鈴聲最叫人期盼,她一個人匆匆忙忙穿過淌著夕陽的走廊,隻是總趕不及,就算到了操場幸運地還沒結束,場邊也早就圍得裡三圈外三圈,讓她踮起腳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後來她就不去了。
她會拿著單詞本跑到走廊上,在回眸的間隙裡偷一眼窗外樓下的操場,模糊的少年在場上像風一樣,他永遠最耀眼最惹人注目,也永遠最遙遠,最觸不可及。
她在夢裡伸無數次手,也碰不到他衣角。
“…啪。”
耳邊一聲懶洋洋的響指拽回了宋晚栀的思緒。
抱著白裙雙腿的女孩下意識地直身,從枕著的胳膊上抬起頭。
江肆是從前面的中央足球場過來的。扶著籃球架的欄杆停住,他懶落著眸,和眼瞳純淨茫然的女孩對視兩秒,才漫不經心開口:“你怎麼總是在發呆。”
“……”
宋晚栀認認真真看了他好多秒,確定眼前的人不是她坐在籃球架下睡過去的夢。
她環抱著小腿的手指輕輕收緊:“我沒有,”很蒼白的反駁後,她低下頭,“你過來幹什麼。”
還在腦海裡揮之未去的那些畫面交織著眼前的人,讓她心情雜亂極了,沒藏住的語氣潮湿得像吸滿了水的柔軟海綿,輕碰一下都能滴出水來。
“想去參加素拓?”江肆沒回答,隻將目光往運動場裡射燈明亮的熱鬧人群裡一拋,“我看見你在盯著他們發呆。”
宋晚栀輕輕蹙眉。
她不想。她不喜歡任何和陌生人肢體接觸的活動,也不喜歡會放大她腿傷的跑跳。
但她不敢再在這裡坐下去了。
宋晚栀又望了一眼那些熱鬧的新生,不安地仰臉:“我可以過去嗎?”
江肆哼出聲輕淡的笑,他單手勾著籃球架,回身就拿眼神把她摁回去:“不可以。”
“…?”
明明剛被他問完意願,宋晚栀有點懵了。
她仰頭看他。
“別想那麼多,我就跟你客氣一下,”江肆帶笑的眼神拋下,落到她露在裙尾的小白鞋上,“真放你過去,出了問題誰負責。”
宋晚栀眉心緊了點,低聲:“我不會賴你的。”
“不行。”一截簡短又懶散,毫無餘地。
宋晚栀隻得放棄。
新生素拓是要保證到場的,宋晚栀可以不做,但不能不在。
於是就變成她靠在籃球架下的橫杆上坐著,那人站在旁邊倚著豎杆半垂著眼看手機,他長腿一直一屈地支著地,最近時候離她不過咫尺。
宋晚栀隻好把自己往角落縮得更緊。
風纏著他衣角,把他身上淡淡的香根草綴著橡木苔的氣息打散,又絲絲入扣地縈繞上來。
仿佛煙草香,性感又漠然。
宋晚栀抱著腿枕在膝上,臉轉向籃球杆的角落。
有那麼一兩秒,她私心地希望時間就這樣停下來,天外碩大的流星撕破夜幕撞上地球,赤焰的火光會把一切付於無垠的寂滅和黑暗。
那樣的話,她是不是就能騙自己,她是最後一個擁有過他的人了。
晚夏的涼風吹過空曠的操場,帶來遙遠的歌聲與歡笑。
宋晚栀在風裡很輕地慄了一下,不知道是冷得,還是被自己的想法嚇得。
果然人就是這樣的生物,越靠近越貪心。
她也一樣。
“嗡,嗡嗡。”
頭頂那人手機震動,幾秒後,他接起電話。
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麼。
宋晚栀隻聽到對面長久急促的話聲後,江肆一聲毫無善意的笑:“外聯部其他人死絕了麼。捅這麼大簍子,一沒pn_B,二不討論應急方案,就知道哭天喊地找爸爸,負責人是沒斷奶還是小時候發育把腦仁落了?”
“……”
笑裡也難抑躁意的語氣驚得宋晚栀惶然仰臉。
卻正對上江肆想起她存在而側落過來的眸子,逆著光黑漆漆的,看不分明情緒。那人瞥過一眼她用手指攏起的裙尾和縮緊的身體,就勾回視線去。
夜風如潮。
江肆半皺著眉站在籃球架下,單手拿著手機,另一隻手拎起黑色外套的領口,隨意咬在下颌前,然後落手,刷拉一聲扯下拉鏈。
宋晚栀屏息,緊張地盯著江肆。
他是氣得要去打人嗎?
宋晚栀還沒想好要怎麼阻攔,那人已經交置手機,脫了外套。
哗——
宋晚栀眼前一暗。
就被那件染著淡淡煙草香的外套罩了滿頭滿身。
“穿上吧。”低啞嗓音走過衣服外,“我待會回來。”
“……”
宋晚栀呆了好幾秒,反應過來,慢慢扒拉下外套,露出柔軟微亂的烏發和驚慌的眼。
而江肆已在幾米外,背對著她朝操場後的高牆走去。
大約二十分鍾後。
元浩氣喘籲籲地跑進操場,直奔這個角落過來。他遠遠地在籃球架下看見一道黑色外套白色長裙的纖細身影,一邊腹誹著這是什麼奇異搭配,一邊跑近。
“你、你好同學,”元浩喘著粗氣慢慢停下,“江肆剛剛在、在這邊嗎?”
籃球架下,宋晚栀沉默兩秒,抬起細白的隔胳膊:“他去那邊的牆後了。”
“好的,謝謝啊同——”
剛要跑走的元浩愣了下,不自覺停住,回頭。
這個聲音,怎麼有點耳熟?
對上方才沒認真看的、女孩藏在昏昧夜色裡清麗白皙的面孔,元浩呆住了:“怎麼又是你?”
“嗯?”宋晚栀沒聽清,安靜望他。
元浩沒顧得重復,因為他的視線已經滑下去,落到女孩身上那件看起來尤為眼熟的、印著LV暗紋標志的黑色外套上——它原本就是寬松的男士版型,罩在女孩身上比她大了一整圈,幾乎穿成了裙子,完全遮過她腰臀,隱約及了腿根。
S大不缺家境優越的,但隨隨便便就幾萬一件的外套,應該也不多見。
好巧不巧,他身邊就有那麼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