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帝人在淑妃的長春宮,與淑妃、端慧公主一塊兒賞菊呢,淑妃愛菊,暖閣裡擺著的全是名品。昭昭跟著父王娘親進來,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一盤盤菊花,看得眼睛都瞪大了,過了會兒才想起娘親教的規矩,扭頭找宣德帝。
“祖父!”穿了一件杏黃色夾袄的小丫頭,甜甜地朝宣德帝喊道。
宣德帝喜歡孫子,但對這個漂亮的孫女,宣德帝又是另一種疼愛,笑著朝孫女招手。昭昭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被宣德帝提到腿上抱著,宣德帝問她有沒有想他,小丫頭用力地點頭,還抬手拍了拍胸口,意思是心裡在想祖父,都是平時被大人們逗出來的套路。
孫女機靈可愛,宣德帝笑不攏嘴。
端慧公主在一旁瞧著,見父皇終於又雨過天晴了,她悄悄地朝母親淑妃努了努嘴。四月裡皇叔病逝,她與郭驍的婚事耽誤了,可半年過去了,新的婚期遲遲都沒定下來,端慧公主忍不住著急,好歹給她個準日子啊。
淑妃知道女兒的意思,其實她也有點急,先是皇叔後是楚王,女兒的婚事有點太好事多磨了,今晚皇上多半是要在她這邊歇下的,夜裡同床共枕了,她再打聽打聽吧,現在皇上忙著稀罕昭昭,哪有闲心理她。
宣德帝單獨抱著昭昭去看菊花了,趙恆不遠不近地跟著。
淑妃瞅瞅宋嘉寧的肚子,輕聲笑道:“嘉寧又懷了?”
宋嘉寧羞澀地嗯了聲。
淑妃點點頭,拉起便宜侄女的小胖手,悠悠地感慨道:“你是個有福氣的,安心養胎,給王爺生個胖兒子,其他的不用擔心。”壽王有口疾,雖然與皇位無緣,但口疾也是壽王的護身符,不管哪個王爺登基,都不會特意去擠兌打壓一個對帝位並沒有威脅的兄弟。
宋嘉寧繼續嗯,察覺端慧公主看了她幾眼,宋嘉寧出於禮節,好奇地問道:“公主與大哥的婚期,可定了?”
淑妃朝宣德帝揚揚下巴。
宋嘉寧懂了,順勢看向女兒。
昭昭看上了一株黃石公,盤子大的鵝黃花朵,是小丫頭最喜歡的顏色,拱著小身子要去地上看。宣德帝笑著蹲了下去,再放下孫女,昭昭張著小嘴兒要摸花,宋嘉寧見了,知道王爺不好開口,她柔聲提醒道:“昭昭看花可以,別弄壞了娘娘的花。”
女兒太調皮了,王府的花不怕女兒糟蹋,這些可都是淑妃的心頭寶。
昭昭仰頭望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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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大方表示道:“沒事,昭昭喜歡就多摘幾朵。”
昭昭聽娘親的話,乖乖縮回自己的小壞手,隻看不摸。宋嘉寧欣慰地笑,趙恆也很滿意女兒的懂事,宣德帝揶揄地掃了眼淑妃,記起曾經有次他無意踢翻了淑妃一盆菊花,淑妃心疼壞了,嗔了他好幾日。
“皇祖父那兒也有,一會兒賞幾盆給昭昭。”淑妃的花碰不得,宣德帝抱著孫女賞道。
昭昭開心了,噘嘴親了皇祖父一口。
宣德帝心都化了,但也沒忘了在孫女耳邊輕聲念出升哥兒的名字。昭昭哪能料到皇祖父老狐狸的心思呢,一聽哥哥的名字,立即往門口望,等了一會兒沒看見,小丫頭眨眨眼睛,茫然地問皇祖父:“哥哥?”
