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一幕,歷歷在目。
趙蘭香拖著自己的行李箱,放下了一封信,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她坐著牛車,看著河子屯熟悉的風景在她的視線中倒退,她收住的眼淚不自覺地溢了出來,順著臉頰不停地淌下,怎麼擦都擦不完。
趕牛車的社員問她:“哎喲,去上大學了,咋還不開心。”
“不舍得咱這了?”
“別哭了,多漂亮的女娃子呀!哭多了不好看,這是喜事呀,要是想咱河子屯了,以後放假來玩玩,咱鄉裡鄉親的歡迎你!”
這個熱情的社員遞給了她一壺頭一批採摘的春茶,嫩嫩的芽尖兒泡出來的茶水甜潤甘苦,帶著春天的氣息。
青禾縣那些種不了果木墾不出梯田的地方,如今已經長滿了茶樹,據說是政府弄出來的新一批的扶農項目。一切都欣欣向榮,帶著改革開放的前奏……
這個熱情的社員說:“趕哪趟的車?俺趕快點,不讓你錯了車。”
“好。”趙蘭香艱難地道。
景色倒退地很快,她順利坐上了早上去縣裡的班車,那裡蔣建軍穿著一身的松枝綠等著她,清晨的霧水打湿了他的褲腿。
他說:“以為你不來了。”
趙蘭香沒有說話,他接過了她手裡的行李,同她搭乘了班車去了機場。
……
賀松柏頂著對象甜美的吻,心頭熱乎乎地用著生平最快的速度去摘了他在返途的路上看見的第一束花。
他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在山坡上見著了開得燦爛的山茶花,粉白的一簇簇,跟繡球似的爛漫純真,含著清晨的露珠兒。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採到了它,想到對象見到它眼前一亮的表情,心頭不由地泛暖,他也會心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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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呵護地把花放在自己的懷裡,生怕外套壓皺了它,小心翼翼地呵護著,回來的腳程不由地放慢、減速。但很快他回到了他們剛才碰面的地方,她不在這裡。
賀松柏想著日頭開始大了,嬌氣的她可能躲回家去了。
他興致衝衝地放了單車,大步流星地朝著她的屋子走去。他推開了她的房門,一股屬於女人暖香幽幽地襲來,它是很淡的栀子花香味。
“不在這裡。”他喃喃地道。
可能在柴房。
然而正在他轉身的那一瞬間,謹慎敏感的他發現屋子裡屬於她的一些東西不見了,他生生地愣在了原地,目光落在桌上那封雪白的信上。
賀松柏唇邊彌漫著的笑容悄然地褪去,他撕開了信封。
“親愛的柏:展信佳。感謝你兩年來的陪伴,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美好,但今天,我要走了。千裡搭長棚,天下無不散之宴席。還記得德叔家的四丫嗎,那時的你曾許過我一個永遠有效的願望。現在允許我向你兌現願望,我們的故事已經結束,希望你不要再來找我。”
“好好念書,積極向上。愛惜自己,吃飽穿暖。用你全身的熱情,帶給你愛的人幸福、快樂。1978年2月18日,蘭香留。”
這一刻的賀松柏,宛如遭受了當頭一棒喝,手中攥著開得正燦爛的淺粉色山茶花驟然落地,墜落、砸在他的腳邊。
他的手指捏得薄薄的信紙幾乎穿出窟窿。
他怒吼了一聲,牙關緊咬著奪門而出,但跑出了幾米他又折回,把掉在地上的山茶花拾起扔在了懷裡。賀松柏取了單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不知疲倦地踩著、跟上了發條似的踩著。
這一刻他的腦海裡浮現起了很多紛繁的信息,一帧帧緩慢地閃過。
那天午後她一個人蹲在家後面的山丘上,看完了落日。
那天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她同他去x大、去派出所時那盡力又面面俱到的耐心,仿佛把一輩子能替他做的事都做完了。
還有剛才她問他大學的事,她臉上終於放心、終於松了一口氣的釋然、開心。
賀松柏越想臉色越沉,他跟發了瘋似的踩著單車,車輪滾滾如旋風,呼啦啦地一路追著汽車駛去。
他想,他這輩子一定要追上她,拼了這條命也要把他追回來。
他已經錯過了一次,老天爺總得讓他追上她一次。
賀松柏越踩越急,單車的輪子幾乎不堪重負,鎖鏈咔噠地一聲卡了一下,巨大的慣性把他整個人甩了出去,他跟他第一次騎單車一樣狠狠地摔了一跤。
他躺在地上被摔得懵了,深吸了一口氣,緩了許久才站起來。
他蹲下用手修理著單車鎖鏈,用了兩個年頭的鳳凰車陪他日曬雨淋,已經很陳舊了。但它今天沉默地嗤嗤地轉折,承受住了它生命中嚴酷地的一摔,車鏈子又搭上了。賀松柏又騎上了單車,拼了命地踩,受了傷的腿,鮮血緩緩地流了下來。
他想,他總得追上她一次。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香香:給你一口鍋,你保重
平生君:一口鍋也護不住一千把朝我遞過來的利劍哇!
