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來說話辦事,盡隨了自己的心意。以前在王府裡衝人發火時,哪個人不是等他火氣消散了,便連忙恭維逢迎。誰敢給王爺擺臉色啊?
崔行舟出去了一天後,老早將自己在北街院子裡摔碗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可是在眠棠這裡,相公連摔碗,再嫌棄她喝湯,而且還徹夜不歸,這簡直是不過了,要和離了!
所以崔行舟走了以後,她關上屋門自己默默流了一會眼淚。覺得相公發的應該是邪火,他到底是不肯原諒了自己以前與子瑜公子相交的事情。
若是別的,都好求相公原諒。可是這等子男人自己都解不開的心結,她也無能為力。倒不如坦然些面對,免得日後兩個人相處時都疙疙瘩瘩。
所以夫君崔九消散了火氣,若無其事地回來了,她卻不想再看他日後摔碗罵人,隻不搭理他,徑自做自己的事情。
可是淮陽王哪裡受得了這個,靜靜在眠棠身後站了一會,便面色一沉拂袖出去。
李媽媽這時正在門口候著,看王爺一臉不快地出來,連忙面容一整,等著王爺吩咐。
“她這是怎麼了?”崔行舟挑著濃眉不快問道。
李媽媽倒是能理解王爺的健忘,便小心翼翼道:“自從您走後,夫人許是被您的怒氣嚇著了,哭了一陣子,一直不太愛說話的樣子。”
崔行舟頓了一下,這才想起他當時出院子的情形。說實在的,現在想來,當著下人的面申斥眠棠吃相不佳,但凡哪個女子臉面上能過得去?
她到底也是北街宅院表面的女主人,一時臉窄,鬧別扭也有情可原。李媽媽說她哭了,方才看她的眼圈的確是有些泛紅的樣子……
崔行舟皺了皺眉,原本想回轉兵營,可是走到了宅門口,頓了頓,再次舉步回轉了屋內。
他倒不是想哄那女子,事實上崔行舟長這麼大,除了母親,也不曾哄過哪個女子。
不過他看不慣她不說話。而且……眼下仰山的事情未了,他還須得用她——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後,崔九回轉的步子也理所當然地輕快了些。
隻是該如何哄勸眠棠也甚是棘手,他再次撩起簾子來到屋內,想了想,伸手拉住了眠棠纖細的手腕,將她拉入了懷裡,低低道:“哭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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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棠不說話,隻抿了抿粉紅的嘴唇,像雨後的花瓣,紅得誘人……
崔行舟垂眼看著,原本覺得詞窮的嘴,倒是自動生出了話:“當時我心緒不佳,並非你之錯,可嚇著了你?”
眠棠這時倒是抬起大眼看著他道:“相公你一向溫和有禮,從來未跟我大聲說話,昨日那一遭,我……我覺得相公就是生了我的氣。可是我又不知自己哪裡做錯,要如何改,你一夜不回家,我也一夜沒睡,總是擔心相公你在外可有溫暖安睡的地方。所以……”
眠棠說到這裡,頓了頓,接著體貼道:“下次相公再有看我不順眼的時候,便我出去,你留在家中。也免了我擔心著你冷暖,少了份牽掛……”
崔行舟覺得她說得好笑,她一個孤苦無依的外鄉女子要到哪裡去?住客棧嗎?
第36章
可沒想到柳眠棠卻一本正經道:“我自己當初的嫁妝還剩了錢,所以我尋思著這幾日買個小院子,簡屋窄房,能容身即可……若是相公自覺不容我,我便去那住……也省得相公摔碗。我們家雖然是賣瓷器的,可是這麼摔下去,鋪子裡的存貨也不夠賣的……”
崔行舟聽了這,就不大舒服了。
這女子主意太大!他不過摔了個碗,她就想著買院子出走。這樣的性子,跟誰能過得長遠?
可想到她曾經被擄到山上,並沒有當人家正經媳婦的經歷,他少不得得教教她,倒是多了些許的耐心。於是崔九蹙眉道:“世間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你看看北街的宅院裡,誰家一直安安靜靜?若都學了你,銀子多了就要自買宅院,靈泉鎮的房子都不夠賣的,地皮又要貴幾分了。”
他以前並沒接觸人間煙火,也不太懂夫妻相處之道。可是在北街裡略住了一陣子,各家院子的雞飛狗跳,倒是挨個領略了一遍。那些個煙火夫妻們俗不可耐,自己跟那些男子相比,可是好多了。
他不過摔個碗,多大的事情!
眠棠聽了這話,倒是覺得有理,隻是她先前以為自家宅院裡決計不會有那等子俗事爭吵,沒想到竟也不能免俗,想到這,她眼圈又紅了道:“別家吵架,女子都是理直氣壯,自然吵得痛快。可是我在相公你面前,總是短了三分理,又怎麼吵得痛快?”
崔行舟挑著眉道:“胡鬧!那你買了宅院就能吵得痛快了?”
眠棠認真想了想,道:“也不痛快,但是能各自退將一步,誰也不必將就……”
崔行舟看著她瞪著明澈的大眼較真的樣子,真想再找碗摔,於是沒好氣道:“你日後少跟賀珍之流妄議地方大吏,我自然不會摔碗罵人,累得你動嫁妝買院子!”
