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蘭香使勁地點了點頭。
她花了五塊錢把這三本書影印了個遍,她抱著黑乎乎的微帶著燙意的復制品,手撫摸著這又大又模糊的鉛字,心房漲得滿滿的。她立即還了書給老教授,趁著夜回了河子屯。
她把影印的資料拿給了賀松柏,賀松柏自己看,看著看著很容易就看得迷糊了,什麼豬病、疫苗防治,一圈圈的英文符號不說,就連豬飼料的配比都有規律。他研究了好久,看得有些吃力,卻又不想誤解了書裡的每一行字。
他拿去給了阿婆看,阿婆戴上了破舊的眼鏡,翻了翻,認真地看了許久。
“這個確實得注意點,豬仔也得打疫苗了,你到時候買點藥回來,我給你配。”
她停頓了片刻,又說:“你照著它上面說的弄豬飼料,等開春豬仔就能出欄了。豬飼料得這麼弄……”
老人家聲音沙啞地一字一句地教著孫兒,一頁頁地翻著書跟著他一塊看,一老一少,花白的腦袋和青鬱鬱的腦袋湊在一塊,時間仿佛回溯了十幾年前,她也是這樣佝偻著腰教他讀書識字的。
她依舊是花白的頭發,然而身邊的小孫兒已經長得比她還要高還要壯了。
而她的精力也不如以往,看了幾個鍾頭,喝了一杯麥乳精,老眼已經花得看啥都黑影重重了。
賀松柏見狀,讓祖母歇息,“明天再看吧,不急。我先把豬飼料換了,其他的慢慢來。”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密密麻麻的條條框框,到頭來不像是養豬反倒像伺候祖宗了。
阿婆怪嗔地看了眼孫子,語重心長地吩咐:“既然下了那麼多功夫去養豬,就要盡力把豬養好來。”
“書得看,學問也得學,不過也要記得不能迷信了課本,一邊摸索一邊幹吧。”
賀松柏點了點頭,把阿婆背上了床,讓她安歇下來睡覺。
他用手焐熱了她冰冰涼地手腳,一邊搓一邊說:“等我掙了錢,頭一個給你裝個輪椅坐坐。”
阿婆笑地眯起了眼睛,線條似的眼縫漏出了點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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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哥兒你過得好就成了,阿婆都快進了土的人了,還要那麼虛有其表的東西幹啥。”
賀松柏頓了頓道:“就算沒掙錢,也得給你打個輪椅坐。”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阿婆:蠢孫孫,會哄老人家開心
早點生娃娃才是要緊的!
“阿婆都快進了土的人了,還要那麼虛有其表的東西幹啥。”
平生君:阿婆的話外音——>
攢著錢討媳婦吧!
第085章
……
就這樣,賀松柏跟著老祖母一塊仔細地研究了許久這幾本養豬書, 通讀了一遍後他頭一件事就是換了豬飼料。
現在養豬場喂豬的飼料大都是豬草, 非常廉價, 混上一點米糠、玉米, 但書上說得喂些高蛋白的食物,諸如各種豆子、油餅子、槽渣, 榨油剩下的茶油籽餅很便宜, 吃不起肉也吃不起油的人留些下來自家吃。但它擱在舊社會確確實實就是用來喂牛喂豬的, 賀松柏家以前就是用它喂馬的。
賀松柏算了筆賬,算出來的數字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他就毫不猶豫地去黑市找了賣油郎, 訂了一個月的油渣餅。
他把豆子、油餅子摻在潲水裡煮化,每天都按份量投喂給豬吃。
李忠看著賀松柏把錢一眼不眨地投進去,不免咋舌, “畜生就是畜生, 咋配吃這麼好的東西咧?”
