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恆看他一眼,沒再訓斥,而福公公眼尖地發現,王爺喝茶時,唇角微微翹了起來。福公公又懂了,王爺謙遜,不喜歡被人溜須拍馬,但王妃是王爺心尖上的寶,王妃被誇,王爺比自己被誇還高興呢。
趙恆當然高興,因為這是她應得的。宋嘉寧溫柔乖順,但隻有他一人知道她的好,如今……
熱茶入口,趙恆垂眸靜思,過了會兒才咽了茶水,放下茶碗,低聲吩咐福公公:“王妃之功,暗中傳出去。”
她隨寡母改嫁到郭家,身份有瑕。她對的絕對下聯,妙趣橫生卻不夠文雅。她與魯鎮相看,落水被人嘲笑。她進宮選秀臉上長疹,容貌多了謠傳。出嫁前叔父進京敲登聞鼓要認回她,事情鬧大,又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諸如此類,都損了她身為王妃的威嚴。
是時候叫百姓知道壽王妃的好了。
福公公天天待在王爺身邊,這些事幾乎都是他稟報給王爺的,因此王爺一開口,福公公就明白其中的深意了,彎腰保證道:“王爺放心,小的這就去安排。”
趙恆又道:“如實便可,不比誇大。”免得過而不及。
福公公點頭。
於是皮套由來,先在軍營將士口中傳開,漸漸傳到邊疆百姓耳中。這些百姓多是未參與戰事的老弱婦孺,婦人幫忙做過皮套,親身領略過其中的巧思,一聽說是王妃怕王爺凍手親自琢磨出來的,蘊含了妻子對邊關丈夫的關心眷戀,與她們這些盼望丈夫安好的民婦無異,同病相憐,這些婦人自然慨嘆壽王妃的好。
百姓喜歡說三道四,好的壞的都傳,無需福公公派人在京城造勢,壽王夫妻間的這樁軼事也隨著凜冽的北風,飄到了京城。
太夫人、林氏一塊兒去看宋嘉寧,林氏欣慰的看著女兒笑,當著婆母的面,沒好意思誇女兒。她不誇,太夫人誇啊,抱著已經五個月越長越漂亮的祐哥兒,笑眯眯地誇個不停,都快把宋嘉寧誇成王母轉世了,畢竟宋嘉寧的皮套,可是造福將士、百姓的大福物。
祐哥兒聽不懂,好奇地望著長輩一動一動的嘴唇,昭昭坐在外祖母懷裡,知道曾外祖母在誇娘親,笑得杏眼彎彎,好像太夫人在誇她一樣。宋嘉寧可受之有愧,連忙解釋她做皮套時真沒想那麼多,隻是想幫王爺御寒而已。
“這叫無心插柳柳成蔭。”太夫人慈愛地道。
林氏替女兒謙虛道:“傻人有傻福吧。”
“娘……”宋嘉寧撒嬌地嗔了聲,誇她聰明她不自在,但也不能說她傻啊。
昭昭瞅瞅娘親,再瞧瞧外祖母,懂了,咯咯笑了起來:“娘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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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頭笑得沒心沒肺,打趣親娘,祐哥兒見了,也傻乎乎咧著嘴笑。五個月大的男娃,眉眼漸漸長開,笑起來有點像娘親,但那清雋的眉,偏長的鳳眼,都隨了父王。宋嘉寧情不自禁盯著兒子看,毫無預兆地,突然特別想他。
功名利祿,都是身外物,隻有王爺,才是心裡邊的。
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九兒挑簾進來,稱中宮來人了,暖榻上的女眷們連忙下地。
原來是李皇後派了公公來,說是李皇後想念祐哥兒、昭昭,宣宋嘉寧娘仨明日進宮。
宮人傳完口諭就走了,宋嘉寧卻臉色發白,隻覺得寒氣一股股地從腳底下往上竄。當初李皇後痛失五皇子,要了升哥兒進宮撫養,楚王獲罪,李皇後怕被牽連才舍了升哥兒。祐哥兒出生後隻進過一次宮,李皇後談何想念,莫非又想搶她的兒女?
