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想到自己若是翻牆太早,頂替了那浪蕩子先進屋,大約此時也要被燙得滿臉血泡……便忍不住挑了挑眉,淡淡說道:“又不是你要偷人,為何要罵你?原是怕你受了委屈,沒想到你倒早有準備……”
眠棠也後怕道:“得虧我睡得晚,又聽李媽媽說相公愛喝滾熱的茶,怕你夜裡回來要麻煩媽媽遞水,便讓媽媽備了個小炭爐子溫水。不然真沒有趁手的家伙……隻能一死以證清白……到時候隻剩下相公你……”
說到悲切處,那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崔行舟微微嘆了口氣,仰天看了一會房梁上新掛的蛛網,終於可以低頭和藹道:“瞎說個什麼?”
想到懊悔之處,眠棠難免抱怨起那入門的賊子來:“我看靈泉鎮裡的街坊們都是為人質樸,該是個和樂安康之處,怎麼會有這等子頑劣的惡人?大半夜直闖別人的家門……都說此地的淮陽王為人賢德,如今看來也是擺樣子的狗屁一個,竟然任著此地地方官的親族為禍一方!”
她話沒說完,便看官人一雙俊目微微瞪起,似乎有不悅之色:“拉著長音說道:“你門前不清淨,關淮陽王何事?”
眠棠自知失言,一不小心在相公面前說了粗鄙的話,連忙神情一整,細聲道:“夫君莫怪我失言,實在此地的官吏太氣人!官人你明明將狀紙遞呈了上去,卻不見回音,足見那王爺手下都是玩忽職守,互相包庇的。如今這賊子又上門來,分明存了報復之心……若是那混賬東西又被放出來……”
聽眠棠這麼一說,崔行舟才想起她寫過狀紙要告浪蕩漢,隻不過自己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出了門便將那紙隨手扔進了護城河裡,後來柳小娘子問起,他也是隨口敷衍,隻說呈遞了官府……
從某個角度來說,他的確是玩忽職守,縱容了那浪蕩漢……可是要直接承認了錯,向個反賊的妻妾道歉,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於是一時間,崔九陷入了沉默,英俊的臉兒罩了寒霜。
他雖則平時都很溫和的樣子,可是就好似高山頂端的浮雲,雖在眼前,舉手又是摸不到的,隻能仰望之。
平日裡淮陽王與眾位公侯宴席時,難免會有官妓舞姬一類混雜在酒席之上,可是那些個女子跟其他人狎玩嬉笑時,從沒有人敢近淮陽王的身。
原因無他,歡場上的女子最會看人。
那淮陽王文雅的笑意裡,沒有半點的溫度,更無半點沉醉歌舞中的迷亂。這樣的男人就算再英俊高貴,一眼望過來,眼神裡透著狠,也讓人心生自卑怯意,不敢貿然靠前了。
而如今,淮陽王欺騙世人的溫笑也失了蹤影,高大的身影坐在那裡,一雙俊目冷冷地瞪著眠棠,甚是有壓迫之感。
他難得有動怒的時候,此時倒全無遮掩,任著心內的鬱氣宣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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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了旁的女子,當時嚇得大氣都不敢喘,隻能在一旁無措不知該如何暖了場子。
可是眠棠卻覺得官人一定是在生氣著地方官吏的腐敗,擔憂著以後的光景。
想到這,她著實心疼起了相公崔九,隻小心避開了他受傷的胳膊,然後終於在他醒時攬住了相公的腰肢,伸出玉掌,安撫地輕輕拍著崔九寬實的後背,順勢將臉兒埋在他的肩上,柔聲道:“相公莫要擔憂,今日終歸是他擅自闖了別家的院子,就算那守備有些想要包庇,也不能倒打一耙。可不是我們將他拖進院子裡來的不是?”
崔行舟壓根沒想到柳眠棠竟然會主動來抱著安慰自己,一時間竟然愣住了。
她挨得自己甚近,盡能嗅聞到頭發上傳來的香馨味道,攬住自己的那對玉臂,也是嬌軟得很……
淮陽王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就算是真正的夫妻,女子也不該這般主動親昵……柳眠棠在土匪窩裡,便這樣投懷送抱,博得了陸文的歡心,才得以安身立命的嗎?
