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哨搖了搖頭道:“那倒沒有,這幾日店鋪的生意不好,聽李媽媽說柳娘子急得冒了火,嗓子啞了,想罵也罵不出。她讓啞巴婆子爬了梯子,將一桶‘夜香’直接倒在了張相公的頭上……”
暗衛怕腌臜了王爺,隻說了一半。當時那相公哭罵聲都破了音兒。他有家不能回,以前積攢的積蓄大半被要窯姐兒騙去。又無換洗的衣服,隻一身湿噠噠,臭烘烘的嚎啕大哭。
最後還是那張娘子心軟,見他可憐,這才開門讓他進去換衣服去了。
崔行舟聽了這話倒是不意外。他如今也算是看出了,這位小娘子天生是個不怕事兒的,什麼馬蜂窩都敢捅,端看她看得順不順眼。
若是平日,崔行舟一定會聽得皺眉。
但是這幾日崔行舟的心情很不痛快,朝中的幾個國老這幾日又下絆子,隻說眞州的賊患清除大半,崔行舟不解散地方軍,居心叵測,萬歲須得將他召入京城,當面斥責。
接下來,國老們又大大褒獎了眞州相鄰的青州總兵石義寬。說他以德服人,似乎有意招安了反賊陸文,一旦兩邊談妥了條件。陸文便要帶著部將歸到石義寬的麾下。
石義寬不費吹灰之力,便能盡攬了平定匪患的功勞。
若是有可能,崔行舟也很想像柳娘子那樣,不管不顧地拎提著幾桶夜香,倒在那群昏聩的朝臣,還有不要臉的石義寬頭上,出一出心底的惡氣。
可惜身為朝臣,居然不如北街的一個小娘子活得暢意……
想到這,他揮了揮手,讓暗衛下去。
有誰想到,他堂堂手握重兵的淮陽王,竟然不及個北街商戶小娘子活得舒心痛快?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來稟報,說是廉小姐在家兄廉軒的陪伴下,來軍營探看王爺了。
原來自從上次太妃壽宴後,崔行舟便又不返家。至於未來嶽丈投遞的幾份舉薦家侄的書信也毫無回音。
姨媽廉楚氏難免抱怨外甥貴人忘事,不上心自家的事情。
可是廉苪蘭卻覺察出不對,隻覺得倒像是表哥故意“忘”了,要敲打下廉家人。所以她攔下了母親,不讓她撺掇父親去問,反而是精心燉煮了幾樣小食,讓兄長帶著她借了去郊野踏春的時候,“順路”看看淮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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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即不顯刻意,又能得體表達她對表哥的關懷思念之心,更能順便看看王爺對廉家的態度。
廉苪蘭的兄長廉軒跟崔行舟乃是同窗,當年同在京城書院求學,也很熟稔。
隻是他天生體弱,雖然領了個縣丞的官職,卻為被病情拖累,未能赴任,隻能掛職還鄉。也算還另一種意義的散人。
隻是廉家公子又跟移情山水筆畫,懸壺濟世的趙泉不同。
這位心懷的是大鵬展翅之志,卻被羸弱病體拖累,衍生的就是“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的壯志未酬感。
廉公子喝著湯藥之餘,最大的愛好就是與幾個同好清談,指點古今,抒發下自己的感暢。
所以進了兵營,眼見這昔日同窗崔行舟一身玄色描金的軍服,外加桌案上的公文一摞摞,進出的部下不斷,心裡便有自卑與不憤交織的微妙感覺。
待得淮陽王招呼著他這個未來舅哥兼昔日同窗時,廉公子便迫不及待地講起了自己對眞州治理的種種見解,頗有指點淮陽王之意,竟讓廉苪蘭在一旁插不上話。
眼看著淮陽王嘴角客套的笑意越來越深,廉苪蘭真想不顧閨秀該有的禮儀,直接用手帕子堵了兄長的嘴。
若不是女子一人出入軍營實在不便,其他的兄弟們又不在眞州,她是打死也不想拽著兄長廉軒來的。
枉費她一路耳提面命,讓兄長進了軍營多飲茶少說話。廉軒這一見了比自己仕途好的,全將妹妹的話忘在了腦後了。
不過跟在廉苪蘭身後的丫鬟憐香卻是機靈的。一看自家小姐手裡的帕子越絞越緊,立刻明白了。
借著給大公子遞茶的功夫,一“不小心”便將半碗茶倒在了廉公子的長衫上,惹得廉公子皺眉申斥,總算是止住了指點萬裡河山之勢。
廉苪蘭暗松了口氣,趁著兄長間歇的功夫,對表哥柔柔一笑道:“太妃這些日子又掛念著表哥,怕兵營裡的吃食單調,念叨著我得空來給表哥送些吃食調劑胃口。加上王府下佃戶新送了一籮筐的‘六月黃’,雖然螃蟹不及秋天的大,但鮮香裡透著肥美,也是秋蟹不能及的,我特意剃了蟹肉,包了蟹黃包來給表哥嘗嘗鮮。”
