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顯路過,我厚著臉皮叫住他。
眼珠子一轉就說:「小皇叔,他們都說你孔武有力,我不信。」
「除非我跳下去,你能接住我。」
他看傻子一樣看著我,說,行。
然後我跳了,他接了,接得很穩,就是硬實的肌肉隔著衣料,有點硌人。
我還沒回過味兒來,他突然鬆手,又摔我一個屁股墩兒,死老疼的。
他羞辱我:「就你肚子裏那點鬼水,還跟本王玩兒裏格楞,好笑。」
然後邁著長腿,背起手,得意地走了。
我一直以為,周容顯是討厭我的。
直到那天,周庭梧因為徐玥忘記我的生辰,讓我一個人在白馬山上等到黃昏。
我氣得直哭。
半路上遇見周容顯騎馬路過,他又羞辱我:「瞧你那點兒出息。」
我翻了個白眼不理他。
他伸手就把我拽到他的馬背上,馬鞭一甩,迎著溫柔的風,一路向山頂狂奔,去看我最愛的落日。
我嚇得大叫:「皇叔慢點兒……」
他在我耳邊笑:「叫得真甜,多叫兩聲皇叔,皇叔帶你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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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睡得昏昏沉沉,半夢半醒間,有人坐在我的床榻邊。
他牽住我的手,與我十指相扣。
我迷迷糊糊地叫他:「小皇叔?」
那人一愣,猛地甩開我。
他抓著我的肩膀,將我從榻上扯起來,發狠地問:「沈含玉,你好好看清楚,朕是誰?」
10.
是周庭梧。
他喝了酒,帶著冷冷的醉意。
那一天,他差點掐死我。
他咬牙問我:「沈含玉,你為什麼不求饒?」
我閉著眼睛,雙手死死握拳,就是不肯跟他低頭。
快窒息的時候,周庭梧松了手。
他眼底藏著難過,罵我:「沈含玉,你怎麼敢心裏裝著別人,還來招惹朕?」
「你真是臟透了。」
我臟透了。
所以,他要娶幹凈單純的徐玥,做他的皇後。
太後肯定高興壞了,她一直不喜歡我,反對周庭梧封我為後。
如今,總算隨了她的心意。
夢竹為我打抱不平。
從前,太後隻是後宮裏小小的美人,運氣好,養出周庭梧這麼一個兒子。
太後出身低微,若不是我爹鼎力支持,哪裡有她和周庭梧的好日子過。
如今皇位坐穩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要是讓我爹知道,他的寶貝女兒被人這樣欺負,肯定要心疼了。
哎,我想我爹了,想得厲害。
11.
周庭梧要封徐玥為後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京城。
我以為徐玥會忍不住來找我麻煩,誰知道,她倒是比從前消停不少。
見了我也是笑瞇瞇的,笑得我頭皮發麻。
那一日,她跟著太後身邊的嬤嬤來請我。
說是我爹回京了,眼下正在宮門口,太後開恩,讓我去見他一面。
徐玥冷笑:「娘娘快點吧,晚了,可就再也見不著了。」
她這話說得陰陽怪氣,十分不吉利。
我皺起眉頭,突然想起來,爹爹去邊關前,給我留下一隻平安墜。
他說,我要是受委屈,要是想他了,就找人把墜子給他送過去。
他一定一定,會回來看我。
他一定一定,會給我撐腰。
我慌慌張張,找出一個帶鎖的匣子,打開一看,那枚平安墜卻不見了。
我猛地打了個哆嗦。
瘋了一樣往宮門跑。
遠遠的,看見我爹爹穿著便服,風塵僕僕地翻身下馬。
形單影隻,任人宰割。
周庭梧和太後站在高樓上,憑欄俯視著他。
我大聲喊:「爹爹不要,你快走!是他們騙你回來的。」
可是爹爹聽不見。
他看見我了,還傻呵呵地笑了笑,模樣有些憨厚,也比走時更滄桑了。
爹爹,爹爹,不要過來。
我忍著眼淚,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腳上,我隻希望自己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是菩薩啊,他連這點機會都不給我。
我絆倒了,重重地摔在地上。
爹爹著急地朝著我跑過來。
他擔心他的寶貝女兒摔疼了。
他想扶她起來,抱抱她,告訴她日子還長著呢,以後又不是見不到了,急什麼。
所以,那支箭從他的背後,射穿他心臟的時候,他還在沖我笑。
爹爹,來日方長。
可是,女兒再也見不到你了,是不是?
12.
