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趙泉屋覺得這看似不起眼的畫作落筆淡雅,用色別出心裁,畫者若得機會,必定是位字畫大家。
於是他便興致勃勃按著書生留下的地址,來民間尋訪。
沒想到畫蓮的書生雖然沒有找到,卻看到了心中的一朵嬌蓮花,立刻興致勃勃開口喚著柳眠棠。
柳眠棠如今再見趙泉,心裡暗自警醒。官人提醒她神醫並非君子,最愛啃友人的窩邊草,她自然得避嫌一二。
所以這次再見,柳眠棠再不復從前的笑臉相迎,隻繃著臉依著禮節略微施禮,然後同李媽媽道:“你跟趙神醫說,我們還有事,便不再多耽擱,就此別過了。”
趙泉覺得奇怪,自己明明就在柳娘子的眼前,她何苦來讓李媽媽傳話?
不過他剛剛慧眼識英才,發現了一塊埋在鄉野的璞玉,心內自然是激動莫名,隻想在佳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品味高妙,也不在意她驟然變冷的態度,趕緊說道:“我今日是來尋訪位丹青高手,正愁無人評判在下是否看走了眼,夫人在正好,也請看看這畫作。”
說著,他便命身邊跟著的書墨童子從馬車上取下畫軸,獻寶般展示給柳眠棠看。
柳眠棠原本毫無情趣,隻匆匆瞟了一眼,可是目光落到畫作時,卻定住了。
她雖然習武,卻因為父兄愛好古玩字畫而略有涉獵,對於字畫雖然不能說得頭頭是道,但是高下還是能鑑賞出來的。
這荷花圖用色清淡,卻能襯出荷花不蔓不枝的高潔,尤其是那蜻蜓尾點湖水,讓湖面泛起層層漣漪,靜中含動,趣味盎然。
柳眠棠定定看了一會,突然俯下身子,細細地看那蜻蜓。
趙泉看她入了趣兒,心內甚是得意,開口道:“怎麼樣?是不是很清新淡雅?在下斷言,此人若是得了貴人舉薦,定然能登大雅之堂,名揚天下……夫人願不願隨著在下走上一遭,見證這位高手得流水知音的一刻?”
柳眠棠慢慢地直起身,跟一旁的李媽媽說道:“你且問問神醫,這畫者家住何處,離此可遠?”
李媽媽心知柳眠棠為何這般對神醫疏離,心裡暗暗替背了黑鍋的鎮南侯嘆惋了一聲,然後便依著柳眠棠的話說了一遍。
趙泉看柳眠棠有意跟自己同往,很是欣喜,連忙道:“不遠,不遠!就在前頭的村裡,我們走得快些,趕在日落前就能回鎮子裡,耽擱不了夫人食晚飯……當然若是回轉來不及,在下知道有一處臨水酒樓菜色俱佳,我可以請夫人到那裡憑欄賞湖,再品酌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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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眠棠聽了,暗自皺了眉頭,覺得神醫果真是人品有問題,不然哪有貿然獨約友人妻子吃飯的道理?
她不願上趙泉的馬車,隻回身坐上了自己家的驢車,慢慢跟在了趙泉車馬的後頭。
趙泉知道柳眠棠以為自己是崔九的內人,一個女子出門在外,肯定是要避嫌,倒也不太見怪。
隻是他心內更愛這女子的端秀,恨不得早一刻鴛鴦雙宿雙飛,一起行走山水,尋覓丹青良畫,過上神仙眷侶的日子。
待沿著田間的野徑,沒走多遠,就看到了落敗的茅草屋子。
據聞這位書生就是居住此地。
待趙泉從馬車上下來後,便命小廝叩柴門尋訪主人。
可不待小廝叩門,柴房的主人已經現身了。
那位是個穿著看不出顏色的破舊長衫的書生。他看上去也快四十多歲,胡須凌亂,鬢角的頭發微白,正撩著衣襟顫顫巍巍地在院子裡鋤地,地裡的秧苗剛剛在春風裡冒出個小芽,抖個不停。
聽人喚門,那書生半抬起眼,瞟了一下屋外來客後,繼續悶聲不響地刨地。
對於這類怪才,伯樂趙泉見怪不怪,隻客氣地在門外喚道:“閣下可是將大作賣到臨縣墨齋的恨筆居士?”
聽他問,那刨地的老書生才半翻起了眼皮,應了一聲。
趙泉見找對了人,連忙表明來意,表示自己因為欣賞先生大作高妙,特來親自拜訪的。
聽了他這麼說,那位書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後,才放下鋤頭來開柴門。
看得出這位名號“恨筆”的先生過得並不寬裕,家裡實在沒有像樣的桌椅待客,幹脆在院子裡平整的地方鋪上了席子,供來客們盤腿而坐。
而眠棠身為女子,自然不好跟他們同席,便帶著李媽媽默默立在了一旁。
至於茶水也不見書生端上,還是趙泉的小廝看席子太空,生怕自己的主子渴餓了,便端了自帶的糕餅盒子擺上,又用馬車上的炭爐煮了茶水。
老書生毫不客氣,甩開大嘴,先將食盒子裡的糕餅吃了大半,看樣子,三餐好像也不定量。
待得吃得半飽,書生的臉色也緩和了很多,倒是可以和顏悅色地與趙泉評論畫意。
不過當趙泉展開了那副荷花圖,眉飛色舞地講述自己在畫作上的見得後,那書生的表情愈加失落了起來。
他待趙泉說完後,沉吟了一會道:“謝謝尊下的賞識,不過你並非懂畫之人,天色不早,還請移步回去吧!”
