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松柏不知道他剛才滿嘴漫天胡吹的話, 竟然讓馮蓮產生了這種錯覺。
他不動聲色地把第三部的書放到了椅子, 放在那個毫不起眼的位置。
賀松柏頗有些心虛, “不, 我沒念過。”
“實際上我一天學都沒有上過。”
馮蓮有些吃驚,這個小伙子剛剛的言談可是充滿了讀書人的風趣,看上去並不像一天書都沒念過的。
賀松柏頓了頓, 無奈地道:“我剛剛跟阿姨說的那些,全都是我的阿婆教的。”
“你阿婆很厲害了,她肯定是個了不起的文化人。”馮蓮有些訕訕,好像是問到了別人的短處。
她轉而談起別的話題。
偏生閨女似乎還不肯放過人家,剛剛挨了親娘的鄙視,頗有些不平地問:“你阿婆是哪裡念書的,念過大學嗎?”
賀松柏的臉有一絲的忍俊不禁,他含著淡笑道:“念過的,M國的紐約大學。”
他自己是拿不出手的了,但比阿婆,他從來都沒輸過。
他說完之後就低頭安安靜靜地吃起果子來了,他粗粝的拇指一點點地撕開對象沒有剝幹淨的皮兒,剝了滿滿的小碗,把果盤裡的柚子一片片地都剝得幹淨透亮,一撕就能撕破皮兒。
馮蓮吃著柚子突然之間被嗆住了,趕緊掏出了手帕擦了擦嘴。
剛剛還以為是上不起學的窮小子,下一刻立馬搖身一變成了底蘊的家庭培養出來孩子。饒是馮蓮這種自詡知識分子的人,也不免刮目相看了。
賀松柏剝完了果子說:“快到吃飯的時間了,我就不打擾了。”
他趕緊把書拎起來,準備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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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蓮剛聊到興頭上,結果小伙子就要走了,她正欲開口邀他一塊吃個晚飯。
趙蘭香猛地瞪了親娘一眼。
她注意到賀松柏手裡胡亂拿出的書,不免地捏了把汗。再讓他待下去,穿幫真的是遲早的事。他隱隱緊抿的唇,也泄露出一分他此刻的無奈。
“人家回去晚了就趕不上公車了,過年的公車停得早!”
馮蓮聽了,也不好挽留人家了。
她倒是想正經地讓這個小伙子多照顧照顧她的妞妞,否則剛剛也不會那麼熱情地招待他。
馮蓮給他包了沉沉的一袋臘腸讓他帶走,賀松柏不肯要,她一路追到樓下。“你在招待所裡肯定也吃不到什麼好吃的,這個用水蒸上十幾分鍾就能吃了。”
“還有……”
馮蓮忍不住懇求道:“妞妞她的脾氣倔、不愛勞動。”
“你……”
賀松柏一聽,秒懂。他點了點頭,為了讓馮蓮安心,他把原本不願意收下的臘腸,接了過來。
“好。”
可憐天下父母心,賀松柏拎著這袋沉甸甸的臘腸,走在寒冷的街頭心裡也暖暖的。
有人愛她,他也覺得心窩子暖。
雖然賀松柏的記憶裡,從來都沒有過關於母親的回憶。
……
噼裡啪啦的爆竹聲在清晨稀稀落落地響起,過年的這幾天馬路上鋪了很多紅色的紙屑,喜氣洋洋,百事待興。
趙蘭香一家已經在吃早飯了,吃完早飯後趙永慶已經穿戴整齊要去上班了。
趙蘭香用擦手的油膏給他抹了一把手,他的手掌臨到冬天就皲裂,雖然春節這段時間不幹活養出了一點模樣。
“要不要戴個手套?”
趙永慶瞪了女兒一眼。
“走了,趁這幾天跟以前的朋友同學聯絡聯絡吧,過年好不容易回家了一趟總是窩在家裡,要發霉!”
趙蘭香應了下來。
她收拾了一下,準備去招待所找賀松柏。沒想到親爹前腳剛走,後腳就來了一個她驚訝的人。
蔣麗戴著一頂淺褐色的小圓帽,穿著藍靛色的大風衣,腳踩著一雙防風雪地靴子。十分洋氣漂亮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怎麼了,很久不見我,高興傻了?”