我抱著爹爹,他一口接一口地吐著血,我給他擦臉,可是怎麼都擦不幹凈。
周庭梧從高臺上走下來,我撲倒在他腳邊,求他讓太醫來救救我爹爹。
如果他擔心我爹爹功高蓋主,我就讓爹爹辭官歸鄉。
如果他擔心我爹爹手上有他落魄時的把柄,沒事的,真的沒事,我爹爹忠君愛國一輩子,從來沒想過要背叛他呀。Ӱȥ
我給他磕頭,一下又一下。
我拽著他的衣角,哭到兩隻耳朵嗡嗡作響。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我希望,能得到他片刻的心軟。
我求他:「皇上,皇上,救救我爹吧,他還能活呀。」
「求你救救他,我帶著他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礙你的眼了,行嗎?」
我甚至開始抽自己的耳光,「如果你討厭我,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你也可以殺了我。
可是,我不能沒有爹爹,我不能沒有家啊。
周庭梧把我從地上拽起來,他強硬地抓住我的手,一遍一遍地說:「玉娘,玉娘,皇宮就是你的家。」
他根本就沒有失憶!
他隻是想殺掉我爹爹,他隻是無法面對我,所以,他假裝自己忘了我。
好在將來的某一天,告訴我說,如果他沒病,一定不會這樣殘忍地傷害我。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病了呀。
我眼睜睜看著我爹爹咽了氣,他至死都拽著我的衣角,想讓我不要鬧。
他一定想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閨女,爹爹老了,爹爹活夠了,爹爹去找你娘,過好日子去了。
你呀,乖乖的,好好活著,別讓爹操心。
我像被人抽幹了力氣,吊著手,像個活死人。
徐玥笑著說:「還不快跪下謝恩?」
「多虧太後宅心仁厚,許你見你父親最後一面,不然,你這輩子被蒙在鼓裏,多可憐呀。」
我突然心疼得厲害,吐出一口血,濺在她的繡花鞋上。
周庭梧慌了神,他扭頭叫太醫,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見。
我默默抽出頭上的發簪,朝他狠狠紮了過去。
他抬手一擋,劃破手背的皮。
幾個侍衛沖上來,將我摁倒在地。
我的側臉貼著冰涼的漢白玉,徐玥停在我眼前,罵道:「皇上仁慈,沒送你跟你爹一起去死,你居然恩將仇報,這雙手要是賤得難受,不如剁了喂狗!」
轉頭又跟周庭梧撒嬌:「你才送給我的鞋子,都被她弄臟了。」
過了很久,我聽見周庭梧淡淡地說:「廢掉她的手,拖去冷宮。」
13.
我在冷宮的第一夜,就被周庭梧派人接了回去。
太醫為我處理手腕上的傷,說是性命無憂,隻是日後提不起重物了。
我的長槍,我的佩劍,都成了擺設。
太後來時,我閉著眼,假裝昏睡,聽見她和周庭梧大吵一架。
「這個妖精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她都要殺了你,你還不肯放手?」
周庭梧冷冷地反問:「母後,兒子說過,賜死玉娘的父親,要瞞她一輩子,你答應了。」
「為什麼又叫人騙她去宮門前,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
太後有些心虛。
「若不讓她跟你徹底離心,你怎麼好好對玥兒?」
「她才是要做你的妻子的女人,難道要我看著你寵妾滅妻?」
周庭梧突然大聲:「朕永遠不可能娶徐玥,朕看著她就覺得惡心!」
他不是在說氣話。
第二日,徐玥哭哭啼啼地跑來找他。
「皇上,封後的聖旨都下了,您若是反悔不娶我,日後沒人敢要我了。」
「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她說著,就往墻上去撞。
周庭梧一把拉住她。
他嘴上說著惡心她,其實心裏,總歸是留著屬於她的位置。
畢竟,十幾年的光陰,太長了。
徐玥拽著他衣袖,哀求道:「皇上,我就知道,你是心疼我的……」
我躺在榻上,咳嗽兩聲。
周庭梧立刻甩開徐玥的手,冷著聲音趕她走:「朕會給你挑個好人家,禦旨賜婚,沒有人敢虧待你。」
他是在為徐玥作打算。
他也知道,等我病好了,不可能放過徐玥。
那就試試看,看看徐玥逃出皇宮,我還能不能弄死她。
畢竟,如今的世道,要毀掉一個女人,太容易了。
14.