趙恆心一緊,立即看向父皇。
宣德帝沉了臉,昭昭也會看長輩臉色了,害怕地朝父王看去。
就在趙恆準備替女兒說話時,宣德帝突然摸摸孫女腦袋,意味不明地問道:“昭昭想哥哥了?”
昭昭點頭,真想哥哥們。
宣德帝沒再說話,翌日早朝,卻拿出幾份堆積的請求他召回長子的奏折,然後對文武百官學了他昨日與孫女的一番談話,悲哀地道:“元崇屢次違背朕命,一錯再錯,發配再遠都是他咎由自取,朕絕無不舍,但升哥兒、成哥兒乃朕親孫,昭華郡主年僅三歲尚且想念,朕非草木,豈會不念?”
此言一出,趙恆最先領悟了父皇的意思,當即跪下,再度請求父皇召回兄長一家。如果可以,他還是希望兄長能回來,均州京城,都是被幽禁,自然京城起居飲食條件更好,若是侄子們有個頭疼腦熱,京城的郎中醫術也勝過地方。
接替趙溥為相的新任宰相宋琦也率領臣子們跪下請求,睿王心裡雖不願意,但也與恭王一塊兒跪了下去,以示兄友弟恭。
既然大臣們都表態了,宣德帝便改了旨意,召回楚王一家,以平民身份幽禁於南宮,然後點了兩位先生給皇長孫、皇次孫,畢竟是因為孫子們才改的主意。
趙恆松了口氣。
睿王的心卻沉了一截,父皇對大哥的寵愛有目共睹,今日可以為了兩個孫子召回大哥,哪天會不會記起大哥的好,又恢復大哥的爵位,然後……餘光掃眼據說能說五個字了的老三,睿王心煩意亂,他才離儲君之位近了點,還沒坐上,那位子好像又被父皇拉了回去。
帝王一句話,卻在臣子們之間激了一波一波的漣漪,有那因為楚王失勢而準備投向睿王的,現在也不急著站隊了,決定再觀望觀望。
朝局瞬息萬變,趙恆神清氣爽地帶著家中兩個仙女出發秋遊去了。王妃懷了身孕,趙恆上車前吩咐車夫慢走,跟車的福公公更是親自盯著,一邊時刻提醒車夫別超速,一邊鷹隼似的留意路面,隻要有拇指以上大小的石籽兒,他都會先給踢到一旁。
如此一來,宋嘉寧想顛簸顛簸都沒機會,路過的百姓們都納悶壽王府的馬車怎麼走得這麼慢吞吞。
昭昭頑皮,讓父王挑起一邊的窗簾,她趴在那兒往外看。女兒第一次出城,趙恆寵著女兒,馬車經過一輛更慢的牛車,趙恆指著大黃牛教女兒認牛。昭昭看什麼都新鮮,一眨不眨地盯著黃牛腦袋,牛車上的布衣老農認出馬車是壽王府的,馬上就猜到了車中俊美男人與漂亮小丫頭的身份,激動地跳下車,跪地磕頭,看到神仙也不過如此了。
昭昭疑惑地盯著老農。
趙恆親.親女兒腦頂,低聲道:“昭昭是郡主。”天生的尊貴。
昭昭不懂,眨眨眼睛,繼續看黃牛。
趙恆雙手扶著女兒,過了會兒回頭看王妃,宋嘉寧貪睡,閉著眼睛打盹兒呢,無需人陪,趙恆失笑,但還是陪陣女兒,就看她一眼,免得無意中冷落了她。早上出發,慢悠悠走了一路,快到晌午壽王府的馬車才抵達安國寺。
壽王攜王妃、郡主來進香,安國寺早已封寺,全寺院的和尚今日都隻招待壽王府的貴人,偌大的寺院頓時更顯得清幽了,誦經聲隱隱約約在半空回蕩,勾起香客的虔誠之心。宋嘉寧是重生之人,得了老天爺的眷顧,自然更信神佛,跪在蒲團上上香的時候可虔誠了。
