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滿天繁星唯獨不見月亮,夜色彌漫,幾盞燈籠也照不亮太大的地方。宋嘉寧沿著走廊轉過來,瞥見院中站著三道人影,她目光定在自家王爺身上就不動了,旁人誰都不看,從從容容地走到了壽王身邊。
“王爺。”她輕聲道。
趙恆見她披著鬥篷,卻沒戴兜帽,便上前兩步,伸手幫她將兜帽罩在了頭上,旁若無人。宋嘉寧可做不到他那麼坦然,想到繼父、母親等長輩就在一旁看著,宋嘉寧羞澀地偏頭,兜帽底下露出一抹側臉,被柔和的燈光照成了緋玉。
郭驍隱在父親斜後方的陰影中,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趙恆看向乳母,乳母心領神會,抱著剛吃飽一頓正精神的小郡主走過去。趙恆接過女兒,襁褓遮得嚴嚴實實的,他抬起擋住女兒小臉的兜帽,然後就對上了小丫頭那雙烏黑明亮的杏眼。昭昭咧嘴笑,趙恆也笑了下,重新遮住女兒,與宋嘉寧對個眼色,率先朝國公府正門走去。
郭伯言帶著一家人出去送,一直到壽王一家三口看不到影了,郭家眾人才各回各院。
郭伯言留下了長子,來到書房,郭伯言沉聲問兒子:“王爺的意思,你明白了?”
郭驍直視父親,面無表情道:“兒子早已答應父親會娶端慧為妻,不再過問王府之事。”
郭伯言不信兒子輕易能放下,但他很確定兒子不敢在壽王離京這段時間做什麼,隻問道:“你準備何時去求皇上賜婚?”
郭驍不假思索道:“七月姑母壽辰,我想借送禮之機先向姑母求娶表妹。”
郭伯言聽兒子答地這麼快,看來是真的考慮過,稍微放了心。
該說的說完了,郭驍向父親告辭,走出書房,阿順提著燈籠迎過來,替他照亮。夜風寒冷,回頤和軒的路上,郭驍看著阿順手中隨風搖曳的昏黃燈籠,腦海裡卻是壽王幫她戴兜帽的那一幕,與她挨得那樣近……
郭驍閉上眼睛,記起了她出嫁前的情形,堂弟捉弄她,她撞紅了鼻子,他走過去查看她傷成什麼樣了,當時兩人挨得也很近。她鼻子酸,杏眼中汪著淚兒,嬌弱可憐,他真的很心疼,很想幫她揉一揉,但他不想讓她知道,非但沒有安慰她,還罵她“該”。
如果,如果他照實說了,如果他幫她揉鼻子了,她會不會少怕他一點,會不會相信他的心?
這個問題,郭驍思索了一晚,徹夜無眠。
宋嘉寧也差不多一晚沒睡,但她不是睡不著,而是不想睡,抱著她的王爺舍不得松手,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後來好像又被他弄醒一次,迷迷糊糊的,宋嘉寧隱約聽到了雞鳴,放縱過後,又在他懷裡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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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恆一動不動地抱著她,等她睡沉了,他看看外面蒙蒙亮的天,這才小心翼翼放她躺到枕頭上。夫妻倆徹底分開了,趙恆撐在一側,低頭看她,想再摸摸她嫵媚的臉,卻在快碰到她的那一瞬,生生忍住了。
他不想弄醒她,不想她送他,送了,她肯定會哭,她一哭,他離開地更艱難。
“安安。”趙恆輕聲喚道。
宋嘉寧閉著眼睛,睡顏安詳。
趙恆笑了笑,最後看她一眼,起身離去。轉到耳房又看了兩刻鍾女兒,趙恆親親女兒的小胖臉,終於壓下所有不舍,去前院與兩位幕僚匯合,天沒大亮就出發了,福公公作為他的左膀右臂,自然也要同行。
馬車轆轆遠去,壽王府門前,很快又恢復了靜寂。
王府後院,勞累一晚的宋嘉寧,不知不覺睡到了日上三竿,習慣地往王爺懷裡靠,整個人卻撲了空。跌在床上,宋嘉寧迷茫地睜開眼,這才發現帳內早就亮了,而偌大的拔步床上,隻有她一個人,原本王爺睡著的地方,空蕩蕩的,除了,枕頭上多了一封信。
猜到他偷偷地走了,宋嘉寧心突然就空了,身體僵硬地趴在那兒,半晌沒動。
不知過了多久,宋嘉寧總算恢復了一些精神,裹著被子坐起來,拾起那封信。展開淺黃的宣紙,上面是她熟悉的清逸字跡:
勿念。
那麼大的一張信紙,就兩個字,冷冰冰的,像他的人。
宋嘉寧反復盯著這兩個字,左看看右看看,眼淚無聲滾落。王爺好狠的心啊,不叫她送行也就罷了,留封信才隻寫兩個字,一句暖心的話都沒有,還不如不寫呢!
宋嘉寧又委屈又不舍又難過,想嫌棄信短,卻又舍不得嫌棄,再看兩眼,才輕輕疊好信紙收起來,藏到床邊的櫥櫃中,留著每晚睡覺前拿出來看一看。她醒了,乳母抱著小郡主過來了,見王妃蔫蔫的,乳母感慨道:“王妃,王爺越是不讓您送,越說明您在王爺心裡的份量重啊,牽掛太重,就舍不得走了。”
宋嘉寧低頭看女兒,小丫頭沒心沒肺的,根本不知道父王丟下她們娘倆跑了。
宋嘉寧強顏歡笑,安慰女兒也安慰自己般,小聲地哄道:“父王去做大事了,為民除憂,昭昭要好好吃飯,等你會爬了,父王就回來了。”
昭昭一眨不眨地望著娘親,忽然蹬了蹬腿,好像著急快點爬似的。
宋嘉寧笑,緊緊地抱住了女兒。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走劇情!
