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行來的時候,心情已經大好了。因為眠棠那無意中的一句,倒是讓他有了審查河道的突破口子。
大抵眞州的官僚對於興修水利都是門外漢。所以這次主持水利工程的那幾個老貨也是利用了這一點,在施工時,故意用些落伍費力的法子,便有了巧立名目的空間,處處中飽私囊,賺取錢財。
對於官僚的貪墨,崔行舟一直奉行“水至清則無魚”的原則。太過矯枉過正,難以籠絡老部將的心,在一些小節上,淮陽王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這是身居高位者的制衡之道。
可又不能讓他們太過放縱忘形。
譬如這次有官員為了多貪墨銀子而耽誤了工程進度之事,甚至鬧出人命,就決不能姑息。
崔行舟查明了許多源頭,心裡也有了章法,所以來北街的宅院時,心裡甚是輕松。
李媽媽覺得今日王爺和柳娘子似乎都走了不少路,當是餓了,所以準備的晚餐也甚是豐富。
一隻用果酒配佐料腌制的豬肘去了骨,用單根的柴火燉得糜爛,泛著晶亮的紅光。從街頭擺攤子的獵戶那買來的野鳥蛋,煮成糖心後跟甜蔥和野菜一起調味拌成涼菜,還有起酥的芝麻餅,配著甜辣湯喝,開胃極了。
眠棠頭痛緩解後,便肚子開始叫,所以吃得分外香甜。
也不知李媽媽是跟誰學的手藝,這家裡一旦不缺錢銀,食材豐富時,她總是能變著花樣子做。隻這一隻醬肘子就味美得讓人直吞舌頭,竟然是她從來都沒有吃過的味道。
每當這時,眠棠總是遺憾自己的一場大病,讓她忘了以前曾經吃過的諸多美好滋味。
崔九聽眠棠這麼說,隻淡淡道:“忘了不要緊,以後又不是吃不到,喜歡什麼,叫李媽媽做給你好了。”
眠棠甜甜一笑,趕緊將一塊帶皮的肘子夾到了相公的嘴邊。崔行舟愣了一下,被肘子皮兒蹭了嘴唇,才慢慢張嘴,吃下了那塊肉……
再說靈泉鎮裡商會的老爺們,最近可急得吃不下肉了。
朝廷定制瓷器的單子是不容耽擱時間的,今年正是皇帝要大婚之年,定制的瓷器尤其要緊,都要趕著時間做出來。
雖然平日裡,各家作坊也都用著那上乘黏土,但是各家用量不多,而且都養成了現用現囤貨的習慣,一時間,誰都沒有理會這一關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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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商會的老爺們分好了定額之後,各家工坊開始沒日沒夜地趕工時,才發現黏土供應不上來的問題。
當作坊的工頭將問題呈報給賀二爺時,賀二爺還覺得問題不大。這是朝廷御供!誰敢耽誤?就算是修鑿運河的工事不也得給皇帝讓路嗎?所以他命下面的管事寫了一份陳情到了眞州水司那裡,請那裡的官員通融,抽借出船隻來給各家作坊運送黏土。
可是誰想到,正趕上淮陽王整頓水司,三日之內查出了數十件中飽私囊的大案。一位曾經追隨老王爺多年的部將都被淮陽王按照軍法處置,立斬於帳下,家產全部充公。
一時間水司的官員人人自危,個個打起精神做事。賀家商號覺得自己承辦的皇家御供,便大大咧咧地過來借船。
可水司主管卻皺起眉:若是借了,賀家商號倒是能交皇差了,可他們水司官員延誤了工期跟誰求情說理去?
所以看完了賀家的陳情,那官員連面兒都不見,隻讓衙門的差役跟賀家的掌櫃說:“你們商鋪雖然經辦皇差,理應重視,可這個跟我們水司也不貼邊啊!沒聽說過哪位皇商辦差,還要官家協助的道理。”
那賀家的掌櫃也是急了:“若是無船運黏土,那我們豈不要用劣土替代?若是宮裡責問起來,你們大人可是承擔得起?”
