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棠沒有說話,隻是走到了船頭,沉默地看著船兩側激起的點點浪花。
他撒不撒手,那是他的事情。可是自己的日子,總要自己來規劃著過的。
等回去後,她便要努力積攢銀子了。
因為被他拖累得當個老姑娘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當個又老又窮的。
這麼想著,這次的分離,竟然沒有第一次那麼表面平靜而內心沉重了。
所以看來,崔行舟這類慢慢適應著分離的提議,當真是有些效用的。眠棠隻覺得還沒有回去,就已經有滿滿的事情要做了。
船兒一路前行無話,過了些日子,便到了西州地界。
因為眠棠走時,是說自己去處理鏢局子的事情,雖然惹得老爺子擔心了些,卻也合情合理。隻有大爺一副擔心極了的樣子,追撵了出去,別人倒是覺得並無異狀。
隻是這次柳姑娘回來,又帶回了個黑臉的媽媽。不由得引得陸青瑛噘嘴道:“這氣派,真是越來越大,兩個丫鬟都不夠伺候的,竟然又買了個婆子!我看她竟然比縣太爺的女兒,都像官家小姐呢!”
彼時二房一家子正在吃飯。陸慕聽了女兒冒酸話,不由得一瞪眼道:“那位趙侯爺可看上眠棠了。等她成了侯府貴妾,當然比你這個縣太爺的外孫女有派頭!你表姐是個厲害的,你若在她面前這麼說,看她能輕饒了你!”
陸青瑛撇嘴道:“爹爹你想得太好,那侯爺看中的都能抬入府裡去?我聽範公子說了,那位趙公子家裡的妾室多極了,什麼貴不貴的,人多了就都是賤的……說不定,侯爺隻想跟她露水一場呢!”
第66章
陸慕倒是知道自家女兒的毛病,處處都愛跟眠棠比。這類小孩子的酸話他自然不會理會,任著女兒自說去。
最讓陸慕心焦的事情是前一段時間,眠棠將陸家元老大部分的養老錢都砍了。
其實這些人也並不是隻顧自己領錢。有許多人都得了陸家公中好處的同時,還另準備一份孝敬陸家老二。
比如經營船行的老曹,當初曹家轉開船行是得了他的默許,每到年節歲末,陸慕都能領著大筆的幹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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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曹家的船行被柳眠棠擠兌得不成樣子。陸慕也少了一大塊進項。
陸慕自問並不是貪心。實在是他爹的腦筋太腐朽,不準兄弟分家,什麼都憑著他老人家的分配安排。
家大人口多,拖累自然也多。眼看著陸家的大船行駛得不快了,若是自己能分開另過,不就輕快多了?
論頭腦,他可比大哥強上不止百倍,可受限於以後大哥繼承家業,處處都比不得大哥。
以前陸慕沒成家時還好,跟家裡人是一條心。等娶了全氏之後,被老婆的枕頭風這麼一吹,本就心思活絡的他漸漸也生出了別的想法。
所以當初鏢局架子塌得那麼快,跟陸慕監守自盜,偷偷轉移了些產業大有關系。
不過他在鏢局的一眾元老裡人緣好,那些元老們得了好處也願意替他在老爺子面前兜著。
可是現在眠棠管了一幹人養老錢的賬目,大筆一揮削砍了無數人的費用。這些人不幹了,自然都來找陸慕想法子了。
陸慕能有什麼法子,總不能自己掏錢貼他們的肥膘吧?
於是陸慕隻能給他們出主意,尋機會去找眠棠鬧一鬧。
畢竟她一個外姓女孩家,也不好得罪這麼多的叔叔大爺。說不定他們鬧得厲害,老爺子也會出面叫眠棠松口呢!