女兒兒子宋嘉寧都不舍!尤其是祐哥兒,剛剛五個月大,真被抱進宮,將來還會記得她這個親娘嗎?
隻是一個念頭,宋嘉寧眼淚就出來了,絕望地看向母親。王爺不在京城,萬一皇上真偏心李皇後命令她交出兒女,她該怎麼辦?
“安安別急,她沒那個臉皮。”緊要關頭,太夫人也不講究了,握著孫女的手,低聲安撫道。宮裡沒人是傻子,李皇後第一次要皇長孫,正逢五皇子新喪,李皇後確實可憐,皇上一心疼就答應了。如今李皇後早緩過來了,她再敢要皇子,皇上第一個厭她,皇上雖然專斷,卻絕不是昏君。
宋嘉寧隻是太怕昭昭、祐哥兒被搶走,一著急亂了陣腳,聽了太夫人的話,母親也這麼說,宋嘉寧仔細想想,慢慢鎮定了下來。隻是分析是分析,誰也無法確定李皇後的心,當晚,宋嘉寧將姐弟倆都留在了上房,她躺在外頭,撐著下巴看,兩個小家伙都睡著了,她依然舍不得閉上眼睛。
翌日早上,宋嘉寧幫兒子、女兒打扮。祐哥兒好說,昭昭愛美,想穿最喜歡的裙子,怕小丫頭單純說漏嘴,宋嘉寧不敢跟女兒說太漂亮可能會被皇祖母搶走,就抱著女兒,柔聲解釋道:“父王在邊關打仗,娘想父王,想的都沒力氣打扮了,昭昭想不想父王?”
昭昭點頭,委屈地抱住娘親,她可想父王了,天天都想父王快回來。
“那昭昭怎麼還想穿漂亮裙子?”宋嘉寧一本正經地質疑。
昭昭看著娘親,再低頭瞅瞅,終於松開了緊緊抓著的漂亮裙子,然後換上娘親給她挑的藕色夾袄。其實人長得好看,穿什麼都好看,宋嘉寧隻是讓女兒少漂亮一點點,她也知道,這種小把戲怕是沒什麼用,但李皇後真要搶,除非王爺點頭,否則她寧可犯忤逆皇上、皇後的罪名,也不會答應。
兩刻鍾後,宋嘉寧牽著女兒,乳母抱著祐哥兒,一家三口進宮去了。
熟門熟路地繞到中宮,一進門,宋嘉寧先瞥見了一道朱紅色的身影,皇上竟然也在!
宋嘉寧不由攥緊了女兒的小胖手。
昭昭沒留意,瞧見皇祖父,小丫頭習慣地笑了,白白淨淨的臉蛋,杏眼烏黑水潤,娘倆手牽手進來,如兩顆明珠,足以讓暗室生輝,有這樣的臉蛋眼睛,誰還會注意娘倆穿了什麼衣裳?當然,宣德帝早過了輕易為女子姿色動心的年紀,更何況那是自家兒媳婦,視線簡單從宋嘉寧臉上掃過,便落到了乖乖小孫女身上。
“昭昭來了。”宣德帝笑著喚道。
宋嘉寧松手,昭昭高興地跑了過去,小蝴蝶似的撲到了皇祖父面前,被宣德帝拎到腿上抱著。
宣德帝瞅瞅孫女隻梳了一個小丸子的腦頂,隨口問道:“昭昭今天怎麼沒戴花兒?”日理萬機的宣德帝,也記得老三家的這個孫女愛美,每次進宮頭上都會戴朵真花或絹花。
宋嘉寧心中一緊,沒想到皇上居然一下子就察覺到了女兒的變化,那,會不會猜疑她什麼?
她佯裝平靜地看著女兒,昭昭呢,摸摸腦頂,突然不笑了,委屈巴巴地望著皇祖父:“昭昭想父王,父王在哪兒?”