趙蘭香搖搖頭。
蔣麗說:“本來我也不想上門的,不過……”她用力地咳嗽了一下,控制住自己的驚訝。
她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以前你在鄉下老跟我說,你跟我哥沒關系了。”
“我還不信。”
“你挺厲害的,讓我哥這幾天完全變了個人似的,現在還為你打起架了。”
“快跟我來吧,他跟顧營長要鬧翻了。”
趙蘭香有些吃驚,胡亂地穿了外套,趕緊跟著蔣麗去了軍屬大院。
她冰冰涼的手扯著趙蘭香的手,一路把她拉到了某偏僻處。
趙蘭香看見了兩個男人互相對視的場景,蔣建軍的眼圈有些發青、顧碩明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他英俊的唇角破了皮兒,溢出了血絲。
趙蘭香趕來的時候,他的嘴唇上的血珠子還在往外溢。
“陰險小人。”蔣建軍冷冷地用著僅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背地裡搶軍功搶得不夠爽,還來動我的女人?”
顧碩明吸了吸唇角、吐了口血水出來,他把頭偏向了一邊,意外地看見了導火線“正主”的影子。
顧碩明勾了勾唇,走了過去,並拍了拍趙蘭香的腦袋。
趙蘭香有些愧疚、又有些犯難地低聲問他:“你沒事吧?”
“沒事,皮肉傷。”
蔣建軍本來就攢了幾天的怒氣,顧碩明的一個動作更是火星噌地點爆了它。
他提起了砂鍋大的拳頭,衝上去拉開了趙蘭香,衝著顧碩明的臉揍過去。
兩個人本來的實力也差不多,幾乎勢均力敵,誰也佔不了便宜,吃的虧都差不多。
難怪上輩子總是磕了一輩子的對手,不過蔣建軍的克星畢竟是克星,他之所以克蔣建軍,並不在於他比蔣建軍更優秀,而在於他更有謀劃。
顧碩明忽然松了一下手,停止了反抗。
在一片驚呼聲之中,他很快被蔣建軍揍成了豬頭,這片驚呼聲之中還有政委夾雜著濃濃怒意的暴吼:
“他娘的——你們在幹什麼——”
“吃了熊心豹子膽,在軍屬區就敢鬥毆打架?”
很快顧碩明和蔣建軍連帶著趙蘭香,被帶去了審問。
趙蘭香在單獨的一間屋子裡,她被問及原由後,困擾地說:“我跟顧長官隻是普通的朋友關系。”
“然而蔣同志這陣子想要同我對象,談崩了,沒談攏……哪裡知道他今天跟顧長官鬧起來了?”
在另一邊,在領導的辦公室之中,兩個雙雙負傷的男人均對自己窩裡反的行為供認不諱,並深深反省。顧碩明和蔣建軍的領導各自逮著自己心愛的屬下,劈頭蓋臉地痛罵。
顧碩明明顯是被遷怒、又是被摁在地板揍的那個,他的領導意思意思地罵了屬下幾句,開始諷刺起來:
“你們蔣連長挺威風的啊,從首都見識了世面回來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樣。”
“我們小顧啊,哎——就是蠢,認死理,大好的機會拱手讓給別人一分好都沒討著。”
“小顧,還站得起來嗎?我讓勤務兵背你去醫院瞧瞧?”
顧碩明忍不住一陣陣咳嗽起來。
蔣建軍的領導臉色簡直鐵青地無法視人。
領導嚴肅地批評了蔣建軍違反紀律的行為,蔣建軍接受了來自上級懲罰,離開辦公室。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神漆黑而晦暗,衝著一同走出來的人開口:
“顧碩明——”
他緊抿著唇,一個字也不想說了。
顧碩明青紫著眼角,賤兮兮地哎地回了一聲,“好好去邊疆欣賞祖國的大好風光,給咱們G軍區長長臉。”
他說完,也冷著臉跨著修長的大腿離開了。
趙蘭香被放出來後,正在顧家不停地跟顧媽道歉。
“沒想到讓顧大哥白受了這飛來橫禍。”
顧碩明回來之後,就看見了桌上奢侈地放著的三顆水煮蛋。
顧媽打量了一眼自個兒的兒子,兒子雖然話少也悶騷,不過他打小芯子就黑,打架也落不著虧。
她看了眼,便放下心來了,笑吟吟地剝了殼兒,把手裡的雞蛋白遞到趙蘭香的手裡。
“你要覺得愧疚,就搭把手幫我給明明敷敷雞蛋吧。”
“我今天請了假回來的,得趕緊回去看看了。”
顧媽衝自個兒兒子使了一個眼色,拎著包很快推門出去,匆匆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了。
趙蘭香把雞蛋遞到顧碩明的手裡,讓他自己敷,她說道:“抱歉。”
顧碩明淡淡地說:“沒事,我老早就跟他結下梁子了。”
“巴不得他來打我,沒想到一提起你,居然……有這麼大的效果。”
沉穩傲氣如蔣建軍,竟然也有陰溝裡翻船的時候。明知在部隊不許鬥毆,仍是跟點了個炮仗似的,控制不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