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珍雖然為人幹練,但是她家一直走皇商的路子,自帶高傲矜持。在“奸商”一道上,顯然不如柳眠棠無師自通的醇熟。
賀珍自問賀家若沒有前人留下的手藝,打下的基礎,賀家肯定不會走得這麼順。
單論安身立命的本事來說,她和父親都遠遠不如這位異鄉來的柳娘子。
這麼想著,賀珍倒是拉起了柳眠棠的手說:“最近我疏懶了交際,也沒顧得上請你吃茶。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我請你去酥寶齋吃點心,走!”
柳眠棠也是闲著無事,自然一笑,便也跟著賀三姑娘去吃點心了。
酥寶齋的點心是有名的好吃,所以去那吃茶,一般都是要預定的。幸好賀家因著生意需要,在那長年留著雅間,並不用預定。
隻是今日她們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卻看見酥寶齋的門口停靠著三四輛華美的馬車。
伙計迎了過去,一看是賀三小姐,一臉歉意道:“三小姐,實在對不住,今日這二樓的雅間全叫貴客定了,不過他們也是吃完茶快走了……要不,您先在一樓散座等一等?”
賀珍聽了很不滿意:“我們賀家可是一次性給足了封銀,常年包下了樓上留仙居,怎麼我不來,便轉身包給了外人?”
那伙計也是臉一苦道:“這不是來了貴客嘛!怎麼能不小心逢迎?我們做小本生意的,當真是誰也得罪不起,小心過活,他們人多,雅間實在不夠用,還望三小姐擔待一二。”
這幾位客人也不知什麼來歷,一個個身著華衫出手闊錯,光是賞銀就有十餘兩,他們自然不好阻攔不讓進雅間。
原以為這個時候賀家不會來人,暫時用一用雅間也無妨,沒想到說曹操曹操就到,賀家居然也來人了!
賀珍看看店外的車馬,看著不像尋常的商家,說不得是哪個府裡的貴人。她們家總是跟官家打交道,自然知道謹言慎行的要義,於是便不再多言。
柳眠棠也在一旁道:“算了,我們還是改在別處去吃吧。”
就在她倆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二樓的雕花扶梯上卻一陣人語聲喧哗,走下了幾位談笑風生的男子。
而被眾星捧月的那位走在最前頭,他膀闊腰圓,臉膛黝黑,看上去,很是魁偉。隻是他的打扮當真有些另類,披散著長發,一身出家僧侶貫穿的細麻寬袍,那袍子一看就是特質的,細麻裡摻雜著若隱若現的銀線。一隻大掌上纏繞著一串金絲香木的佛珠,佛珠的吊墜乃是玉制的嵌蟬,看上去好像是一位帶發修行的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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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這位爺的一雙豹眼裡,全不見居士該有的淡薄致遠,那目光炯炯,看人好似往人的肉裡盯。
眠棠無意間抬頭,正好跟這位僧袍壯漢對視,被他如虎狼一般的眼兒緊盯著,頓覺不舒服,立刻側身低頭,往後退了一步,打算避讓開來,讓這些男客先走。
可是那男人無意中嫖了一眼,待看到眠棠時,那眼兒不由自主地被這女子的絕色吸引,倒是緩下了腳步,衝著身後的人笑道:“都說靈泉鎮的瓷器美,我看是人美才對。這般的瑩白賽雪的女子,當真是瓷人雕塑一般……”
聽他這麼一說,他身後的幾位錦衣華服的男人便也朝著柳眠棠這邊望,這麼一看,可不是!這等姝色,在京城裡也得算是出挑的呢。
這些個男子旁若無人,語言輕佻,當真是無禮之極。
柳眠棠身後的碧草聽了生氣,正要衝過去嚷的時候,卻被她身後的李媽媽一把擰住了胳膊,使勁鉗住她,不讓她亂喊。
別人也許不識得這位披頭散發的爺,可是李媽媽卻見過的!
綏王劉霈當年在京城的風光無量,李媽媽跟隨太妃入京時,在街上看過年少時的劉霈縱馬橫穿街市,也記住了這位皇子格外粗獷的外表。
他如今做了居士的打扮,據說是在先帝爺去世時許願,願帶發修行,為逝去的皇兄抄錄經書三年。
當時綏王哀痛先帝至誠至信,滿朝上下皆是贊嘆。如今看來,這位是酒色不誤,依然是當年京城裡豪橫的模樣。
李媽媽認出了綏王後,暗自替眠棠捏了一把冷汗,生怕她像前些日子那樣,上去跟人理論,招惹了大燕的混賬皇子。
不過柳眠棠被一眾男子當面品頭論足,卻連眼皮都沒有抬,隻快速轉身,拉著賀珍從一旁的點心間子,順著後門出去了。
饒是賀珍也覺得方才那些男子有些孟浪,隻氣憤道:“哪裡來的,竟然這般當面無禮,對人品頭論足。”
而柳眠棠則是因為先前招惹了混子爬牆,心內懺悔替夫君惹禍,行事起來比較以往低調了許多。
那幾個人一看就出身不俗,她能躲就躲了,不給夫君惹來是非才是正經,是以微微一笑,隻跟賀珍另外約了時間,再去飲茶。
柳眠棠原以為那一遭人,不過就是在茶齋裡偶遇一次,不相幹的,避開就是了。
她回轉了店鋪後,將足金的頭釵拆卸下來些。反正是自家店鋪,也不用像在商會裡珠光寶氣地撐起門面。
她隻簡單將頭發松松打成辮子,再用一根玉釵挽在頭頂,任著細碎的頭發在頰邊打旋,換上了衣領子滾了兔毛邊兒的寬松袍子,便坐在櫃臺邊的高腳凳子上開始點查貨物,核對賬目。
如此打扮,竟然洋溢出幾分少女的爛漫感覺,尤其是那蓬松綿軟的兔毛,襯得臉兒又細嫩幾分。
那經常在這條街上走動的,無論男女老少,路過玉燒瓷坊時候,都忍不住往店裡望一望,想看看這靈水鎮裡的第一等美人。
就在這時掛在店門口的迎客鈴鐺響起。
眠棠微笑抬頭迎客,不覺一愣,隻因為進來的這位,居然就是不久前見的那位披發的頭陀。
那男人一進來也不看瓷器,徑直往櫃臺上望。
待看清了倚坐在櫃臺邊眠棠時,那男人似乎也驚詫地愣了一下,一雙豹眼眯起,遲疑道:“你是這的老板娘?”