那差役得了水司大人的囑咐,底氣兒足著呢,斜楞著眼兒道:“我們大人又沒有承辦宮裡的差事,更沒賺取半分的官銀,你們辦砸了差事,關我們大人何幹?難不成你們賀家的老爺生不出兒子,也是我們大人不出氣力的緣故?”
“你……你……”那掌櫃氣得窩脖子,可是又奈何不得這些滾刀肉的衙役。隻好回去稟報賀二爺。
賀二爺也氣得不行,便跟三小姐商量。
賀珍覺得是水司的官員沒得了好處的緣故。於是與爹爹商量了一番後,給足了封銀紅包,趁著夜深無人時,送到那水司大人的家中。
可沒想到,那大筆的銀子,卻被大人一臉正氣地給退了回去。
現在眞州的水利衙門上下風聲鶴唳,這幾日又接連查辦了幾個官員,誰還敢頂著風上,貪墨那幾些錢銀?
賀二爺發現借船的路子行不通時,這才發現自己陷入了窘境,一時發起急來。就在這時,有人告訴他,玉燒瓷坊運了大批的黏土,囤在自家店鋪裡。
賀珍連忙派人打聽,才知道那位崔夫人竟然劈了一條陸路。
如果不用船,那就太好了!賀家連忙派人去探查,卻發現,這條路甚是刁鑽,竟然是在雙嶺的懸崖峭壁間發現的一條坦途,直直通往崔家新買的一大片地。若是走著這條路,到了崔家的地界旁,就有幾個粗壯的大漢攔著不讓過,聽說是崔娘子僱來看顧自家“莊園”的。
賀二爺聽了,氣得直拍桌子,那個娘們是什麼意思?她這是要壟斷高嶺黏土嗎?
第31章
這月頭裡,商會又要開始碰頭了。
一眾老爺們齊坐一起,隻等著玉燒瓷坊的崔夫人來,跟她聲討阻路的事情。
早早的,老爺們紛紛到齊,一個個的商議好了措辭準備恐嚇那崔夫人松口。但正主兒崔夫人卻坐等不來,右等不來。
賀二爺發了急,命自己小廝去那玉燒瓷鋪去問。
結果小廝去跑了一圈,發現人家娘子並不在鋪上,而在北街的宅子裡呢。等他再去,北街的門開了一條縫,探出個黑臉的婆子,拉著長臉道:“我們娘子說了,諸位老爺跟女子說話不方便,她就不去自討沒趣了,今日娘子身上不爽利,還請不要來打擾!”
等小廝喪白著臉,將話傳回商會廳堂時,直聽得那些個老爺先是面面相覷,接著吹胡子瞪眼破口大罵,紛紛說這崔家的女人真是不地道,她家的相公平日裡是怎麼管教娘子的?就這麼任著她這般驕縱無禮,生生得罪一杆同行嗎?
可是嘴裡罵痛快後,老爺們對如何解決大批的粘土運輸依舊是一籌莫展。
要說先前幾日,還有幾隻船可以調配著用,可是最近那水司也不知抽了什麼風,竟然將剩下的船也徵調走了。眼看著瓷窯斷了原料,停火停工了,賀二爺的嗓子都起來了。
領著皇家御供的差事是讓人豔羨,可是若出了什麼差池,那也是掉腦袋的大罪啊!
賀珍坐在一旁默默聽著,心裡清楚,這是崔娘子因著上次被父親他們怠慢了,便要立意拿捏報復啊!
