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昏昏暗暗,坐在燈光明熾的教室裡,即便是前排的新生好奇地翹首往外,也根本看不清門後站著什麼人。
但這不妨礙他們討論。
“誰啊,這麼大架子?系主任的面子都不給,還能是院裡的領導或者教授?”王意萱驚奇地問。
康婕沒抬眼:“明顯是和相熟的年輕後輩說話,學生的概率比較大。”
“不能吧,什麼學生能有這派頭——”
王意萱突然毫無徵兆地斷了話頭,像是被什麼掐著嗓子了似的。
在旁邊解題的宋晚栀有些意外。
她正要去看王意萱,就聽教室的四面八方響起相近的驚呼:
“……江肆?!”
筆尖驀地滑開,在紙上歪下一筆亂跡。
一兩秒後,宋晚栀怔然抬眸。
筆直修長的腿正從門外的昏黑裡踏出,看起來和平常散漫裝束不太一樣,襯衫收裹的精瘦腰身和寬肩修頸跟著被扯入視野。那人側歪著頭,單手食指扣了顆藍牙耳機,敷衍地塞進耳中。
與之同時,他最後一句倦懶低啞的嗓音被收入系主任拿著的無線擴音器:“家裡祖宗的電話,不接不行。今晚要是掛了,明天您就痛失愛徒。”
“就你,愛徒?”餘宏偉氣笑,“逆徒還差不多。”
“……”
擴音器被接過去的修長指節隨手撥掉開關,關了。於是後面的交談教室裡其他學生再聽不著。隻見到餘副院長交待幾句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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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肆將手機塞回口袋,扣著藍牙耳機低聲說了句什麼,繞過講臺。
擴音器開關再次打開,那人屈指,漫不經心地在微型麥克上叩過。
“砰,砰。”
教室一寂。
麥克被他輕抬,同時那人停身。他沒上講臺,就靠到講桌旁邊,略一撩眼:“別吵。不耽誤你們寶貴夜晚,做完‘新生任務’就放你們走。”
“學長隨便耽誤,我們不急。”
“對,不急!我們今晚在這兒睡下了!”
臺下興高採烈地回應。
江肆嗤出聲笑:“那倒不必。你們不急,我急。”
“哎……”
後面的話那人再沒理會,他簡言幾句交待過素拓活動的地點流程,已經開始收尾:“按信院傳統,大一新生每月都有系裡的素拓安排,活動用具在院倉庫。今後以班級為單位輪換,負責搬運。”
江肆說完停頓了下:“一班班長。”
教室裡寂靜幾秒,中排有個男生連忙起身:“到!”
“帶上你們班,去吧。”江肆垂回眼,“其餘人教室裡等著。”
“……”
一陣騷動後,自一班的學生隻得紛紛起身。
最前排一個女生紅著臉開口:“學長。”
“?”
靠在講桌旁的江肆剛拿出手機,指節一停,他懶撩起眼。
“女生們,以後難道也都要搬呀?”
江肆沒說話,先笑了:“哦,忘了提醒,”他微微直身,轉向教室,漆黑眸子在光下透出幾分嘲弄,“自動化專業有個規矩。進了這裡,女生一律當男生用。”
教室裡男生們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那男生呢?”不知道誰問。
江肆眼皮都沒抬一下:“當驢用。”
“——”
大半個教室的笑聲戛然而止。
這下沒人敢再廢話了,一班學生陸續離開各自座位。
宋晚栀從那人進來開始,呼吸都是抑著的。
此刻她不得不跟著康婕等人起身,將腳步放到最輕。所幸講桌旁那人說完以後就沒抬過頭,似乎正借著藍牙耳機和人講電話。
“家裡祖宗”……
這麼親昵的稱呼,會是傳聞裡他那個新女友嗎。
宋晚栀安靜耷著眼尾,低著的臉微微發白。
康婕不放心,邊出座位邊壓聲問:“栀栀,你腳這樣能搬東西嗎?還是請假吧?”
“不用,”宋晚栀回神,輕聲答了,“沒關系的。”
“那你有事可要跟我們說,別逞能啊。”王意萱也插話。
“嗯。”
講臺旁。
江肆微皺著眉,低聲說話:“不是我不答應,姓什麼叫什麼哪個專業,您一概不清楚,我怎麼給您照顧?”
“那我不管,”電話裡老太太理不直氣也壯的,“反正跟你說了,是老盧家的小姑娘,你看著找。”
江肆氣出聲笑:“那今年S大新生裡所有小姑娘我都當幹妹妹照顧,您是這意思麼。”
“你敢!”
江肆緩下情緒,正要再開口。
一襲晚風穿窗而過,空氣裡拂來一絲若有似無的淡澀茶香,扯動了他腦海裡某根神經。
江肆驀地一停,眼簾輕掀。
點漆眸子很輕易就勾住人群裡一道纖弱側影。
女孩正低著頭,悄然藏躲在同學身後,小心翼翼往教室外走。純白的長裙被調皮的晚風掀起,露出她細白蒼弱的腳踝,上面橫貫著一道不甚明顯卻又觸目驚心的淡色疤痕。
江肆無聲睨著,眸子漸漸晦深。
幾秒後,那雙開扇形的桃花眼半勾,凌厲下颌跟著抬了抬:“那個穿白裙的小朋…同學。”
將要出門的自一班學生們陸續停住。
王意萱左右看看:“晚栀,好像是說你?”