眠棠想了一夜相公為何動怒,卻萬萬沒想到罪魁禍首是自己罵淮陽王的話。她一時間瞪大眼兒,不解地看著崔九。
崔行舟話說到此處,少不得繼續冠冕堂皇地胡謅下去:“淮陽王向來看中民聲,各地都安插了耳目,你那日那麼大聲妄議封疆大吏,若是流傳到官家耳朵裡,豈不是生出不自在?”
眠棠聽到這裡,恍然大悟,終於知道一向溫雅的相公那日為何這般發火了。
她的父親和兄長受了朋黨賄賂案的牽連,除了自身貪婪有汙點外,也是被身邊人出賣告密的緣故。聽人說,夫君為了她家奔波疏通,花費了不少的銀子,甚至差一點受了牽連,再也不能過問了。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夫君曾經為了她擔驚受怕,與官場裡的腌臜人物求情溝通。她卻如此言語不周,坐在自家場院裡妄自議論眞州封王,的確該罵!
認識了自己的錯誤,眠棠登時短了氣場,檢討起自己方才沒有恭迎夫君的怠慢來。
她咬了咬嘴唇,顧不得裝模作樣地寫字,隻趕緊去了屏風後,調水投帕子,給夫君溫燙臉,換衣服。
崔行舟沒有想到這柳娘子倒是好哄,隻拿官威嚇一嚇,她竟立刻不別扭了。
當下他倒是坦然接過帕子,擦拭一番後,任憑她解帶子換衣,除了鞋襪,換上舒適便鞋,心裡也松泛了許多。
他在軍營裡且忙著,若是來北街次次都要哄人,當真耐受不得。他當初動了留下這婦人的心思,蓋因為難得的菩薩心腸,怕她再落入仰山盜賊的手裡,才護她周全。
隻希望這小婦人一直這般明白事理,將來知道真相時,也要感念他的救命之恩,照拂之情……
而眠棠如今也想明白了,夫妻便如唇齒,哪有不磕碰的時候?隻要夫君不是因為嫌棄她而摔碗罵街,別的事情,說開也就好了。
不過夫君顯然還有些心情不大順,斜看那桌子問,為何不用他給她臨摹的帖子。
眠棠自然不能說,因為方才在置氣,怕用了夫君寫的帖子短了氣場。
於是她便貼著崔九坐,一邊假裝丈量他的肩寬一邊道:“你好不容易空闲下來寫的帖子,何等珍貴!我不舍得用,尋思著用碧草從鋪子裡買來的練練手,待得筆體有了形狀,再臨摹相公的佳字。”
崔行舟覺得,這柳娘子真有意思。罵別人拍他馬屁太響,可她的馬屁才叫諂媚露骨呢。
他心不在焉地聽著,倒是覺得那在肩膀上遊走的手有些讓人分神,於是伸手拉拽住了她的無骨纖手,將她扯進懷裡,捏著她的手腕低低問:“寫了這麼久的字,手腕疼不疼?”
眠棠與他挨得近,看著他如墨染的眉眼,便有些臉紅心跳,隻乖巧地依偎在他的懷裡道:“有些酸疼……”
崔行舟看著她羞怯的大眼,透紅的粉頰,突然有些心煩,煩惱著仰山的事情什麼時候才有個終結。倒時候,他也可以跟著小娘子開誠布公,讓她正經地跟了他,那時他倆能做的事情便可以多些了……
崔行舟心內想的,開始有些不可名狀,一時有些走神。不過眠棠卻還掛心著另一件事,隻吸吸鼻子問:“夫君,我喝湯的聲音真的大嗎?”
崔行舟替她揉著手腕,緩解傷痛,少不得也得禮尚往來,拍些“娘子吃飯儀態端雅”的馬屁。
一時間,北街的內宅的爭端總算是得以平息,化為你儂我儂溫馨之意。
再說屋外的李媽媽,屏氣凝神,等著屋內的吵鬧聲。
沒想到王爺先是被那不懂事的娘子氣得要走,後來不知怎麼的沒有走成,又氣衝衝了屋裡,兩人說了幾句後,便安靜下來。
等兩個人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快要晚飯的光景了。
王爺……是拉著那柳娘子的手出了屋子的。柳娘子情意綿綿看著王爺的樣子,也不像是生氣了。
也不知王爺是用了什麼法子將她哄好的,看著那光景,還真有“床頭吵架床尾和”的意思……
李媽媽搖了搖頭,用力揮舞著手裡的鏟子。她覺得是自己想多了,柳娘子跟王爺……那可不是什麼美滿的姻緣,咳,她明天要在案頭多添一卷經書,給自己積攢功德的時候,也順便替柳娘子祈些福分吧!
再說賀家三姑娘,前段時間因著交際甚忙,都不見個蹤影,可是最近倒是清闲下來,卻不再去眞州吃茶了。
許是上流茶圈子的茶水喝多了,冷不防斷了供應,倒讓人生出大起大落的不適感來。結果,賀珍生病了。
眠棠得到信兒的時候,拖延了一陣子。賀家來往多,賀三姑娘又是替賀二爺掌家的,少不了去探病的人。她就先不湊這個熱鬧了。
但賀家身為靈泉鎮的龍頭老大,眠棠不能不去賀家應酬交際一下。
於是她選了個初秋晴朗的好天,包了兩包果子,又讓李媽媽在相公買來的大盒子補品裡選了個稱頭的人參,用錦盒子裝好,這才收拾整齊地去探病。
賀珍這場病竟然纏綿了十餘日。等眠棠入內室見她時,倒是唬了一跳。好好的姑娘,竟然清減了一圈,腕子上的玉镯子都松脫得有些掛不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