可是他們商量好了,人家眠棠卻外出久久不歸了。
這足足憋了甚久,才聽聞柳家姑娘跟著船隊回來的消息。
以曹家為首的一幹元老定好了日子,趁著眠棠外出的功夫去西州的箭場去堵她。畢竟曹爺上回遭了老爺子的罵,知道他護短心疼孫女,也得背著老爺子來施壓。
眠棠今日來箭場,是為了練一練荒廢了許久的箭術。
崔行舟送了她一副小弓,因為是特制的,按了足勁兒簧子,就算勁兒小的孩童都能用。
隻是以前眠棠手筋廢得厲害,連舉都舉不動,現在手好些了,便來試一試。
範虎一幹人等,如今被崔行舟幹脆貶下去做眠棠鏢局的伙計了。現在跟在眠棠的身邊,沉默地設靶子,擺弓箭。
之所以王爺還留著他們,也是跟柳眠棠的狡猾有關。淮陽王看出來眠棠鬼門道太多,若是換了一批不熟悉她的暗衛,恐怕還要著了她的道兒。
倒不如範虎這群吃盡了苦頭的繼續跟著,相信他們這輩子都不會再吃從眠棠手裡接過的吃食了。
當然範虎等人降為了伙計,崔行舟又另外派了一批暗衛在暗處保護眠棠。
這些人臉兒生,也不怕眠棠再施展詭計甩了他們。
眠棠覺得有些愧對範侍衛,對他們倒是噓寒問暖。可惜範虎他們似乎商量好了。除非必要,不然都不跟柳姑娘說話,以免又著了大姑娘的邪道兒。
眠棠今兒穿了一身黑色獵裝,寬寬的牛皮腰板將腰肢扎得纖細,顯得胸挺臀翹,頭發也梳成利落的馬尾在腦後甩成一條弧線。高高的牛皮馬靴子一直到腿肚子,筆直的腿兒看得人移不開眼。
當一幹元老們趕到箭場時,看到了就是眠棠拿著一隻兩巴掌大的小弓對著百米開外的靶子連射的情景。
那小弓跟玩具似的,簡直就是給女子和小孩子消遣的玩意兒。
這幫子走南闖北的男人不免輕視地挑了挑嘴角。
曹爺率先開口喊話了:“柳丫頭,您可真是貴人事忙啊!叫我們這些老家伙好找!”
眠棠連看都沒有看他們,隻專注地瞄準遠處的大瓮。
曹爺可不滿她這種不理不睬的態度,惡聲惡氣道:“我今日來可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其他的弟兄們。憑什麼陸家給我們的養老錢,卻被你個毛頭丫頭給截斷了!你今日若是不給出個說話,哪兒都甭想去!”
結果柳家姑娘沒有搭話,一個黑臉的婆子卻竄了出來,板著臉上下打量著他道:“敢問這位爺,叫我們姑娘丫頭,您是她什麼長輩?”
曹爺被這突然冒出的婆子唬了一跳,瞪眼道:“我是她外祖父當年的鏢師,想當年老鏢頭一次遇險,若不是因為我……”
李媽媽一聽,眉毛都倒吊起來了:“既然是陸老太爺手下的鏢師,那就是伙計了!你們這幫子伙計倒是好大的排場,竟敢管老東家的親外孫女叫丫頭!她難道是你們院子裡的丫鬟?一個個滿臉的花白胡子,竟然沒有半點上下尊卑,且站開些!莫讓身上腐臭的棺材氣燻到我們家小姐!”
說實在的,這幫子老鏢師仗著自己勞苦功高,別說在眠棠的面前,就是在陸家大爺和二爺面前也是倚老賣老。
可如今,他們竟然劈頭蓋臉被個老媽子罵,你說氣人不氣人!
曹爺這才定眼打量眼前的婆子。
隻見這婆子當真是氣度不凡,平板的發髻梳得一絲不亂,腰杆平直,站立的儀態帶著俾倪眾生的傲慢,看著曹爺時,那眼神跟看見狗屎了一般。
老婆子年歲雖大,卻細細打扮著,她耳朵上帶的耳和腕子上的镯子是一整副的,乃是成色上乘的水種玉料。衣服和鞋子看著樸素,可衣料子價值不菲。
就是他自己家裡的婆娘都沒有這個婆子來得體面整齊。
一時間,一幫老家伙叫個老婆子震懾得一時說不出話。
不過曹爺很快回過神來,瞪眼道:“你一個下人,竟然敢這般跟我說話?”
李媽媽乃王府豪奴,幾代的積累,家裡兒子都經營著鋪子,若是細論起來,比曹爺的家底都厚實。
是以看著這等粗野鏢師時,李媽媽舉手投足間都是輕蔑,冷哼一聲道:“你算個什麼東西?就是你們西州的縣丞李光才來了,我也這般說話。”
李媽媽這話說得叫曹爺心裡一抖。這個月裡,西州換了縣丞,隻是任命狀還沒有遞送到西州,曹爺也是聽離任的縣丞私下吐露口風才知,這新任縣丞叫李光才。
可是這麼隱秘的事情,柳眠棠身邊的婆子卻能張嘴就說出來,足見這柳眠棠的本事,定然是官場上有人啊!
可是其他元老卻不知道內裡門道。聽老婆子隨口說出的並非本縣的縣丞,登時哄堂大笑!隻覺得她是扯了虎皮做大旗,空空地嚇唬人呢!
這幫子元老都是武師出身,也不甚講究禮節。平白被人斷了財路,心裡也是氣急,加上小瞧了眠棠,隻想大鬧一場震懾住她。
俗話說,磨人的孩子多吃奶。陸家大爺先前要減錢時,他們也是這般給鬧黃了的!
如今換了個黃毛丫頭,且看他們嚇一嚇她,再到陸家門前哭訴,管教這次也被攪合散架。
可是還沒等他們靠前,眠棠突然一箭發出,直聽咣當一聲,那百米外的大瓮被擊打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