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崔行舟長腿一伸,下了火炕,一甩長袍下襟,大步流星出了屋去。
柳眠棠見他走了,便起身攙扶大舅舅起來,就在這時聽到院門外傳來馬兒嘶鳴的聲音,應該是崔行舟上馬走人了。
陸羨依舊心有餘悸:“他……他如今說得可是實話,他真的是淮陽王?”
眠棠的心其實比大舅舅的更要復雜得多,她現在終於明白在靈泉鎮那次,兩人闲聊,崔九卻勃然大怒憤然離去的原因了。
敢情兒是她在正主兒的面前說了壞話。
他當時沒有命人將自己扭了,也算是大人大量了。
雖然夫妻是假,但是柳眠棠自問還是了解崔九的脾氣秉性的,他是個從骨子裡就驕傲的人,今日自己說得這麼明白,他絕對無挽留之意。
從此以後,橋歸橋,路過路,各自安好就是了。
第二天,李媽媽端來了一隻匣子,裡面滿是田產地契,至於銀票也豐厚的令人乍舌。不過眠棠沒有接,隻是淡淡吩咐放在一邊好了。
眠棠不知道淮陽王以前是不是也曾養過外宅妾侍,情盡分手時,倒是想得面面俱到。
不過想起在靈泉鎮的種種,淮陽王的確有處處留情的資本,難怪……那賀珍小姐對他念念不忘。
大約除了容貌不俗外,他的出手大方也是增色添彩之處。就算是露水姻緣一場,也會叫人覺得跟王爺一場,甚是妥帖滿意,無詬病之處。
淮陽王自那次以後,再也沒有回來過。隻是留下話來,待得陸羨傷勢全好,金甲關會派來了護衛來護送柳眠棠和她的大舅舅離開,回轉現在西州陸家。
白日裡,眠棠一切如常照舊,開始為離開武寧關做準備了。
李媽媽和範虎一類王府的豪僕,柳眠棠自然不用費心,不過碧草和芳歇能不能被允許帶入王府就有待商榷了。
李媽媽說,王爺的意思,是這兩個丫頭底子太粗鄙,不堪入王府,所幸是幹粗活的好手,就將她倆的身契一並給柳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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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眠棠略有些猶豫,芳歇碧草哭著跪在她的面前,隻求夫人發發慈悲,一定要帶她們走,不然的話,若是進了王府,豈不是有上百個李媽媽管束著?哪裡有小宅院讓人覺得自在?
眠棠看碧草哭得鼻涕都要流進嘴裡了,才緩緩說:“若跟著我,日子可能過得大不如從前,少不得顛沛些,這樣你們也願意?”
兩個人忙不迭點頭,眠棠這才說:“那好吧,不過有一樣,莫要再叫我夫人,叫我柳姑娘就是了。”
兩個丫鬟好歹也被李媽媽教了半年,才不肯亂叫,最後勉強算是改口稱呼柳眠棠為“小姐”了。
陸羨的傷勢雖重,但好在得到了及時的救治。
期間的確有不明身份的人似乎想混進武寧關對陸羨不利。但宅子四周有重兵把手,那些個宵小,沒等靠近,就被人擒拿住了。
也許是為了讓一直賊心不死的綏王心裡有底,就在四月時,淮陽王一封參奏朝中有人勾結阿骨扇私賣鐵礦的奏折就呈送達天庭。
垂簾的吳太後聞言震怒,下令嚴查,但可惜淮陽王呈交的奏折裡給的線索有限,牽連其中的各地官員無數,但最後的魁首,始終未得露出毛腳。
一時間,西北各地的官員被斬殺無數,以儆效尤。這鐵礦的走私案子,似乎就這麼的不了了之了。
緊接著,又到了朝中每年軍餉辎重調撥分配核算的時候。原本排在後面分不到什麼好湯肉的西北軍,今年卻獨得了戶部垂青,不光分到了大頭,更有綏王等地方王爺帶頭義捐。
朝野也納悶,綏王什麼時候跟淮陽王這般好了?
從惠州來的糧草辎重徑直運往了西北,少了官員們的層層盤剝,西北這一年的軍資不用煩憂了。
隻不過西北蠻部通往大燕的商路上,不斷有地方官員被砍頭,所以武寧關的百姓爺有所耳聞,升鬥小民無事時,也會議論這起轟動地方的鐵礦走私案子。
當案子事發時,柳眠棠著實替大舅舅捏了一把汗,就是陸羨本人也終日寢食難安。
畢竟這起走私案子乃是環環相扣,他作為商路的鋪墊者,怎麼能摘得幹淨?隻要有一個官員供出了他來,陸家上下的老小都要受牽連……
想到最壞的結果,陸羨再次後悔當初沒有聽眠棠的勸告,淌了這趟渾水。他更恨自己受傷,不能馬上帶著外甥女逃離淮陽王的掌控……
可是當鐵礦走私的案子漸漸歸於平靜時,也無人提及神威鏢局陸羨的名頭。
柳眠棠心裡清楚,崔行舟當初所說的會護大舅舅周全的話,並非诓騙人之言,隻是他從中做了哪些煞費周章的安排,也隻有淮陽王自己知道了。
因為……他再也不來武寧關的這一處宅院了。
雖然柳眠棠白日裡不得空闲,忙著做上路回家的安排,可是每每深夜熟睡半夢半醒的時候,總是會習慣性地伸手摸向枕邊,每次摸到一片冰涼時,要過好一會,才能想起,她不再是崔家的夫人,而枕邊……也不會有人來躺了……
於是餘下的半個夜晚,大約都是睡不著的,隻不過她強迫著自己不要深想睡不著的原因。有時候她幹脆起身,點亮了油燈,在螢火一點下練習荒廢了很久的字帖,不知為什麼,久久不改的松垮字體,竟然練出了幾分樣子……
而西北的邊陲重鎮,在經歷了一番官場洗牌的風波之後,歸於平靜。
偶爾眠棠聽到關於淮陽王的消息,也是周遭的軍眷言語。聽說金甲關的兵將一改往常龜縮防御之勢,開始全力反擊,收復被蠻人佔據的重鎮了。
在眞州剿匪時磨練的指揮才幹,在西北開闊的天地裡有了更大發揮的空間。
據聞淮陽王操練出來的兵馬個個如同虎狼,畢竟大燕上下,有幾個主帥能夠日日與兵卒同吃同住,一同在烈日暴雨裡操練?可是淮陽王貴為世襲異姓王,卻做足了這一點。
不過兵卒們私下裡抱怨連連,說淮陽王最近怎麼像不知疲累一般,操練起人馬來,面冷話少不說,那股子狠勁真是嚇人……
難道……他不困嗎?