既然如此,少不得他們軟下態度來,求了那崔娘子通融一二,讓黏土通過雙嶺村的捷徑。
可是叫父親低頭,實在是太折損了賀家商號的面子。賀三小姐自然要替父親出面斡旋一二。
於是第二天裡,賀三小姐備齊了一盒人參,外加南洋的燕窩和幾大盒子的蜜汁果子去北街上的崔宅看望“抱恙”的崔夫人。
這次黑臉門神李媽媽倒是開門了,賀珍自打進門就是一路笑臉殷勤,看著半躺在床上,用勒額纏著額頭的柳娘子,隻如多年相交的姐妹一般,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
“崔夫人,不過是幾日不見,怎麼就病成了這般模樣?”賀三小姐一臉痛心問道。
眠棠半挽著頭發,恹恹躺著,倒是真有幾分病容的光景,也嘆了口氣說:“我這也是多年宿疾,弄不好就頭痛。為了這病,當初在京城裡是花費了不少銀子,將我相公的家底都敗得差不多了。幸好遇到了良醫,給我開了方子。隻是那藥材得費心,須得選個水草肥美之處,遠離車馬塵囂,細細靜養才能保全了藥效。也是我命不該絕,前些日子才買到一出好地,隻等種出藥材來給我續命……三小姐,你百忙之中還抽空來看我,真是費心了!”
賀珍聞言隻勉強擠出了幾分笑,卻是有些難看。她沒想到自己隻是寒暄了一兩句,那柳娘子竟然將話頭全給堵住了!
聽柳娘子的意思,那雙嶺村的地是用來種救命草藥的,還需的什麼遠離車馬喧囂。那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誰要是硬從那裡過,就是謀害了柳娘子的性命不成?
所以當柳眠棠述說完病痛纏身之苦後,體貼地問賀珍此來還有何事時,饒是伶牙俐齒的賀三姑娘都有些斟酌不出話頭來了。
可是耽擱皇差事大,她賀家老小的性命皆拴在這上,實在是耽擱不得,隻能硬著頭皮開頭道:“崔夫人,其實您應該也清楚,如今運河開鑿,船隻都被徵調走了。我們鎮上的瓷坊的黏土供應不上來,著實叫人頭痛。不過聽說你家鋪上倒是運了許多黏土,若是方便,可否勻給賀家商號一些,一解燃眉之急。”
眠棠一聽這話,卻為難地輕輕蹙眉道:“賀小姐若是求別的,都使得。可是單求這個,就叫人為難了。實不相瞞,我們玉燒瓷坊最近也接了個大單子,正用著黏土呢。若是勻給你們,我們的單子趕不上工期,豈不是敗壞了我玉燒瓷坊好不容易立下的名號?”
賀珍早料到她會推辭,連忙道:“價錢方面好商量,我們出高價就是了。”
這個柳娘子是明擺著要奇貨可居,那麼倒不如隨了她的心意,先解了賀家的燃眉之急再說。
反正來年那運河隻要修建完了,恢復航道,船隻也多了,那柳娘子再無可拿捏人的地方了。
但是有一點,她們賀家財大氣粗,能抗過這道關卡,但是其他的商鋪也許拿不出太多周轉的錢銀買崔家的高價黏土。
崔家這一出奇貨可居,的確能賺到些錢銀,但是也把靈泉鎮的其他商戶徹底得罪光了,且看她家日後還怎麼在靈泉鎮立足!
所以無論柳眠棠要多高的價錢,她一力應承下來就是了,舍了錢銀也要敗了崔家的名聲,兵不血刃,將這外鄉的一家撵出靈泉鎮去!
而柳眠棠聽了賀三小姐要高價索買黏土的話,柔柔一笑道:“看三小姐說的,我相公是讀過書的,我們崔家豈是那等子逐利忘義之人?怎麼能黑了心眼去賺鄉裡鄉親的錢財呢?再者,我們家賣瓷器,可不想改行賣黏土!”
這賀三小姐一聽,就有點把握不住這位柳娘子的脈門了。
她坐了近半日,磨破了嘴皮子,才終於磨得柳眠棠吐了口:“其實我們崔家鋪子上要能多賺取些錢銀,那些救命的藥卻能從別處買來……隻是鋪上現在接的單子實在是太小,若是能如你們賀家,或者其他掌櫃那般,接了些皇差便好了……”
賀珍一聽,這才明白柳眠棠的意思,原來她竟然是個心野的,想要分皇家御供的肥肉來吃!
既然雙方將話挑明了,那麼一切都好辦的,賀三小姐直說茲事體大,需要回去跟父親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