可是被眠棠這麼一抱,難得失控生氣的心緒又拉了回來,他定了一下,終於抬手也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莫要擔心此事,我會去官府打點的……”
眠棠聽了他略顯低沉的話,安心了不少。相公雖然不耐人間俗務,可是卻有著異於常人的鎮定氣質,雖然有賊人入室,乃是她惹的禍,可相公卻一句重話都沒有衝著她說……而且,他寬實的胸膛也太好抱了,眠棠聽著他的心跳聲,頓時覺得安心不少。
這溫馨一抱之後,便要安歇了。
眠棠想著夫君手臂受傷一時也睡不著,便跟崔九枕間夜話,分散下他的注意力。
所說得也大都是自己這些日子裡店鋪的經營,和街坊間的趣事。
雖然王爺的手下和李媽媽也時時稟報北街小院裡的動靜,可是側重點大都是有無可疑之人。卻從來不會像眠棠這般,說著鋪子裡的點滴日常。
類似這樣細碎的事情,從來不會有人拿來煩淮陽王。就連他的母親在王府過得不如意時,也要謹守大家女子該有的端儀,寧可跟心腹的嬤嬤丫鬟訴苦,也從不跟兒子碎嘴自己的心事。
昂揚男兒在世,豈可婆婆媽媽?
可是現在挨著他枕邊的女子,卻百無禁忌,什麼都拿來跟他聊。
“北街口的張家娘子,最近在擺設法壇,請了位犬仙!”
崔行舟闲著也是闲著,倒是有闲情問了句:“犬仙?”
眠棠趕緊點了點頭道:“就是一張被道士開光的老狗皮。據說狐狸精最怕這個。聽張家娘子說,她家官人被狐妖纏住,需得祛散邪氣。我原先還真以為遇到了鬼怪。後來才知,原來是他家官人從花柳巷子裡接了位姑娘出來,鬧著要納妾。於是我就說,既然是人,請了狗皮何用?這人還得人來治。”
崔行舟倒不覺的北街張家的男人有何錯處。隻不過要納妾室,也須得找尋個貧寒良家,納娶了娼入門,帶壞了家風,的確讓正室有些糟心。於是他不甚上心地隨口問道:“如何人治?”
眠棠挨著他道:“張家娘子原本是富戶出身,家裡的米鋪都是娘家資助的。張娘子就是性子太綿軟,讓夫君拿捏了。娘家給她陪了能幹的小丫鬟,也被張官人譴走了。既然她拿捏不住相公,就應該將那丫鬟尋回,可別再聽他官人的迷魂湯……”
聽到這,崔行舟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別人家宅裡的事情,你不要去攪合。”
他將柳眠棠安插在這裡,是為了釣出反賊,可沒想著讓她為街坊排憂解難。若是牽扯出太多的人事,豈不是要讓暗衛和李媽媽分神,反而錯過了真正的賊人?
柳眠棠自知食言,有失婦道,連忙說道:“夫君說得是,是別人的家的事情,又不是夫君你納妾,我實在不該去管……”
說到這裡時,眠棠突然頓住。自從她受傷失憶之後,官人雖然待她體貼,卻從來都不親近。
原先她覺得夫君陌生,所以覺得如此相敬如賓甚好。可是現在,又忍不住想到夫君難道也如張家官人一般,有了別的女人服侍?
想到這,她心裡突然覺得一堵,也不想胡猜,便突然問道:“官人,你可想納妾?”