第54章
崔行舟倒是希望自己能知道困些,可是每次入夜時,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軍床上,快要意識迷茫的時候,總覺得耳畔有幽蘭吐香,似乎有嬌軟的聲音問:“夫君,可要飲水?”
待得他迷糊得說“好”時,整個人一激靈,熬燉甚久的睡意也就煙消雲散了。
人睡不好,脾氣也不會太好。
如此一來西北的蠻兵算是遭了秧,被有些入魔的淮陽王追撵得狼狽不堪,朝廷頻頻接到西北捷報。
一時間,淮陽王的大名在民間驟然變得聲望極高。這便是大燕國的嶽飛之心,衛青之才啊!朝野上下,也都在熱議西北勝利在望的事情。
不過玉宇宮闕,身居最高位之人,所想的事情就跟庶民不甚相同了。
兵部侍郎們在匯報軍情時,吳太後正臥在貴妃軟塌上抽著煙鬥。
這是從藩國進貢來的好東西,將翡翠玉瓶裡的煙絲填在象牙雕花的煙鬥裡,由宮女玉手擎著那細長的煙鬥,輕輕那麼一吸,似乎年輕守寡的幽怨,也在嫋嫋升騰了細煙中被消磨得不剩太多了。
這好東西,還是新晉升遷的石將軍說給她聽,她才從那貢物裡發現了這等撫慰人心的好物的。
她一邊閉著鳳眼吐著煙霧,一邊輕聲慢語地說道:“你們當初提議讓淮陽王領兵西北,說什麼一箭雙雕,可以替萬歲爺消除眞州異姓王的隱患。可是現在倒好,崔行舟在眞州時,不過是幾萬人馬,現在呢成了十幾萬!待得他大捷凱旋時,你們兵部的人馬合在一處,都不及人家一個異姓王體面!還消除萬歲掣肘之憂?哀家聽了你們幾個,倒給萬歲養出了個心腹大患來!石將軍,你在青州時,成日裡與淮陽王交道,你倒是說說可有什麼法子替萬歲解憂?”
石義寬為人圓滑,自從入京戍守後,升遷很快,如今已經是兵部右侍郎,他為人嘴甜,甚是會來事,沒有多久,就得了吳太後的青睞,前途遠大,不可限量。
一時間他身為朝中的新貴熱臣,很是吃得開,連帶著他那個被招安的庶女女婿也成了京城寵兒……
聽聞太後問起,石義寬連忙開口道:“太後仁慈聰慧,巾幗不讓須眉,是以屢屢讓大燕社稷化險為夷,那淮陽王能化解西北的戰局,不也是承了太後的洪福?”
吳太後看著石將軍,纖眉高挑道:“少說那些油滑的馬屁之言,不然我發了你去西北跟淮陽王繼續作近鄰!”
石義寬趕緊跪伏在地道:“臣的意思是,太後仁威顯達,何愁諸王不心悅誠服?那淮陽王上陣前退親銘志的事情,滿朝野都知道。既然他無娶正妻,太後何不給他挑個相當的公主?待得他成了太後的女婿,一定會能如臣一般甘服於太後聖威……”
吳太後眯了眯眼睛,她膝下一兒一女,女兒舞華公主如今十五歲,正是要挑選驸馬的時候。
不過萬歲爺的姐夫可不是人人都能當得,她唯有這一女,自然要挑揀個像樣的。
淮陽王如今擱在以前,不過是個地方藩王,哪裡配得為驸馬?可如今,他已經是兵強馬壯,加上平定西北,功勳顯著,一時倒不好削藩拿捏了。
不然的話,豈不是要被天下百姓唾罵秦檜賣國之流?既然一時不能強硬打壓,倒不如懷柔收復。
崔行舟在少年時,倒是在京城面見過先帝。她那時為貴妃,在宮宴上也看到了他幾回,倒是個翩翩美少年。如今他已經成年,想來樣子也不會差……若匹配舞華,不知女兒可願意?
不過石義寬之言,的確是個良方。崔行舟乃是一頭猛虎,若是套牢脖頸,為她所用,那大燕天下何愁無不平之處?
吳太後又吸了一口煙,沒再說話,揮了揮手,便叫眾人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