賀松柏說:“你就等著看吧。”
他沒有急於反駁李忠,而是讓狗剩每天都稱稱豬仔的重量, 原來舊豬場的大秤還在, 把豬仔往上一趕就知道幾斤幾兩了。
喂了幾天, 狗剩眯著眼看著秤上的刻度, “俺乖乖個咕咚, 豬長得快了。”
賀松柏聽阿婆的話,用一個小本本每天都把豬仔的變化記錄在上邊。豬仔平均每天漲重0.6~1斤是合理的,等再大一點兒, 長得那就快了。等長成中豬,巔峰期能長一斤半那麼多。用不了半年豬場就能出一欄豬了。
過了一段時間,李忠看了賀松柏記在小本本上的數字,目瞪口呆。
賀松柏趁著他看的時候,解釋說:“大豆餅裡蛋白質的含量佔40~50%,其他的營養成分也充足,像賴氨酸,對豬的生長很有幫助。你不要可惜這些飼料錢,舍得花錢才能掙錢。豬吃了這些飼料長得快,按照現在這個漲幅,第一欄豬春天的時候就能殺了……你想想人家養豬場一年出一、二欄豬,咱們起碼能出三欄,得多掙錢啊。”
李忠聽了賀松柏的解釋,兩眼一抹黑。
不過他卻聽懂了春天的時候豬場就能掙錢了,這無疑是個令人振奮的消息。
“到底是肚子裡有點墨水的,跟咱就是不一樣。”
這會李忠腦海又浮現起賀松柏那句“又摘桃花換酒錢”的暗號,嘖……有文化的人到底是不一樣,連養個豬都能養得比別人快。
李忠聽得心窩熱乎熱乎的,聽著賀松柏近乎扯大話的暢想,忍不住又掏了五百塊出來當做豬飼料錢。
“咱們好好幹,掙大錢。”
賀松柏把這沓厚厚的鈔票,默默地收進了兜裡,暗下決定用這筆錢買更多的飼料喂肥他的豬仔。
隆冬時節,賀松柏每天冒著寒風跑去養豬場幹活,忙得腳不沾地。但他心裡卻很快活,粉白的豬仔漸漸地長大,養得通體油光滑亮,吃起潲水來忒有勁兒。
他就像對待自個兒的孩子一樣,細心地照料著它們。
給它們洗澡、唱歌、頓頓細養,又挖了泥巴來給它們拱,要不是天寒地凍種不了菜,他甚至還想在豬場旁邊種點瓜秧子,給豬耍著啃。
趙蘭香有時候會去看養豬場看他,看見他滿頭大汗地抱著生病的豬仔灌藥,手臂上都是豬的排泄物,心底都不由地佩服起他。
他幹一行就像一行,新手豬倌經過一個月的淬煉,已經變得經驗豐富又老道了!
臘月初,賀松柏拿了十幾斤的豬肉回來交給趙蘭香。
趙蘭香很驚訝,怪嗔他:“好好的小豬仔,你也舍得殺?”
賀松柏撓了撓腦袋,露出潔白的牙齒。
“沒呢,它們現在個個都是小豬,寶貝得很,殺了多可惜。這是我去別的地方弄來的。”
羊包山的豬場被取締了,連帶著黑市的肉價一片混亂,要不是有四叔壓著,恐怕豬肉都能飚出天價。反正趙蘭香是吃不起了,一塊五將近兩塊錢一斤的豬肉價,足足是門市的三倍。她周末的時候會趕著天不亮就去排隊,買點豬肉打打牙祭。
賀松柏除了帶了豬肉回來,還有一盆豬血、幾斤豬下水,可謂是樣式豐富極了。
趙蘭香拎著這串沉沉的豬肉,眉開眼笑。她就喜歡樣式豐富的各種豬下水,能花樣百出地吃個遍。
“呀,你還買了腸衣回來,這麼多豬肉,我臘點腸給你們吃吧,放一兩個月都不壞,切了擱在飯裡頭蒸蒸就能吃,香噴噴的下飯得很呢!”
賀松柏點點頭,以往過年的時候他最羨慕的就是大隊裡光景最好的那戶人,年年掛在院子裡曬的紅紅火火的臘肉。
下飯一蒸,香得他明明吃飽了,但卻感覺整個年過下來肚子總感覺缺點油水。
他幫著對象切肉,在殺豬場幹了快半年的活了,他的刀工也算不錯,肥瘦均勻的雪花肉在他的刀下被切成薄厚均勻的片兒,讓鹽粒漬得更充分,更入味。
趙蘭香把腸衣用鹽粒清理幹淨,肉拌上醬油、鹽、糖。豆蔻、丁香、大料、肉桂、花椒、姜切片搗碎成粉末,白酒拌入肉裡,漬了一會灌入腸衣裡,薄薄的腸衣被填得胖胖的,一截截的肥潤可愛。
她用麻繩系好,她跟賀松柏說:“明天你去豬場的時候,揀點松木回來,咱不能把臘腸擱在院子裡曬,不過用松木燻烤出來的腸味道更好呢!”