說著,她便命憐香從食盒子裡端盛出了一盤賣相極佳的蟹黃包子,半透明的皮子裡可以看出滿滿的蟹黃。
崔行舟微微一笑,說了聲寫“謝過表妹用心了”,便接過玉箸,夾了一個放入口中。
他的這個表妹做事處處講究得體周全,雖然隻是包了五個包子送來,但盤沿兒裝飾了用蛋白兒炸好後裝飾而成蛋蟹,還有菜蔬刻成的魚兒水草,一眼看過去,美輪美奂。
可對於一個餓了的習武之人來說,吃起來,卻覺得不夠愜意。
作者有話要說: 喵~~~崔九:再來一碗炸油梭子~~~
第18章
崔行舟整日在軍營裡跟兵卒一同操練,與府衙裡悠哉度日的公子小姐們不是一樣的胃口。
雖然除了那盤蟹黃包外,廉苪蘭還精心準備了一小盅燕窩湯和一碟子蜜汁肉脯。
可這些個精致的小點心,鮮美倒是鮮美,幾口吃完後,腸胃不上不下的,還不及李媽媽包的發面蘿卜大包子吃得爽利。
不過崔行舟還是有禮地在盤子裡剩下了一個,表示飽足,並溫言稱贊表妹烹制點心的功力又精進了許多。
說得廉苪蘭兩頰緋紅,隻說以後有機會,再制作些精巧的給表哥送來。
她並沒有跟表哥提及父親之前的舉薦信,倒是細細說起太妃今日的日常,眼看著表哥的笑容有了些真意,這才知趣地起身告辭。
不過在臨行時,她看了看崔行舟掛在腰間的放置燻香的半舊荷包,心裡一甜,微笑著道:“這荷包苪蘭繡得不好,難為表哥你一直戴在身上,趕明兒苪蘭抽空,再繡個新樣子給表哥……”
崔行舟勾了勾嘴角,淡淡道:“我不愛追新,用順手了,也不用換。先謝過表妹的用心了。”
他腰間的這個荷包,的確是當初定親時,表妹託媒人送來的定親之物。
說實在的,繡工著實不錯,據媒人說是廉小姐親自繡成的,別致的空谷幽蘭的式樣很適合男子佩戴。所以為了表示對表妹的感念,他一直佩戴在身上。
就像崔行舟所說的,他是個不愛追新的人。隻要東西用順了手,就能一直用下去。
荷包如此,人也是如此。對於未來的妻子,他並無太大期許,更不指望閨閣裡那點子引以為傲的針線才學能有什麼大作用。妻子隻有性情溫和賢惠就好,那些個活計,自有丫鬟去做。
不過他一直相信荷包上的都是廉苪蘭的親手縫制的針線柔情——直到救下了柳眠棠。
柳眠棠就是憑著崔行舟身上的荷包,認定了他是她的未婚夫。
不過柳眠棠倒是沒有閨閣小姐的虛榮之心,聽他含蓄問起這荷包,便老實交代,雖然這荷包是她的嫁妝,但是並非出自她手,而是半路陪嫁丫鬟整理嫁妝單子時,突然發現少帶了個荷包,於是她在驛站裡從一個外鄉繡娘那買來的。
據說那繡娘乃是被眞州一位官家請去做嫁妝“代針”的。像這類營生都是大燕高門府宅裡心照不宣的秘密。
雖然高門的小姐,個個號稱琴棋書畫無所不能,但偶爾也有短板。是以代針為職的繡娘比比皆是。她們大都遊走異鄉,替針線不周正的小姐們代針制作嫁妝,又不沽名釣譽,每家都是獨一份繡樣子,成全了主顧小姐心靈手巧的美名。
也是巧了,這繡娘代針的大約就是廉家。她也是憊懶圖了省事,隻覺得一個是嫁到京城的新婦,一個是眞州本地的貴女,大約是挨碰不上的。
於是那荷包高價賣給了柳眠棠。又到了眞州廉家那,讓主家選樣子時,同樣青草幽蘭圖案被選中、繡娘依樣畫葫蘆地縫制了一個,成了廉苪蘭定親的信物。
也正是這樣的陰差陽錯,讓柳眠棠認定了這個戴著半舊荷包的男人,正是她的夫君崔九。
當初崔九見眠棠把廉小姐贈給他的荷包當了自己的,也覺得有些詫異,深問下來,眠棠老實回答了。
這下倒讓崔九看清了廉表妹隱秘的虛榮心。
不過這類細枝末節,針頭線腦的,他原本不會放在心上。閨閣小姐追求美名,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今日聽廉苪蘭提起了這茬,他心內不免想到,究竟是表妹的針線見長,還是又請了“代針”的繡娘?
原本心緒就煩亂,方才被未來的舅哥指點了一番後,更平添了幾分無聊。
送走了廉家兄妹後,崔行舟讓莫如備了便服,換穿上後,便輕裝簡步,一路順著軍營外的土路,在鄉間田地裡消散下心情。
眞州在他的治理下新闢了許多農田,種植的是一年兩熟的水稻。田地裡的禾苗已經長得老高。
不少水田調節水量的池子裡養了不少像廉苪蘭包蟹黃包的螃蟹,
“六月黃”的鮮美並不能維持太長時間,待殼子變硬,味道也變了。
小廝莫如看主子望著水塘便撈蟹的農夫出神,立刻心領神會,跑去問農夫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