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看著崔行舟在月光下虎虎生威的鐵拳,還是一縮脖子,決定裝糊塗的好。
草原上,西北主帥將柳娘子做生意的圓滑發揮到了極致。
可是到了油滑鼻祖柳眠棠這裡,卻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難題。
神威鏢局的困頓遠比她想得要嚴重得多。
其實外祖父這些年積攢了不少家底。就算當初為她父親賠償了大筆銀子,也不至於落得破產的下場。
可是他老人家重仁義,需要養活的元老太多,鏢局的生意又一落千丈,所以造成入不敷出。這些年裡,都靠著老大搏命進銀子,後來西北不進錢,就隻能靠變賣田產維持生計。
可是再大的駱駝也經受不住這麼啃吃。若是外祖父最後一處莊子變賣了,陸家的家底也就剩下不多了。
眠棠休息兩日後,便讓賬房將如今還在陸家領著月錢的元老鏢師名單抄一份給她。
那管賬的賬房是年輕時便跟著陸老爺子闖蕩江湖的。按著輩分,柳眠棠得叫他張二爺爺。
所以聽眠棠要名單,他便從厚厚的賬本上抬頭斜看了看柳眠棠,毫不客氣問:“柳丫頭,你要這個幹嘛?”
柳眠棠讓芳歇給她搬了條凳,坐在賬房裡的炭盆便烤著手道:“這不是年關快到了嗎?我多久沒回陸家了!如今又不是孩子了,該走的禮節不能省,又不想煩著外祖父,便想著請二爺爺幫我開個單子,到時候,我依著月錢的高低,就能排出這些叔叔大爺們輕重緩急,挨個兒過去送份年禮。也算是替外祖父走一走人情場面。”
這話說得張二爺爺很是愛聽,不過還是依著長輩的慣例再叮嚀小輩幾句:“能跟陸爺打江山的,都是能幹踏實的,分什麼輕重緩急?不在送去的果子酒水多少,你若有心,那些叔叔大爺都能領了你的這份心意。”
眠棠笑著搓手:“就是這個道理,可我沒二爺爺會說,若是二爺爺忙,就將往常支出的賬本給我,我自己抄送一份就是了。”
這話很對張二爺爺的心思。他如今年歲大,可不願做這些精細活,而且往常的月利賬本子也沒有什麼怕人看了,於是便叫小伙計取了厚厚的三大本子,遞給了芳歇。
柳眠棠從賬房出來後,正好路過二舅舅的宅子,衝著月門往裡一望,不光是窗戶紙換了,而且就連廊下的燈籠也換了,都是薄紗勾梅花紋路的燈籠布,點上蠟燭的花,廊下的地上便會梅痕點點,很是雅致。
不過這樣時興的燈籠,價格不菲,而且西州的地界可買不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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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眠棠看了看後,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讓芳歇磨墨,碧草燃香,她鋪展好紙,去抄賬本上的名單。
碧草不是很理解為何寫字一定要燃香。其實眠棠也不太理解,不過是以前在北街寫字時,崔九都要點上,在嫋嫋香氣裡精心寫字。有些習慣潛移默化,以至於眠棠現在抄個賬本都要點香。
被碧草這麼一提醒,眠棠才發覺自己又沾染了王府奢靡的壞習氣。回了西州,一切都要奉行節儉。於是題字沒寫幾個的時候,眠棠便讓碧草將香熄了。
可是不知為何,滅了香後,寫出來的字就不如方才有模有樣了,眠棠心裡暗道邪門,就又讓碧草再將香燃起來。
碧草也是被小姐折騰怕了,一邊燃香一邊道:“這香是府裡驅蚊子用,雖然不像土香那麼嗆人,可也不是什麼金貴之物,小姐您放心點就是了。大不了,我用月錢給您買一盒回來,抄部經書都足夠用的了!”