“……”
宋晚栀望著隻差一步的教室前門,很想裝沒聽到地邁出去。
可惜沒機會了。
“你不用搬,”擴音器早就關了,那人嗓音卻依舊清越又散漫,越過半間教室直抵她耳旁,“過來給我拿書。”
“?”
大半個教室的新生抬頭,茫然地打量向江肆。
空著的手,空著的講桌,一身薄衣長褲懶散靠桌的某人——
皇帝的新書?
銀河落了嗎(再過來點...)
第5章
從前門到講桌旁短短幾米,仿佛被宋晚栀走出了跨世紀的距離。
江肆並不急。
留她休養腳踝的目的已經達到,臺下不言自明。他就一邊應付電話裡的老太太,一邊望著女孩靠近。
一班其他人已經走了。在自動化系其他班級新生的眾目睽睽下,那個連肩膀都防備地輕輕繃起的女孩即便再想轉身跑掉,大概也沒那個膽量。
隻能像此刻,仿佛是個被磁鐵拿捏住的小鐵針,一邊不安,一邊磕絆著被無形的磁力朝他拽過去。
還是眼熟。
“……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老太太被敷衍得太明顯,終於察覺。
江肆收斂了些放肆的眼:“聽見了,”他半垂下視線,懶洋洋拖慢著聲調,“我就等您吩咐,什麼時候您問到您那個比親孫子還親的遠房孫女的信息了,我什麼時候送貨上門當牛做馬為義獻身,這樣夠照顧了?”
“你聽聽你那不正經的用詞!”老太太又給氣得不輕,“江家到你爸那代還算有一半書香門第的傳承,怎麼再往下就出了你這麼個玩世不恭的禍害?你說百年之後我下去了,拿什麼臉面對你爺爺和江家列祖列宗?”
江肆低哂:“那我爺爺一個老學究,江家這書香門第百年傳承,怎麼也沒把您帶進無神論的陣營?”
“江、肆!”
老太太一聲惱怒,藍牙耳機都抖了下似的。
“聽您中氣十足,最近身體應該不錯。”餘光裡一角白裙揉進,江肆眼神微動,“我學校裡還有事,今天不能跟您聊了。等月底無人中心那個項目的開題答辯結束,我再回去陪您談這件事,行麼?”
“哼!”
老太太記仇地先掛斷了電話。
江肆抬手在藍牙耳機上輕叩兩下,關掉通話模式。然後他撩起低著的眼,目光對上停在他身前一米位置的女孩。
女孩安靜規矩地微微垂首,沒抬頭也沒看他。和之前相同的是那條長長的白裙,無風自垂時幾乎要蓋過她纖細腳踝,遮住了那條長疤。不同的是上身換了件半袖的勾線薄衫,接近淺淺的米白色,略微貼身,所以能勾勒出微鼓的小胸脯和細得盈盈可握的腰肢。
領口似乎也比上一次要低些,能盛汪淺水的鎖骨露在外面,烏發半松半束,線條美好的雪白頸項也在他眼皮底下曝露得幹幹淨淨。
江肆錯開了眼:“吃不了你。再過來點。”
“……”
被教室裡許多人偷偷打量,宋晚栀不自在極了。
她垂在裙邊的手攥起一兩節指,僵澀地往他那兒挪了非常微小的一小步。
江肆眼尾挑回,盯著女孩藏在裙下的腳踝停了幾秒,他漫不經心地一嗤:“你腳邊有把毫米尺嗎?”
“…沒有。”女孩輕聲,答他的無理問題也安靜又規矩。
“那就是前幾天晚上,我吃人被你撞見了?”
“?”宋晚栀一驚,下意識抬眸。
見她真敢信,江肆氣得低頭笑了:“不然你怎麼知道我是誰了,還一副我隨時會吃了你的表情?還是我們之間有什麼我不知道的食物鏈,旁邊備注著我吃你不吐骨頭?”
“我,”宋晚栀被他調侃得臉頰都微微透紅,但仍是不敢對視地繃著,“沒有。”
安喬人盡皆知的,江肆記憶力極好,近乎過目不忘。
隻是他很少對什麼人或事上心,更懶得去記。於是少時就入了門薩天才俱樂部的少年,到高三畢業還未必認得出班裡一半同學,對那些領導老師就更不知道認錯多少——這早就是安喬關於他的笑談。
而嚴格算起來,江肆見過宋晚栀一眼,在人潮濟濟的安喬禮堂。
所以她不敢走得近,怕他記起來。
更怕他記不起來。
現在看…大概還是後者了。
宋晚栀掐疼了指尖,才抑下想冒頭的情緒。她知道不能放任它恣長,她總不能無緣無故在他和這麼多人面前紅了眼圈。
“你這是要被我嚇哭了?”一個懶散音色猝不及防地低勾起。
宋晚栀怔了下,下意識抬眸搖頭:“我沒哭。”
“……”
茶色瞳子清清濯濯,潮湿幹淨。
眼尾白皙淺垂,確實沒哭。
深望她一眼,江肆按捺著情緒落開。
要不是教室裡多數新生還在,那他大概已經壓不住自己被她勾起來的捉弄心思——他甚至想把這細胳膊細腿的小姑娘拽到眼皮子底下好好看看,她是不是能讓他過分些的舉動嚇得咬著嘴唇哭出聲來。
隻是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