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張婆子的話,柳眠棠不以為意,隻笑著應付道:“都是近鄰,以後來日方長,總有見的時候。”
這嘴裡應承著,眠棠轉身便想回院子。
方才聽李媽媽說鍋裡還剩了大半的熱水,她正好也泡一泡盆子,這幾日下雨,天氣潮湿陰冷,她的手腳傷處都在隱隱作痛。如果能溫泡一下,正好能緩解一下不適。
可是張婆子卻是個好事愛打聽的,隻想趁著這機會刺探了近鄰的虛實,以後跟街坊闲聊,也有說嘴的資本。
“崔娘子,別怪我老婆子多事,隻是你家相公總是夜裡來,晨起走,見不到蹤影。你可要跟他說,這般行事不好,日子久了,會讓鄰居說闲話的。”
說到這,張婆子壓低了聲音接著道:“要知道街裡幾個養外室的官紳也是這般做派,一副生怕人見的樣子,弄得我們這街上烏煙瘴氣,隔三差五,總有正室鬧上門來,攪得人不得清淨……”
說完這話,張婆子便緊盯著柳娘子的臉,看她可否會露出心虛的表情。
不過柳眠棠卻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我夫君又不是紈绔溜子,自是有正經事要做,哪個做事的男人不是要早出晚歸呢?他何苦來為了別人的幾句是非,耽誤了自己的事情?有人吃飽了無事,編排別人家,我這婦道人家也管不著。可有一樣,但凡有人汙蔑我相公,毀了我家門的清白,那就別怪我打罵上門去,砸了他的家當,扯了他的長舌告到裡長那去!”
崔娘子說這話時,是臉上帶著甜笑的,可張婆子總覺得小娘子的那一雙美眸裡透著兇光,看那架勢,豈是罵街扯舌頭那麼簡單!
不知為何,張婆子打了個寒戰,無心再試探,隻訕笑著拎著夜桶回轉了家門。
李媽媽一直立在門前,將柳眠棠的話聽得完整,心裡一時百味雜陳。
小娘子雖然竭力維護相公的名聲,卻不知自己地位其實比那官紳的外室還不堪呢,看著她一臉的坦然正氣,真叫人不落忍。
當天中午,李媽媽破例花費心思,給柳眠棠燉煮了紅棗參雞吃。
眠棠看著砂鍋裡燉的爛熟的三黃小雞,那香氣直鑽鼻子。
李媽媽一邊揭開蓋子一邊道:“夫人你這幾日遇了寒氣,身上不大舒服,湯裡加了紅棗、枸杞和人參,正好溫補下身子,驅一驅寒氣……”
可是柳眠棠不等他說完就心疼道:“這麼好的食材,得等官人回來再燉啊!不然又要像上那般,白白放壞了肉也不見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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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媽媽繃著臉道:“男人又不用這般補,崔家好歹也是個富戶,夫人不必太過節儉。”
俗話說,千裡河堤蟻穴崩潰,絕非一日之功。柳眠棠現在算是看出來了——崔家的沒落,除了主子不善經營外,家裡僕人的不知節儉也有很大的關系。
不過李媽媽也是一番好心,所以柳眠棠看著那粗大的參須子雖然心疼得肝顫,也不好深責,隻吩咐李媽媽以後做飯動用這類名貴藥補食材時,一定要跟她稟明,且須得在官人在家時。
隻說得李媽媽愈加臉黑,繃著老臉沉默地給她盛湯,然後重重放在她面前道:“夫人說得是,老奴今日多事了!”
柳眠棠看了看她舀了一勺,小口地飲了起來,暖暖的鮮湯入肚,立刻熨燙得四肢百骸都舒服了。
她感激地抬眼看了一下似乎依舊在黑臉生氣的李媽媽,道:“媽媽莫嫌我啰嗦,隻是家裡現在錢銀的確不多,待店鋪開張進了錢,我們家裡上上下下便可天天食肉了……到時候莫說我,就是媽媽你,也要天天喝參雞湯進補下才好。媽媽一直對崔家不離不棄,我替相公先謝過媽媽你了。”
張媽媽聽了這話,黑臉再也繃不住了,隻微微嘆了口氣,拿起長筷子,將雞分開,夾了一隻雞腿入了柳眠棠的碗中。
她不知道王爺以後會怎麼處置這女子,但是像這種大口吃肉的日子,也許不會太多了。她人微言輕,左右不了王爺的心思,隻是處於同情心,給這可憐的女子多煮些肉來吃了……
小店開業的日子,在柳眠棠精心挑選下,定在了黃道吉日的月中。兩串火紅的長鞭高掛在門口,新制的“玉燒瓷坊”牌匾高高懸掛著,用一塊紅布先行遮蓋。
雖然崔家在此地並無親友,不過為了顯得熱鬧,柳眠棠還是請來了街坊鄰居捧場。
到了這時,鎮裡的人才知,買下這兩家鋪子的原來竟然是北街新搬來的崔家。
有好事的打聽了一下崔娘子盤下兩家店的價格,紛紛羨慕的乍舌,暗自感慨崔娘子的精明。
看著新店裡裝潢一新,瓷器閃亮的樣子,加上崔家小娘子的上下打點的利落勁兒,那些個長舌婦們倒真不覺得這精明的商婦是個官紳的外室了。
雖然崔家小娘子太美豔了些,但確實是個正經在做買賣過日子的。
若是那些個賣笑從良的娼婦,個個都是懶散日子過慣了,也使慣了快來的銀子,個個大手大腳,行那賣弄招搖的事情。哪裡能吃得了操持買賣的苦楚?