芳歇在一旁瞪了碧草一眼:“再貧嘴,仔細姑娘扣你月錢,讓你能在主子面前充大方!”
碧草一吐舌頭,連忙跪在桌邊,替眠棠將寫好的名單鋪擺在地上的席子上,等著墨跡幹了,再收攏到一處。
眠棠這一寫,可是寫了大半天的功夫,才算將陸府養的元老們核算清楚。
這麼一算,健在的不健在的,竟然有一百六十戶這麼多。
健在的自不必說,不健在的因為留下的是孤兒寡母,陸武也照樣按月給錢,照顧遺孤。
眠棠寫好名單後,碧草問:“小姐,接下來是不是要去定果子點心?屋裡包扎點心的紙不夠用,須得再買些……”
眠棠揮了揮寫酸了的手腕子道:“不必,從明天起,我們要挨家挨戶地去暗訪。”
兩個丫鬟聽了面面相覷,不知道小姐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不過眠棠第二日真的是喬裝上陣,重新梳了婦人的發髻,戴了帶紗的兜帽,領著兩個丫鬟,假作外地來選買店鋪子的商婦,按著名單上的地址,挨家挨戶地走訪起來。
眠棠走訪主要靠問,每條街裡一到太陽好時,總有三五成群湊在一起聊天的老婦們。眠棠借口著要在街裡租住房屋或者店鋪,不動聲色地就將鄰居們的情況打聽個明白。
畢竟她在靈泉北街板凳子上練就的聊天闲扯的功夫並非浪得虛名,很容易跟老婦人們迅速達成一片。
可是這幾日走訪下來的結果,卻讓眠棠聽得堵心憋氣。
這些月月領著月歷的元老們,大部分日子過的甚是紅火。
例如以前替外祖父分管水運的曹爺,雖然當初跑到陸家哭窮,隻說自己喪了原配,拉扯著三個兒女不易,所以外祖父額外給了他兩份月歷,可是他趁著當初鏢局生意不行時,自己另外支攤子,靠著低價拉攏住了神威鏢局原來的老客。
他的水運行當初雖然本錢不甚充裕,可靠著吃靠陸家,還是一點點地將生意做起來了。隻不過也許是怕陸家知道,他沒敢頂了自己的名頭,而是讓他的一個侄子出面代為打理。不過他的侄子原本是鄉下種田的,說話都說不利索,什麼事兒都要請示著叔叔。
鄰居們經常在家門口聽到那位曹爺一邊急匆匆地走,一邊申斥著他的侄兒辦事不利。
還有曾經跟外祖父獨闖歷山賊寨的詹爺,動不動就將與外祖父的同生共死掛在嘴邊,也是領著比較著眾人更高額的月錢,人家在鄉下居然購置了田產無數。雖然詹爺為人低調。奈何有個愛炫耀的婆娘。一次無意間跟鄰居們納鞋底子的時候,說走了嘴,隻說他家光佃戶就僱佣了十來個呢!
如此這般的富戶,名冊的前排比比皆是。外祖父重情義,可是耗盡自己家底養的這些個元老們,大都自己另外尋了營生,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卻依舊吸著陸家的血。
而真正須得陸家幫襯的也有,但是不過是十幾家罷了。
眠棠走了一遭,暗暗替外祖父心疼。說實在的,外祖父當初病倒了後,精力不夠,管理上也有疏漏,那些個所謂跟他同生共死的兄弟,大都動了心眼,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一點點地將鏢局從裡到外的掏空了,各自悶聲發著大財,卻還要領陸家的養老錢。
當眠棠從外面回來時,便將大舅舅叫來,跟她說了自己探查的情況,問大舅舅是否知情,為何不減了這些人的月錢。
陸羨聽了,急得直擺手:“我的小祖宗啊,一個不留神,你就差點捅了馬蜂窩!你可千萬別在你外祖父面前提減月錢的事情!”