宣德帝一怔,隨即明白了,孫女以為進宮能見到父王,著急進宮,急得連花兒都不要戴了。
小丫頭這麼孝順,一是有他們趙家人的孝順血脈,二肯定也有王妃教育有方的功勞。宣德帝摸摸孫女腦袋,一邊哄孫女,一邊掃了一眼兒媳婦的裙擺。郭伯言這個便宜女兒,宣德帝本來是不太滿意的,老三堅持,宋嘉寧長得確實夠美,性子也溫柔乖順,宣德帝才賜了婚。現在看來,宋嘉寧能教好孩子,能輔佐丈夫,分明是賢妻良母。
“遼軍入侵,老三在外御敵,你一人帶兩個孩子,辛苦了。”宣德帝難得地鼓勵兒媳婦。
宋嘉寧腿都軟了,帶兩個孩子辛苦,帶一個就輕松?皇上是這意思嗎?是想哄她交出一個孩子?
“兒臣不苦,隻盼大軍能早日擊退遼兵,將士歸家,百姓安寧,免受分離之苦。”急中生智,宋嘉寧穩穩地道,隻有看著地面的杏眼,泄露了心底的彷徨。
“說得好,這也是朕心中所願。”宣德帝頷首道,越發覺得這個兒媳婦好了,心懷百姓。
宋嘉寧依然提心吊膽,唯恐皇上下一句就是要她的孩子。
宣德帝哪有那闲功夫呢,無非是聽說老三媳婦意外立功,便借李皇後的名義將人宣進宮勉勵一番。稀罕稀罕乖巧可愛的孫女,抱抱白白胖胖酷似老三的好孫子,忙裡偷闲片刻,宣德帝繼續去忙政事了。
宋嘉寧腳底終於能站穩了,皇上再不走,大冬天的,她裡面的小衣都要湿了。
“嘉寧坐吧,跟我不用拘束。”李皇後指著暖榻,親近地勸道。不足三十的女人,烏發黑亮,肌膚嬌嫩,鮮豔的還似一朵花,唯有眼底,暗隱滄桑。壽王藏得太深了,但凡他提前露出一點,她都不會放棄升哥兒,便也不會,淪落成孤家寡人,戰事頻頻皇上無心後宮,身邊又沒有孩童繞膝。
她溫柔如昨,宋嘉寧卻通過那些事看透了,李皇後失子固然可憐,但亦是個奪人子的皇後。
“不了,兒臣站著就好。”宋嘉寧垂眸,恭敬地道。
一句話,一個姿態,李皇後就懂了,通過宋嘉寧與壽王修好這條路,是死的。
心沉如石,無意應酬,客套了會兒,李皇後便讓宋嘉寧娘仨回去了,帶著皇上命她準備的賞賜。
宋嘉寧如釋重負,回到馬車上,宋嘉寧沒看賞賜,抱住昭昭、祐哥兒,挨個親。
她繼續過自己的小日子,隻盼王爺平安,李皇後人在宮裡,腦袋裡不停轉著各種事。進了冬月,大初一地就開始下雪,寒風助威,冷得叫人不想出門半步。
“娘娘,聽說吳貴妃送了皇上一副皮套,親手做的。”李皇後的心腹,毛姑姑不無諷刺地道。人家壽王夫妻年紀輕輕,壽王在北地,確實用得上皮套,皇上天天待在暖閣,吳貴妃分明是想爭寵呢,也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紀,孫女都得了倆了。
李皇後苦笑。吳貴妃有睿王,有東西值得費心思,她什麼都沒有,自然也懶得爭。
“睿王妃是不是快生了?”提到那邊,李皇後順口問了句。
毛姑姑搖搖頭,捏捏手指頭,盤算道:“估計要等上元節前後,睿王側妃應該是這個月。”
身為中宮大宮女,毛姑姑也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
未料她剛說完,一個小太監就低著頭進來了,輕聲稟報道:“娘娘,睿王府給宮裡遞了信兒,側妃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