我在榻上躺到半夜,醒來時,看見周庭梧睡在我手邊。
他睡得很沉,對我毫不設防。
我默默看著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慢吞吞地開口:「玉娘,別傻看著。」
「你不是藏著金簪嗎?拿出來,照著朕的脖子,捅下去。」
我比誰都想讓他死。
今日我若殺了他,我也活不成。
可該死的人,又不止他一個。
所以,我按捺住所有的恨,靜靜等著。
之後,周庭梧變著法兒地哄我高興,縱使我冷若冰霜,他也厚著臉皮往我身邊湊。
或許他以為,我不殺他,是因為我捨不得。
他想把我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臟,給縫補上,給捂熱了,然後,像以前一樣,好好愛他。
他的白日夢,做得可夠大的。
15.
周庭梧一把火,把我爹的屍體燒了個幹凈。
我的傻爹爹,保家衛國一輩子,到最後,連個全屍都沒能留下。
我厚著臉皮,給周容顯寫了封信,想請他幫忙,替我給爹爹收斂一下骨灰。
這世上,也就他有本事,能把手伸進宮裏來了。
可我等了好幾天,也沒回音。
也是,我們已經好些年沒見了。
聽說,他這幾年流連在女人堆裏,抱著溫香軟玉,大約早就忘了我。
也怪我,從前他跟周庭梧大打出手,我沒問緣由,就給了他一巴掌。
好好一個天之驕子,丟了那麼大的臉,估計都要恨死我了。
我憂愁著,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的,聽見有人說:「給我寫信,說什麼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結果呢?」
「小呼嚕打著,小牙磨著,睡得比豬都香。」
我猛地睜開眼,看見周容顯坐在桌邊,翹著腿,託著腮,冷冷盯著我。
我驚訝地問他:「怎麼進來的?」
他淡漠地回答:「走進來的。」
我再張開嘴,倒不知該說什麼了。
他的眼神從我的發頂向下滑落,落在我的眉骨、鼻尖、嘴唇……停在我的手腕上,那道難看的、猙獰的傷疤上。
沉默了很久,他突然笑了。
像是在罵我,又像是在笑話他自己。
他說:「沈含玉,你不就是仗著我心疼你嗎?」
「你不就是想利用我嗎?」
「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16.
周庭梧要送徐玥出宮的想法很堅定。
太後拗不過他,隻好點頭答應。
他給徐玥挑的賜婚人選,都是京中一等一的好兒郎,有太後把關,錯不了。
其中有兩位世子爺,尤其出挑,風度翩翩,言行端正。
今日太後在御花園設宴,也宣召了他們,大約是想最後再瞧瞧,定個人選。
我收拾好穿戴,對夢竹笑:「走吧,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本宮帶你見識見識,什麼樣的人叫作,衣冠禽獸。」
今日來的兩位世子,性子截然相反。
一個健談開朗,逗得太後哈哈大笑,另一個害羞內斂,徐玥朝他笑,他就臉紅了。
我看見徐玥在背地裏撇撇嘴,很看不上這樣的男人。
夢竹卻很喜歡,悄悄跟我說:「那位劉世子看著就是個好人,眼睛幹凈明亮,人也斯文。」
「徐玥就是個沒眼光的,還瞧不上人家呢。」
我喝了口茶,慢吞吞地開口:「你喜歡的劉府世子爺,他和他的好爹一起,打死了他娘。」
我娘還在的時候,跟劉家夫人是閨中密友。
有一回,她帶我去劉府串門兒。
走到後院,就看見劉夫人倒在地上,被劉老侯爺拽著頭發扇耳光。
劉家世子爺那時候不過七八歲,也有樣學樣,對他娘拳打腳踢。
嘴裏頭罵得難聽:「臭娘們兒,當初要不是看上你們家有錢,你以為你一個商戶,怎麼嫁進我侯府的!」
「花你倆錢你還不願意,再頂嘴試試!」
我娘勸劉夫人和離,可劉夫人搖搖頭,除了哭,什麼都沒做。
她的父親兄弟,還要靠著侯府謀官職。
她說,這事兒要是鬧大了,她也沒臉活著。
挨打就挨打吧,好歹在外頭,她還是風風光光的侯府夫人。
後來不久,她就因病去世了。
劉老侯爺哭得肝腸寸斷,劉世子自請守孝三年。
倒落了個重情重義的好名聲。
劉家的男人,最擅長的,就是裝好人。
17.
夢竹聽得張大嘴,扯扯我的袖子,忙問:「娘娘,你快想想辦法,把徐姑娘送進劉府享福去吧!」
「您一會兒預備說點什麼嗎?」
我挑挑眉,說什麼?
就,實話實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