二更沒能肥起來,但100個晚安紅包照舊哦,愛你們!
☆、第144章 144
中宮。
宣德帝說過晚上要來這邊用飯, 然而天快黑了崇政殿那邊都沒動靜, 李皇後瞅瞅小肚瓜已經叫了兩聲的升哥兒, 便命宮女先把升哥兒的晚膳端上來。升哥兒聽見了,眼睛一亮, 忍不住咽口水,他早就餓了, 可他不敢跟皇祖母說。
每到這個時候, 升哥兒就特別想家裡的娘親, 但升哥兒偷偷動了動手指頭, 再過三天父王才會接他回王府。
升哥兒想娘親,想弟弟……
宮女們端著飯菜進來了, 升哥兒暫時不想了, 乖乖地跟著皇祖母挪到紫檀木矮桌前。李皇後端著瓷碗,一勺一勺吹涼了親自喂男娃,升哥兒並不喜歡讓皇祖母喂,但娘親囑咐過他要聽皇祖母的話, 升哥兒又忍下了。
喂到一半, 宣德帝過來了, 李皇後知道皇上私底下並不講究排場,便繼續端著碗坐在暖榻上,打趣地對宣德帝道:“是皇上來晚了, 可別怪我們沒等您。”
宣德帝看看年輕貌美的皇後,再看看虎頭虎腦的胖孫子,笑道:“不怪不怪, 給朕留飯就行。”
“皇祖父,坐。”升哥兒指著對面,懂事地道。
宣德帝脫靴上榻,宮女們早就將帝後的晚膳一樣一樣地端了上來。帝後本就恩愛,如今多個孫子多了趣事可聊,飯桌上的氣氛更輕松了,宣德帝心情好,等乳母帶走升哥兒,他陪李皇後聊了聊家常,便將他的小皇後壓到了帳中。
宣德帝五十歲了,年齡一大,有些事難免力不從心,好在宮裡養了些有本事的道士,煉了丹藥獻給宣德帝。宣德帝這兩年朝政不順,一個月也用不上幾次,現在寵愛皇後,宣德帝事先服了一顆,龍威大展。
事畢,帝後相擁而眠,抱著抱著自然而然地分開了。
夜深人靜,李皇後突然被一聲低斥驚醒,她身子沒動,側耳傾聽,就聽身旁的男人模糊不清地夢囈了幾個字,“大哥”、“侄兒”依稀可辨。夢囈很快就結束了,男人呼吸重新歸於平緩,李皇後卻睡不著了。
自從去年武安郡王自盡,百姓間流言蜚語四起,皇上就常常做夢。李皇後不知道夢中皇上與已故的高祖皇帝父子說了什麼,但帝王也是人,便是再有苦衷,嫡親侄子因他而死,皇上都難心安吧?更何況,皇上的帝位到底是怎麼從高祖皇帝手中得來的,皇上最清楚。
心緒復雜,李皇後久久才睡去。
宣德帝後半夜睡得還算安穩,翌日照舊卯初而起,練了一刻鍾養生拳法,洗漱一番就去上朝了。年後邊疆遼國並無異動,朝堂暫且沒有大事,散朝後,宣德帝移步崇政殿批閱中書省新送來的奏折。一張一張的批閱,宣德帝隨手去拿新的,目光落到呈遞官員的姓名上,宣德帝目光一變。
河陽三城節度使,趙溥。
宣德帝下意識地皺眉。
趙溥是兄長高祖皇帝的心腹權臣,因智謀過人被兄長器重,加上與他們是同姓,關系就更近了一層。兄長打江山時,趙溥跟隨兄長南徵北討,南伐吳國,恰逢太後病重,兄長抽不開身,便託趙溥照看太後,趙溥盡心侍奉,因此得到了太後的信任,簡直把趙溥當幹兒子看。
兄長登基,封趙溥為宰相,封他這個弟弟為京兆尹。兄長平定天下之前,中原幾個國君都奉行一個規矩,擔任京兆尹的親王便等同於準儲君,一旦國君駕崩,該親王可名正言順地登基。兄長有意將皇位傳給他,趙溥卻奉行皇位應父子相傳,屢次上書奏請兄長撤了他的京兆尹。
兄長沒有聽從,但後來也動搖了,直到趙溥以權謀私、販賣木料被人揭發,兄長大怒,罷黜趙溥的宰相之職並將趙溥調離京城,貶為河陽三城節度使,他的京兆尹才算勉強穩固了,最後有驚無險地順利登基。
如果趙溥不撤宰相,今日坐在龍椅上的男人,未必是他。
這樣的恩怨,宣德帝自然不喜趙溥,但宣德帝也很好奇沉寂已久的趙溥突然上奏是為了何事,猶豫片刻,宣德帝緩緩打開奏折。奏折上字跡不少,先是關懷他龍體如何,宣德帝諷刺地笑了下,然而看到後面的話……
宣德帝上了半年的火,終於打心底滅了下去。
趙溥二月初遞的奏折,三月初,宣德帝在早朝上褒獎了一番趙溥在河陽三城的功績,然後下旨封趙溥為太子少保,留京城奉朝請,也就是可以參加每日的早朝。此言一出,文武大臣都吃了一驚,然後喜比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