一時間,街坊們便是紛紛誠心道賀,恭祝崔小娘子買賣興隆。
可是這般開業大吉,眾人卻始終不見店裡男主人的身影。聽崔小娘子說,夫君拜了一位名師學棋,功課正緊,沒法下山。
得了!眾人一下明白了。原來竟然是朵鮮花插在糊不上牆的爛泥上了!
原來這崔家的相公就是個紈绔子弟,真真的甩手的掌櫃!放著這般如花的娘子出來拋頭露面操持營生,可是他卻琴棋書畫,玩雞鬥狗的,竟鑽營不生錢的營生……
可惜了,可惜了!這麼能幹的美佳人,卻所託非人,嫁給了這麼一個不著調的公子哥兒……
嘆惋之餘,也有那看著崔家小娘子貌美的,動了歪心思的。既然娘子的相公成天的不在家,也不知道香閨可否空虛。待入夜時,一定要去娘子的後門處看看,可開了門縫讓人鑽……
一時間,店鋪裡店鋪外的人們心思各異,待得五掛鞭炮響起,代表五福臨門,紅布在一聲銅鑼鳴響裡揭下,崔家的小店,便在龍泉鎮正式開張了。
不過開門做生意,並非揭開了紅布那般簡單。
鎮子裡的瓷器林立,競爭甚是激烈。那些能站穩腳跟的老店,都是熟門熟客,客源穩定,自然不愁銷路。甚至有好多都是瓷器窯子自開的店鋪,自產自銷,也省了許多門路。
可玉燒瓷坊乃新開張的店鋪,加之不是本地人,並無根基,貿然來此開店,無異於燒錢。
新店開張熱鬧了一天後,一連幾日門可羅雀,並無顧客上門來。
第13章
柳眠棠每日坐在店裡,除了驅趕蒼蠅外,就是開始跟著賬房學習打算盤。
待學了些皮毛,便開始自己算著僱佣伙計的費用。
細細的賬目算下來,一對柳眉都打了死結。
她覺得這般日日燒錢卻不進錢,絕非長久之計。
偶爾有客人進來時,總是掃了幾眼便往外走。柳眠棠客氣地攔下了幾位顧客,問他們對鋪子有何不滿意之處。
有一兩個客人倒是說了實話,隻說店鋪裡的瓷器無甚新意,都是大路的貨色,卻賣得比別家價高。所以他們得去別家看看,卻無意在她家選買。
聽了客人的話,柳眠棠想了一宿,第二日便帶著李媽媽出門查訪其他鋪子的貨源,看看能不能想得改善生意的良方。
鎮上的瓷器,大都是四下村寨散落的窯爐燒制出來的。像那種進貢的御品,根本不會在民間流轉。再精致些的,都是專供給各家老鋪子,一般的店鋪想入都入不到。
而粗糙些的瓷器雖然價錢便宜,但是毛利甚少,走的是薄利多銷,大多數是由挑擔子的貨郎在街巷村屋旁售賣,壓根平攤不了店鋪的費用。
柳眠棠一連走了幾日,越走心裡越沒底,納悶夫君為何要背井離鄉來這裡經營?而且經營的又是毫無優勢可言的瓷器。長此以往,店鋪是要血虧的。幸好內修河道,會讓店鋪大漲,到時候趁著鋪價升值,租出去也好維持日子。
雖然房租錢銀肯定不如做買賣來得多,但若是節儉也能勉強維持家用。可養著幾個僕役恐怕是不能了。
夫君身邊跟慣了小廝,不知能不能適應。而家裡的兩個婆子的年歲也大了,若是崔家不用,恐怕也難再尋好人家繼續領差事……
她剛跟李媽媽誇下海口,以後要大口吃肉,轉身卻要遣散她們回鄉,想著都有些難心。
如此一來,她又不死心地四周查看,指望著想出些什麼法子來,隻是走得腿腳酸軟,裙擺沾了鄉間土路的湿泥,也沒有想出什麼十全的辦法。
實在不行,自己也隻能多給李媽媽她們些養老錢,免了她們日後生計無靠。隻是這樣一來,自己妝匣子裡剩下的錢銀就不多了。不過還好,崔家有鋪子,日子總是能熬下去的……
這般想罷,眠棠的心情也不大舒暢,不願意多費腿腳,便打算回轉了靈泉鎮。
可是沒走上幾步,就聽見有人在後面喊:“夫人,且留步!”
眠棠循聲回頭一看,原來是許久未見面的神醫趙泉。
說起來,趙泉在此處乃是尋訪隱身紅塵的高人。
趙嘉魚生平除了對醫術精道外,於字畫一類也很是精通。不過他對名人大家的字畫又是興趣乏乏,最喜好做識人的伯樂,潦倒書生的貴人。
若能在字畫鋪裡尋得無人賞識的丹青高手,被他慧眼發現,才顯得他侯爺賞玩的高妙。
今日在臨縣的字畫鋪子裡,鎮南侯翻出了一副夏日荷圖,畫是個落第書生畫的,雅號“恨筆居士”。
畫並不值錢,就算畫鋪後來裱畫了一下,也不過半兩銀子而已,供附庸風雅的鄉紳買去,裝點下光禿禿的屋堂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