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泉覺得眠棠雖然說得略顯刻薄,卻在情理中。畢竟眠棠被崔九始亂終棄,心裡難免是有哀怨的。
於是他便老實說了崔行舟如今的處境。
原來朝廷收到了老單於王女請求撥亂除奸的上書後,也有意於聯合蠻族各個部落,推翻阿骨扇的王庭,早日平息邊關戰亂。
而且崔行舟居然主張休戰,著實讓人出乎意料。
朝中有人一直非議淮陽王故意擴大戰線,是為了壯大自己的羽翼。可是這次與王女議和,乃是淮陽王親自上書,足見他一心為朝廷之忠心,叫那些罵他窮兵黩武的人一時無話。
而吳太後,也終於動了將公主賜婚給崔行舟,拉攏他為己所用的心思。
不過吳太後的那位公主,嬌生慣養得很,可不是她的婚姻,可不是隨便一張聖旨就能擺布的。
於是朝廷頒布詔書,欲由兵部出人,接管西北軍並早日與王女聯合的各個部落議和。在詔崔行舟入京,讓公主親自相看後,再頒布聖旨。
誰想到,朝廷派出的使臣在幽州卻遭遇了突襲,淮陽王親自領兵解困,為了救下特使而受箭落馬……據說腿烙下了終身的殘疾……
眠棠默默聽著,卻抓緊了自己的裙擺,她不敢想象,那個驕傲的男人,竟然從此變成了……瘸子!
“你不是神醫嗎?不是給了我能接續筋骨的丹藥嗎?為何不去給他,偏偏來我這裡浪費時光!”聽了趙泉的話後,眠棠沉默了一會,突然出聲責問道。
趙泉被眠棠吼,卻自覺很無辜,不得已終於又說出實情:“這續接筋骨的鷹骨花……乃是化外雪山之物,一百年才會偶爾開一次花,而且花期甚短,並非有錢就能買到的。這藥……唉,我就跟你說了吧!其實……其實是崔九給我,並讓我幫忙配下的,他也是機緣巧合下才求來的,分量隻有這些,全讓我拿給了你。我也勸他留一些,可是他不肯,隻我快些給你拿來,免得失了藥效……”
眠棠緊緊抿了嘴,她沒有料想到,那塗抹立刻見效的藥膏竟然是崔行舟拜託趙泉拿來的。更沒有想到,他在明知道自己腿瘸的前提下,還是將藥全拿來給了她。
“他真的會殘?你莫不是又來騙我?”眠棠冷冷地道。
不是為何,趙泉被她盯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然後指天發誓,此番絕無欺騙。崔九的腿傷是他和特使一起親眼所見,甚是嚴重。
崔九更是連著高燒了幾日,在趙泉施了針灸後,才漸漸恢復了清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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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棠垂下眼皮,隻道有些疲累了,便讓侍女結了賬單,徑自走人了。
趙泉萬萬沒想到,眠棠竟然是這般若無其事的態度,雖說崔九騙她可恨,可是他如今的處境也很可憐。
如今因為腿傷,既不能入京緩和與太後的關系,又烙下了終身的殘疾。他舍了能療傷的良藥盡給了眠棠,就算天大的仇怨,也該緩和一二了。
可是柳眠棠的態度卻那般冷淡,毫無憐憫之心,
這讓他又破滅了一些對世間女子的旖旎期盼。
不過也不能怪柳娘子絕情,她被崔行舟那廝欺騙得太狠,看樣子是不會原諒了的。
一時間,趙泉又有些躍躍欲試,總覺得崔九敗陣下來,自己大有希望!
第二天,他在小廝的服侍下,穿戴整齊,準備再去拜訪陸家,正式跟陸家老二商議納了眠棠為貴妾的事情。
可是還沒到陸府,就看見陸家的門口亂糟糟的,陸家大爺似乎在急匆匆上馬趕著去河埠頭。
他看見陸慕立在門口,便試探得問了問,那陸慕卻神色不自然道:“眠棠病了,不能見客。”
趙泉一聽,便更要去探望眠棠,他本就是郎中,還有哪個能比他更好?
陸慕見他執意要去,也是無奈。原本這侯爺有意納眠棠為妾,他還覺得心中暗喜。覺得眠棠若能高攀到這樣的也是福氣。
可他偏偏忘了,他的這個外甥女,實在是惹禍的秧子。
與其等侯爺從別人的嘴裡知道更不堪的。不如他拿捏著言語吐露實情,免得以後這門婚事崩了。於是他搓手說道:“哎,侯爺,我這外甥女實在是野慣了,據說鏢局有一趟去易州的鏢船出了岔子,她昨天跟誰都沒打招呼,收拾了行李,帶著她的兩個丫鬟,連夜出府去了易州了!你看看,她就是這麼的能幹,不過幸好帶了丫鬟婆子,應該很快就能回轉……”
趙泉聽得一愣,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易州離幽州,可隻有不到幾裡路的路程啊……
眠棠的確是連夜出發了,可是她最終的目的地並非易州,而是幽州。
那鷹爪藥膏已經被她用了一些,剩下的藥因為開了蠟封,要盡早用完,不然藥效就會大打折扣。
昨天她聽完了趙泉的話後,回到府裡茶飯未食,拿著一本書,卻書頁未翻,枯坐了一下午。
那書裡夾著的幹花,香味還未消散,似有似無地縈繞在鼻息之間。
眠棠從來沒有這般心煩意亂過。幹脆將書一股腦扔進了一旁的炭爐子裡。
她一時安慰自己,幽州離得她甚遠,那裡的人是死是活,又給她這個尋常的百姓有什麼關系?