趙泉正說在興頭上,誰承想竟然被這恨筆居士迎頭潑了涼水,著實掃興。
若是平時,他也隻當老書生性情乖戾罷了。可今日在佳人面前被人痛斥外行,著實沒有面子,當下王孫的脾氣頓起,隻瞪眼立目道:“我哪裡說得不對,還請閣下指正出來,怎麼沒頭沒腦,說在下不懂書畫?”
就在這時,進院子後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柳眠棠突然開口道:“這位先生,小女子對這畫作也有些感悟,不知先生願意一聽?”
恨筆書生為人孤高慣了,對於人人傾慕的麗色,也沒有多看一眼,直到眠棠說話,才抖著衣襟上的糕餅渣子說:“還請夫人快講,我一會還要去砍柴做飯。”
柳眠棠走到了那畫作前,伸出纖指一點,指著那隻蜻蜓道:“我似乎在那蜻蜓的眼裡看到了一抹倩影……是一位女子在橋頭賞荷,倩影恰巧映在了蜻蜓眼中。”
她這話一出,聽得趙泉一愣,直直地盯著畫作,忽然喚著小廝拿來藩國進貢的陰陽鏡。
那陰陽鏡乃是宮中御賜之物,可以放大字體,適合眼睛昏花的老者。趙泉雖然年輕,但偶爾刻章時也會用,所以一直放在馬車上的箱子裡,供闲暇消磨之用。
現在聽了柳眠棠的話,他連忙從小廝的手裡接過陰陽鏡,照著那蜻蜓眼睛一看——可不是嗎!黃豆粒大的蟲眼裡,竟然是垂柳小橋,撐傘的佳人娉婷嫋嫋!
作者有話要說: 神醫:為何美人看都不看我???
嗚嗚,崔九你出來,我不打你!!!
第14章
在蟲眼豆粒之地竟然另有玄機?
這一點,趙泉還真是沒有發現。
看來這居士很自傲這一點,所以對看不到畫作精妙的伯樂趙泉也毫不客氣。
可恨筆居士沒想到,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那個小娘子,竟然發現了畫作玄機,當真是他恨筆書生的高山流水,難得的知音。
所以那老書生不由得贊嘆地望向了柳眠棠,捻著胡須道:“這位夫人好眼力。”
柳眠棠微微一笑,她也不知自己的眼力這麼好,當初不過是看著蜻蜓的眼兒有些亮,便仔細看了看,不知為什麼,她對這種暗藏血玄機的畫法,總有些似曾相識之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不過這畫勾起了她的興趣,便跟趙泉來尋找這位畫者。
當然,她並非如趙泉一般無聊,立意要做賞識人的伯樂。
那畫作再好看,也得先畫到瓷盤子上再說,若是這位先生真如趙泉所說,能揚名立萬,那有了他大作的盤碗、瓶子一類,豈不是更能賣上價錢了?
不過在恨筆書生眼裡,可看不出這位端莊美麗的年輕婦人乃是個利欲燻心的商賈,隻覺得除了自己的亡妻之外,總算是又有一位慧眼識人的知音了。
但柳眠棠馬上迫不及待地說明了來意,隻想請先生替自己畫盤子,她願出高價。
趙泉沒第一個發現玄機,在暗自羞愧之餘,心內其實是更狂喜的,不管怎麼說,都是他先發現這等奇才的,原以為這老書生隻是寫意靜雅,現在看來一手工筆也是出神入化。
若是將此作展示人前,成為一代受人追捧的大家指日可待啊!
可趙泉還沒有來得及跟老書生暢談錦繡前程,這眠棠小娘子就讓老先生去行了工匠下乘之事,真真是辱沒高士!
他心知這老書生脾氣古怪,生怕他又撵人,連忙對柳眠棠道:“夫人當真胡鬧!像先生這等清雅之士,怎可做工匠的活計?你若缺畫盤子的畫手,附近工坊裡到處都是。你想請幾個都行,這工錢我出就是!”
柳眠棠看了看時日不早,她也不願跟趙泉同在一個院子裡太久,隻徑直對那老書生開誠布公道:“先生,實不相瞞,我家是開瓷器鋪子的,但是經營不善,長此以往隻能關鋪結業。可這鋪子是我相公從京城裡出來後,開設的第一家買賣,若是就此結業,他心內畢受打擊。我這個做娘子的幫不上他太多,隻想請先生妙手丹青幫襯,畫出個鎮店之寶,打出個名號,也就能跟那些老字號的瓷窯接洽,以後可以進些精品來賣。若是能重振家業,我必定結草銜環,誠心報答先生!”
可是這番大實話,顯然是說動了那位老書生,他凝神看了看態度誠懇的柳眠棠,問道:“你出多少銀子?”
柳眠棠想了想薄薄的家底,有些氣短,反問道:“先生想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