昭昭就隻管玩了,學娘親那樣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覺得自己做的不對,就扭頭看娘親,笨笨的,像隻調皮的漂亮小猴。趙恆負手站在一側,他是不信這些的,隻淡淡笑著,看他單純嬌媚的王妃,看他活潑可愛的小郡主。
“王爺,您也上柱香?”宋嘉寧拜過了,起身,輕聲道。
趙恆頷首。
走到蒲團前,趙恆抬頭。金身鑄造的佛祖法相莊嚴,一雙眼睛似乎能看盡人間疾苦,趙恆坦然與佛祖對視,良久才跪到蒲團上,神色平靜而淡漠,叩首上香,卻沒有許下任何願。他想要的,他會自己得到,無需神佛相助。
安國寺的景色雅致,用過齋飯,趙恆抱著女兒,陪宋嘉寧在寺裡逛了兩刻鍾,走走停停的,然後一家三口打道回府。來時宋嘉寧犯困,歸時她不困了,昭昭卻睡著了,靠在父王寬闊的懷裡,臉龐粉嘟嘟的。
“別弄髒了王爺的衣裳。”宋嘉寧疊起帕子,再墊在女兒嘴角與王爺胸前,小丫頭睡覺喜歡流口水呢。
她近在眼前,神色溫柔,趙恆低頭,吻在了她唇角。宋嘉寧笑,偏頭看他,杏眼水潤。趙恆單手抱住她,蹭著她腦頂道:“以後有空,多出來走走。”他看得出來,她喜歡出遊。
“這兩年怕是沒機會了。”宋嘉寧摸摸尚未鼓起來的肚子,笑著道。生孩子要一年,孩子周歲前她舍不得離開,可不就是兩年?
“隻要你想,隨時可以。”她滿心都是孩子們,趙恆卻不想她太辛苦,以後他們的孩子會越來越多,生一個就耽誤她兩年,那怎麼行。
他對她好,宋嘉寧很開心,夫妻倆正低聲溫存,前面突然傳來一道女人悽厲的哭求:“官人老爺,求您開開恩,救救我女兒吧,再不吃飯,她要餓死了……”話未說完,又傳來侍衛趕人的聲音,宋嘉寧震驚地坐正,聽哭聲是在她這側,她挑開窗簾一角,望了出去。
路旁有對兒母女,母親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婦人,衣衫褴褸,臉上布滿髒汙,如乞丐一樣。女兒也就四五歲的樣子,瘦的嚇人,更顯得那雙眼睛又圓又大,可憐巴巴地靠著母親,眼睛乞求地望著馬車。
這樣可憐的人,身為母親,宋嘉寧無法不動容,不自覺地攥了攥帕子。
趙恆見到她的小動作,命車夫停車,回想那婦人的口音,又讓福公公將人帶到近前。
車簾始終垂著,趙恆握住王妃的手,吩咐福公公:“問她何處來。”
福公公領命去打聽。
婦人抱著女兒跪在地上,涕淚俱下地哭述:“民婦蜀地江原人,與丈夫種茶為生,今年開春蜀地大旱,茶田無收,民婦一家交不起租稅,實在過不下去了,不得不背井離鄉來京城討生活。民婦丈夫進京前病死了,民婦僅剩的錢財被流民搶走,求官人賞些銅錢吧,求官人了……”
她嗚嗚地哭,女兒也跟著哭,要飯吃。
宋嘉寧也哭了,上輩子她與母親也是孤兒寡母,隻不過比外面的娘倆命好點,現在她是王妃,可宋嘉寧始終記得前世的悽涼,遇到這樣的事,能不觸景生情嗎?側轉過去,偷偷地用帕子擦淚。
趙恆看見了,捏捏她手,心裡想的卻是那婦人所說。蜀地富庶,每年地方官員上交的稅收佔全大周的三成,他一直以為那裡百姓生活富足,怎麼會窮困到連一次旱災都熬不過去,被逼得遠走他鄉?
“帶她們回府。”趙恆冷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