第17章
崔行舟覺得這等子市井闲談可以到此結束,便閉著眼道:“我不會納妾……時間不早了,快些睡吧,明早我還要去官府疏通事情呢。”
他並沒有撒謊,自己的確沒有日後納妾的心思,隻不過,他的妻子也不會是枕邊的這個女人罷了。
聽了崔九的話,眠棠心裡頓時輕快了。夫君是個沉穩文雅的人,可不是北街米鋪張官人那等子淺薄的油膩男子,她實在不該去胡思亂想。
此時月掛窗弦,眠棠挨著相公心滿意足地閉了眼。
待得身邊人呼吸沉穩了,崔行舟慢慢睜開了眼,轉頭看那睡得香甜的女子,她的臉兒粉嫩,好似新出鍋的豆乳一般……
第二天,崔行舟起得很早,李媽媽也早早開始做飯。
淮陽王來此,不過應景穩住失憶的女子,可是來回這麼多次,倒真有拿了北街當行館的感覺。
這裡雖然不及王府體面,但照比他住慣的軍營又舒心愜意不少。加上李媽媽是他用慣的老僕,做的飯菜也可口對味。崔行舟樂得在這吃完早飯再走。
因為這幾日要給那陳先生做飯,他盯死了李媽媽做的紅燒肉,所以北宅買了不少豬肉。李媽媽昨天整理出了肥肉,有一整副的豬油板,幹脆用水熬煮,新熬了一罐香噴噴的豬油,剩下的脆油梭子用鹽拌一下,也搬上了飯桌。
這類東西在王府裡是絕對上不得主子的飯桌的。崔九第一次吃,也很愛吃,又脆又香的,不一會就被吃去了小半碗。
吃完飯後,看看時辰,也不能耽擱了,於是他便跟眠棠說待去官府打探下,然後就不會來了,直接去山上跟恩師繼續磨練棋藝。
待出門宅門,他的馬車拐過了拐角時,有埋伏的暗哨趕緊從一戶院子裡走了出來,來到馬車前小聲道:“啟稟王爺,那個採花賊已經被扭到軍營裡的刑營那……您看要不要再派往官府過堂?”
崔行舟想起因為這賊子到惹得那柳小娘子罵淮陰王昏庸,心裡就一陣的不適宜,冷聲道:“不必,打過殺威棒就發配到嶺南,讓這雜碎老死在那好了。”
同往常一般,他出門又是甚早,按理不會遇到什麼街坊。可馬車走到街口時,便看見一個男子一身酒味地立在一戶緊閉的房門後,一邊捶門一邊喝罵道:“賤婢子,竟然敢將你的主子關在外面,我能賣你一次,也能賣第二次,看我不講將你賣到巷子裡去!讓你天天做逢迎男人的勾當!娘子,你竟然聽了賤人的挑唆,不讓你相公返家!”
他口裡的娘子沒有說話,倒是門裡有中氣十足的動靜:“我是娘子陪嫁的丫鬟,原是發賣也輪不到你!當初我娘子不嫌棄你家貧,不顧父母反對,依從小時定的親事嫁給你這破落戶。你倒依著娘子的嫁妝坐著買賣,在外面養了娼婦!我家娘子可不受這腌臜氣,便跟你就此和離,你愛娶誰就娶誰娶誰!可有一樣,那鋪子乃是我娘子的嫁妝,可輪不到你半點,趕緊讓人搬了你的米油滾蛋去吧!”
聽到這裡,馬車裡的崔行舟倒是聽明白了。這大約就是請“犬神”闢邪的老張家。
看來這家耳根子軟沒注意的張家娘子,倒是聽了柳眠棠的勸,將忠心護主的娘家丫鬟尋回來了。也不知除了這個,柳眠棠還給這家娘子出了什麼主意。
如今看來,柳眠棠若不是被山匪劫去,也夠那真正的商賈崔家喝一壺的,如此愛搬弄是非,當真不賢……最要緊的是,也不怕給自己招來是非。
崔行舟決定等北街的暗哨撤了之前,他須得好好指點下柳眠棠,讓她修習了賢婦該有的樣子,免得她日後的路走得太坎坷,不光沒退去匪氣,還沾染了市井之氣……
事實證明,他料想的不錯。
待第二日,北街暗哨來報北街日常的時候,便說了張家是非的後續,說那夫妻吵得不可開交,張娘子真鐵心叫來了娘家兄弟,收了自家的鋪子。
那張相公沒有營生,被那個相好的窯姐兒嫌棄囊中羞澀,就此一拍兩散。後來張相公不知從哪裡聽說是崔家新搬來的娘子給自己耳根子軟的婆娘出的主意,當即勃然大怒,第二日大清早去拍崔家北宅的屋門叫罵不止。
崔行舟聽到這,倒是放下手裡的筆抬頭問立在桌旁的暗哨:“柳眠棠與他對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