原來這些人私下的貓膩,陸羨也是知情的。
隻是當初他提了不給月錢時,那幫子元老竟然商量好了,一股腦兒跪在陸家門前哭,隻說自己為了神威鏢局敬奉了自己大半的年華心血。可是鏢局說散就散,不管顧著他們這幫子人,大爺如今又要給他們按上貪墨的罪名,千方百計的找借口甩了他們這些無用的老人。他們如今大不了死在陸家的門前,以死明志,也算是為陸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外祖父重情義,聽不得這些個,隻勃然大怒,差點在家祠前將陸羨活活抽死。打那以後,陸家上下,再沒人敢提“減月錢”三個字。
眠棠卻眉峰不動,又問:“那這事兒,我二舅舅怎麼說?”
陸羨長嘆一口氣:“你二舅舅多會做人,也勸我莫要太計較了,畢竟那些元老的確是替鏢局賣過命的,養著他們應當應分,何況陸家又不是養不起,何必招惹一群人跪在府門前,讓老爺子背負不義的罵名……”
眠棠微微皺了皺眉,倒是沒想到凡事都仔細的二舅舅,竟然能幫襯著外人說話。
她的外祖母過世得早,大舅舅的妻子沈氏是個忠厚老實的,不像二舅媽全氏那般會來事兒。所以現在陸家的掌事是全氏,所有的賬單子,包括分發月歷的事情,都歸二房來管。
回家這麼久,眠棠可是將一切看在眼裡,大舅舅屋裡的表姐陸青霞已經出嫁,據說當初的嫁妝也不算豐盈,大表哥陸之榮成親的時候,也不算太過風光,而二表哥陸之華如今還沒有成家,據說已經早早棄學跟著沈氏那邊的舅舅學做生意呢。
可是到了二房這邊,簡直是撲面而來的富貴之氣。單是平日裡的吃穿用度,都跟滿府的人不一樣。
不過全氏倒是理直氣壯,隻說這些都是她的嫁妝貼補,她娘家是官家,她總不能因為嫁入了商戶就過苦哈哈的日子吧!
不過依著眠棠對二舅媽的了解,她可不是個能拿自己的私房貼補了婆家的人。而且她冷眼看,二舅媽對二舅舅那叫一個體貼信服。
隻有能從外頭賺了銀子的男人,才能像二舅舅那般,在官眷夫人面前說話底氣十足,說一不二!
那天晚上,因為不是月頭,不必全家人齊聚一處。眠棠照例要陪著外祖父吃飯。
隻不過她看著外祖父,有些嘆氣。陸武放下湯碗問她嘆什麼氣。
眠棠老實道:“小時聽我母親說,外祖母是個頂厲害的人,外祖父有些怕她,所以我想,若是外祖母還在就好了……”
陸武差點將剛喝的湯嗆出來,自己怕老婆的陳年舊事,竟然被外孫女抖了個幹淨。於是他一瞪眼道:“小混賬,要氣死我嗎?依著我看,你就跟你外祖母一個樣子!也不知將來哪個倒霉,要受你的管了!”
眠棠笑嘻嘻道:“別人的事情,我才不愛管呢!可是外祖父的事情,我卻管定了!”
第60章
陸武不知眠棠心中的算計,聽著她的話,不過以為是小孩子的撒嬌罷了,隻不以為意地哈哈大笑。
眠棠也跟著笑,隻不過她的笑意,可就耐人尋味多了。
第二日,她便找來大舅舅,隻問陸家鏢局的熟客如今還剩了多少。
陸羨被外甥女問得有些汗顏,一臉羞愧道:“我們家鏢局,以前是以走長鏢為主,可是後來因為丟鏢的事情,失了聲望,剩下的都是臨近幾州的短鏢生意,不賺錢的留下來,也不過剛夠養幾個伙計,聊勝於無。”
眠棠又問了問以前陸家兼營的漕運和駝運,無一例外,賺錢的所剩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