秉承著來者都是客,眠棠不好哄撵客人,隻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喚起伙計道:“貴生,招呼客人!”
可是男人一愣之後,嘴角噙著邪笑,舉步來到櫃臺前,慢慢地上下打量著她道:“不用旁人,你既然是老板娘,當然介紹得才更好些。”
眠棠看了看這青天白日的,也不懼這人會在自家店鋪裡做什麼,便泰然問道:“不知客官想要買些什麼?”
這來者正是綏王劉霈!
說實在的,先前在茶齋看見這佳人時,他隻覺得小地方裡竟然也有絕色而已,並沒有太往心裡去。
可是當他來到這芸娘所說的玉燒瓷坊裡,又看見這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女子時,才猛然驚覺,這女人原來就那讓人聞風喪膽的賊寇——陸文!
若不是他篤定芸娘不敢诓騙他,真是想也想象不到,這個看著嬌弱的年輕女子在仰山上呼風喚雨的情狀……
想到這,他眯縫著眼兒,嘴裡卻並不回答眠棠的問題,而是欺身上前,伸手去拉拽眠棠。
眠棠沒有料到他如此大膽,而且出身甚快,一下子就被他握住了手腕。
而劉霈將這一截腕子握在手裡時,立刻感覺到這腕子是廢了的,果然被斷了手筋……這應該是他當初派出高手偷襲造成的。
據那些人回稟時說,這個女人的負隅頑抗得很,讓他們活捉了她的意圖落空。被挑破了手腳筋後,竟然趁著他們不備,她自己投入了滾滾江水裡,那離岸很遠,她身負重傷,大約是活不成的。
如今看來,上蒼許是垂憐這難得一見的美人,竟然讓她活了過來……可就是下一刻,劉霈的的手被人猛的捏住,讓他疼痛難忍,隻能松開握住眠棠的手。
心裡生了怒氣,他扭頭看去,隻見一個木著臉的漢子正在捏他的手。
“大膽!”劉霈的侍衛沒有想到抽冷子進來一個男人,竟然出手甚快,於是便一股腦湧過去要制服那男人。
不過那個男人在見劉霈松手後,就也及時松手了,他身後的一幫人人也要往上湧。眠棠眼看著架勢不對,店鋪裡的瓷器又要遭殃,立刻瞪圓眼睛吼道:“這位客官,大白天的,你緣何一進店就對人動手動腳?若是想吃牢飯,隔條街就是衙門,我喚人請你吃就是了!”
劉霈此來是微服私訪,他並不想驚動了崔行舟那廝。
現在崔行舟一門心思在跟仰山的反賊掐架,又跟朝廷的減兵令對上了。有他在前面擋著,劉霈且自在呢!
想到這,他隻衝著柳眠棠一笑,意味深長道:“等哪天離衙門遠了,無人攪鬧,我自會請你好好聊一聊……”
據芸娘說,這個柳眠棠當初是夾帶了大筆的錢銀下山的。若是能將這筆錢銀敲出來,當真肥潤。
她既然失憶成了商婦,倒是好拿捏了。至於那捏手的漢子,大約就是那個騙了失憶的她當老婆的商賈。
劉霈不過是路過靈泉鎮,一時好奇心起,才來看看傳說中的陸文。他其實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也不想在這耽擱橫生枝節,所以又深深看了一眼眠棠,轉身就離開了店鋪。
而柳眠棠則感激地看向那漢子,發現正是前幾日幫著她將那群潑皮送進衙門的壯士,他的身後還是那一幫子兄弟。
“娘子以後少在櫃臺上坐,若是我不是趕巧路過,你不是又要麻煩一場?”
這次,那壯士倒是能說些長句子了,像背誦一般說完後,他也不待柳娘子拿紅包封銀,抱拳告辭,轉身就走了。
柳眠棠在身後喚他拿銀子,他都不回頭。
眠棠無奈,立在店門口,覺得靈泉鎮的水土真好,一個個都是這麼熱血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