香香救我!
你跟大伙說兩句話吧。
下面的香香自白:
那天我答應蔣建軍,離開賀松柏四年,給一個重新追求我的機會(括弧,蔣建軍)
如果柏哥來找我,他不會再遵守和平約定,找柏哥麻煩。
我答應了。
我想,如果我們之間的愛夠真誠,應該能承受四年的空白。
四年,說不長說短也不短。
長不過七年之痒,短也短不過我們在一起的兩年。
柏哥需要成長,我也需要。
大家放心,我不會給前夫機會的,期待柏哥的選擇。
別走開,明天大結局肥章,你們給可憐的柏哥撒撒花,替我安慰一下他
第121章
……
趙蘭香坐上了去機場的汽車, 她掏出手帕擦幹淨了臉上的痕跡。
熟悉的風景一路倒退, 直到變成連她都陌生的景色。
蔣建軍遞了一壺水給趙蘭香, 趙蘭香沒有接。
他沉下臉來, 冷峻的眉角微微揚起, 說:“如果你繼續這樣,我不保證以後不會找他的麻煩。”
她垂著頭看著車窗外,忽然汽車經過一個拐角, 一陣急促的車鈴聲響起。
汽車猝不及防地剎了下來,強大的慣性讓車內的乘客都不同程度地磕到了身體,車內一片抱怨聲。
“搞什麼啊!”
“師傅你開車能長點心眼不,小孩摔著碰著怎麼辦?”
“就是……”
趙蘭香不經意地把目光投向車外, 她驀然地一震,整個身體都坐直了。她看見了汽車外那個灰色的身影, 那個男人他扔下了單車, 從車的側邊走過。他在她的注視下,使勁地敲了敲門。
司機罵了一聲神經病, 但也給他開了車門。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車,走到她的面前, 雙目沉沉宛如黑色旋渦, 布滿了陰霾。
賀松柏一字一句問她:“為什麼?”
那聲音渾厚又粗啞,還帶著激烈運動後的急促喘聲,他就這樣紅著雙眼, 仿佛受盡了委屈的小孩,死死地盯著她。
這是她最愛的男人, 也是她最不願意看著受委屈的人。
趙蘭香的心仿佛被人用力地攥緊,還沒等她開口,賀松柏便用力地把她扯了下去。
他說:“跟我回家。”
他越走越快,手掌捏著她的手腕,用力得仿佛要揉碎她的骨頭似的。
他們下了車,賀松柏沉默地抿唇,薄唇抿成一線。他不住地用袖子擦著額邊滲下來的滾滾的汗,怎麼擦也擦不完。
趙蘭香這才注意到他的褲管浸透的鮮血,她的心驀然鈍痛,“讓你不要來,你還來。”
賀松柏把懷裡皺掉的花掏了出來,遞給她。
“這是我在去養豬場路上,見到的第一朵花。”
他手裡捏著的花其實已經傷痕累累,被壓得皺巴巴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仿佛遭受了風霜嚴峻的打擊。
趙蘭香摸了摸它,扯下了它最完整的一片花瓣。
他擠出一個笑來,風輕雲淡的口吻仿佛是每一個平凡的早晨對她道的早安。
“今年我還沒送過你花啊……總要送了你的。”
“你這麼喜歡。”
……
顧懷瑾也從市裡回來了,他回到牛棚之後開始收拾著自個兒的東西,他終歸是在這兒呆不長遠的。因為很快他頭上被扣上的帽子就會被摘掉,洗脫了冤屈的他會離開這裡。
永遠地離開。
他很高興,仿佛渾身被注入了力氣,令他整個人年輕了好幾歲。但他看著牛棚裡自己一點一點添上的家當,戀戀不舍。
多少個日夜裡,他在這裡伴著知了青蛙的聲音入眠,清晨起得早早地切草料、上山打草。
這裡的一草一木,熟悉得他閉上眼睛都能描繪得出來。還有趙知青一日三頓的伙食,美食伴著美景,給他這段下鄉的歲月增添了趣味,還沒有離開,就已經讓人開始懷念了。
他想去找趙知青討碗粥喝,春天的時候這個丫頭最愛煨著香濃軟滑的粥,給他補身體。
這一年多來他雖然經受了不少苦頭、但也嘗到了前半生從來沒有嘗過的福氣,都說人情冷暖,但他在這兒感受到的是暖。
他去敲了敲趙知青的門,沒人應,但是門卻沒鎖,被敲了兩下的門吱呀地一聲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