可好不容易迫著自己上床閉了眼,手腳處因為施藥的酸麻感覺泛起來,讓人難以成眠。
碧草不知她心內煩亂 ,依著慣例要來為她上藥。
可是眠棠看著那用了將近一小半的藥罐子,卻突然開口道:“莫動那藥……去,給我簡單收拾一下行李……”
她身為女子,就算手腳無力,也沒有什麼關系。可是他身為武將,豈能瘸腿上馬?
眠棠不想再無緣無故,莫名其妙受了崔行舟的人情。
欠他的,加倍奉還了,才能就此以後了無牽掛……
眠棠一向是決定做了什麼便不會再遲疑不決。
隻不過範虎那幫人很礙事,不但跟著她,還問她這是要去哪裡。
行到中途時,眠棠立在船頭,微微蹙眉,對範虎直言說生意上出了些岔子,人手不夠請範虎帶侍衛來船上幫一幫忙。
範虎受了王爺的吩咐來眠棠這裡打雜,不好拒絕,便帶著十幾個手下上了船,幫著在塢頭扛運貨物。
這次運送的是一大批山貨,貨主也給鏢局一袋子上好的幹貨。
眠棠讓人揀選了上好的猴頭菌、黃芪、母雞、黨參、大紅棗,親自燉煮了一鍋參芪猴頭雞湯,待範虎等人做完後,招呼他們在船頭喝碗湯。
在寒冷冬季的江山,吃上熱熱的一碗鮮香濃鬱的菌雞湯,感覺渾身上下都熱烘烘的,舒坦極了。這湯實在是好喝,大家都是連喝幾碗,很快一鍋湯就都下了肚,感覺整個人都飄飄然了,舒服得幾乎讓人想要忘掉一切,連身體都似乎不存在了,浮遊在星海之中。
一個個很快就東倒西歪,趴在桌上睡著了。範虎是最後一個睡著的,朦朦朧朧中才遲遲想到自己似乎又著了眠棠娘子的道。
那湯裡一定下了柳眠棠的獨家秘制的蒙汗藥。
朦朧中看聽見柳娘子保證,若是他們丟了飯碗,可以來她的鏢局,雖然沒有王府當差那麼顯貴,不過錢餉絕不少給!
等範虎再醒來的時候,他們被扔甩在碼頭上,柳娘子和船隊已經沒了蹤影……
柳眠棠放倒了礙事的尾巴後,也離了貨船,日夜兼程,一路快船,竟然不消半個月,就到達了幽州。
幸虧正值隆冬,藥膏用冰塊鎮著,也不怕變質壞掉。
可是到了幽州以後,該如何去見崔行舟,又是問題。
不過沒想到,她竟然比預想的還快,就見到了給朝中特使送行的淮陽王。
在熙攘的街市上,眠棠聽到人們的歡呼叫嚷,便順著人群湧了過去。
久久未見的那個男人正坐在馬車裡,玉冠寬服,一派悠闲的打扮,隻是皮膚照比她的記憶裡的樣子,似乎又黝黑了一些,也瘦削了一些,眼神犀利得如鋒利的劍,眉梢嘴角都變得緊繃嚴肅。
當到了城門口時,淮陽王下了馬車為特使送行,隻見他手裡拄著一根象牙雕口的拐杖,慢慢從馬車上下來,高大的身體卻不再似以往那般闊步俊逸前行,而是一跛一跛的。
眠棠就算在心裡已經演繹了無數他拄拐瘸腿的樣子,可是真的親眼看到時,還是覺得眼睛一酸,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她急急用頭巾裹住了自己的臉,也把快要出口的哽咽及時掩了回去。
說好的忘幹淨,待得真見時,才發現原來不過都是藏在心底。如今看見了他,又是一股腦地湧上了心頭。
她原本是想將藥親自送到王爺的衛隊那裡就完了的。可是此時心裡,卻總想親自看看他……可是她又不想跟他說話,若是能夢裡一般的相見,才是最相宜的。
淮陽王因為腿傷的緣故,要在在幽州有名藥泉山莊靜養,郎中直言,王爺的傷勢太重,禁不住舟車勞苦,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沒有跟朝中特使一同折返回京城述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