賀松柏被她這麼一說,也忍不住憧憬了起來。
他想象不出燻烤的臘腸是個啥滋味,他這輩子甚至都沒嘗過臘腸的滋味呢!不過他第二天卻是依言去砍了一截松木回來。
趙蘭香用它稍微燻烤了一會臘腸就熟得差不多了,臘腸的油滴下來,松木刺啦刺啦地響,油滴迸濺出花來,肉的香氣拌著松木的清香,混合成一股獨特的滋味,香得賀松柏忍不住多瞅了幾眼。
趙蘭香把臘腸分成兩股,一半用松木燻烤,一半擱在柴房的窗邊企圖冬天微弱的陽光能曬曬它,清風吹幹它。
她拍了拍手,“今晚可以切點臘腸來下飯吃。”
她擦了擦額間滲出的汗,問賀松柏:“過年你想不想吃點火鍋?”
“好像過幾天大隊就要殺年豬了。”
殺年豬是農村一件天大的喜事,農村是沒有肉票發放的,也就不像城鎮居民每月能買點豬肉吃打打牙祭。大伙從年頭盼到年尾,就指望著大隊分點豬肉嘗嘗肉味。翹首盼著,不知多期待殺年豬。
賀松柏咧開一列潔白的牙齒,笑容跟山泉似的純淨。
“我吃啥都可以,不挑食,你來做決定就好。”
兩個人就像一家之主的小兩口似的,有商有量。
趙蘭香做下了決定,等大隊裡分下豬肉來,她就來做口十裡飄香的紅油火鍋,火辣辣紅通通,吃得人熱汗淋漓,痛快又滿足。
晚上,趙蘭香切了一根臘腸蒸飯,又把豬腰切成花,做了酒香花腰子。鍋裡的飯還沒做好,蔣麗就來了。
蔣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哎,趁著飯點來找你,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她澄清似的擺擺手,“事先說明,我可不是故意上賀家來找你的。”
自從趙蘭香說過盡量不要來賀家之後,蔣麗也不愛往這邊跑了。同時她又在縣裡的黑市找到了一個倒爺,那倒爺手上總有好吃的零嘴兒、肉食,她每天都能吃上好吃又可口的食物。雖然有些小貴,但她上頭有八個哥哥,每個從指頭縫裡漏出一點好處來,足夠她吃得白白胖胖的。
蔣麗捏了捏衣袖說:“我準備回城了,來跟你道個別。”
她聳了聳肩,“我來這邊就圖掙個工農兵學員,結果大學的邊兒沒沾著,還受了一身的傷。我想著既然來了,好歹也得撐個一年半載,有始有終。”
“不過家裡的父母不同意,讓我早點回城。”
蔣麗說完,抬起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趙蘭香。
“我知道留你一個人在這不太厚道,所以我來問問你,你想不想跟我一同回去呢?我讓我家裡人給你弄份工頂上,把你調回城。”
趙蘭香聞言,搖了搖頭。
她當然不願意回去,她來鄉下的目的又不同蔣麗一樣,賀松柏的事情還沒個了結,眼見著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紅火火了,她哪裡肯走。
蔣麗蹙起了眉頭,好似有些不解。
趙蘭香解釋道:“我……還要繼續努力努力,指不定下一期的學員裡邊就有我了呢?”
“你也知道,我家同你家不一樣,你這條路走不通了還能換條走走。我的路子就很窄了,你等著瞧,我明年一定能‘考上’大學。”
這裡趙蘭香偷換了個概念,她並沒有用“選上”這個詞,而是“考上”,她就等著明年開放高考,從農村考回城市,憑實力去上大學。
本身工農兵學員也有一次思想政治考核,趙蘭香這麼說,蔣麗也沒有疑問。
蔣麗笑嘻嘻地道:“那我就不挽留你了,記得過年來我家玩!”
“我請你吃糖果,還有,我哥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