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你會去聽嗎?”
趙蘭香使勁地點頭,“當然,檢討會不丟臉的。人的一輩子總會有犯錯的時候,不可能萬事俱全。”
趙蘭香看得出來,雖然很多人都鄙夷賀家這地主成分,但起碼李大力對賀松柏是沒有多少偏見的。否則他剛剛也不會過來特意幫解圍了。做個檢討而已,又不是批.鬥,不用擔心。
其實趙蘭香更怕的是賀松柏失手打死人這道坎,檢討會雖然恥辱,但經歷過它的人,心裡必會留下一道深深的警戒,日後凡事三思。
說完了檢討會這個話題,她的話鋒突然一轉,問賀松柏:“嗯……明天你想喝雞湯嗎?”
趙蘭香想起他在醫院小心翼翼地吮著餛飩皮兒,說沒有吃過白面又沒有衣服穿的那副可憐模樣,心酸不已。
沒確定關系前,賀松柏冷漠兇狠得跟混混頭子似的,她煮好飯菜,他連多一眼都不撇。現在確定關系了,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多喂點東西給他吃了。老男人長得很好,媒體雜志時稱他為商場儒將,眼前的這個年輕加強版的肯定也不差,輪廓生得好的人,肉補回來了肯定好看。
賀松柏興致缺缺地搖頭,並且口吻兇狠地提醒她:“不要在我身上花錢了,男人不該花女人的錢。”
皮肉傷而已緊張成這樣幹什麼,他的命賤好養活,喝什麼雞湯,浪費。
他渾身熱完了之後,陡然冷靜下來,發現這個女人居然蹲在他的床上。
賀松柏黑了臉,手指了指,“那裡有凳子,好好坐。”
他這不清醒還好,人一清醒了,四周一看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
他指著趙蘭香的脖子說:“還有你的衣服。”
趙蘭香趕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發現因為趴在床邊的緣故,她的衣角稍微有些凌亂。一點都沒有露出來還是扣得嚴嚴實實的,可是賀松柏整張臉都黑了。
賀松柏苦大仇深地擰著眉頭,“你回去吧,有大姐照顧我。”
趙蘭香點點頭,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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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松柏慢吞吞地吃力地起身,走過去把門口落了鎖。
雖然同意了悄悄跟趙蘭香談朋友,他心裡卻是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對象來看待,他知道這個女人遲早要跑的,既然是沒有結果的事情,他會盡他所能保護她的純潔,讓她以後還能完完整整地去談朋友。
也……不對,她親過他,賀松柏這麼一想,震蕩過的腦殼子更疼了。
……
第二天,趙蘭香和周家珍趁著天還沒亮就去了縣裡。
周家珍去買點建設粉,趙蘭香去買了幾斤雞肉。
門市前面已經排了長長的隊伍,幾乎都是衝著那白花花的肥肉還有富強粉來的,趙蘭香排隊去買雞肉,掏出了三斤的肉票。
門市的售貨員舉著大刀,砍出來哪塊你就得買哪塊。運氣不好的客人有可能買到的淨是脖子頭雞翅膀這些邊角料,抱怨倒霉也沒有用,這年頭售貨員就是上帝。趙蘭香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直接讓稱了半邊雞。
售貨員一刀砍下,把雞屁股留給了趙蘭香,脖子和頭留在案板。
“謝謝、謝謝。”
趙蘭香連連道謝,感激地拎著帶屁股的半隻雞退出了長龍隊伍,雞屁股雖然髒,好歹是塊肥肉。雖然趙蘭香也很不能理解,但喜歡吃它的人還真不少。
嗯,賀松柏就是一個。
周家珍買了五斤的建設粉,她問:“你還有什麼要買的嗎?”
趙蘭香搖搖頭,說:“去一趟郵局吧,看看有沒有我的信。”
趙蘭香去到郵局的時候拿出證明,領了自己的信件,發現這沓厚厚的信裡肯定少不了票據。她在郵局的時候正好碰到了蔣麗,蔣麗正伏在桌上快速地寫一封信。
她很快寫完疊好,貼了郵票扔進了郵筒箱裡。她並沒有發現趙蘭香和周家珍,寄完信後匆匆地離開郵局了。
趙蘭香打開了自己的包裹,裡邊有母親寄過來麥乳精還有一張被擠得皺巴巴的信。她津津有味地一路讀信讀了回去,信中所寫無非是些家常瑣碎話,譬如小虎子去上學了,爺爺又訓起大院裡的一堆小孩了,神氣活現地弄了個“童子連”。小虎子周末休息的時候,每天天不亮就要被狠心的爸媽送去給爺爺“訓練”。短短的內容,趙蘭香卻反復看了幾次。
周家珍笑著打趣:“讀個信還這麼高興。”
趙蘭香把信折好,貼身地放在兜裡。每次收到信都是她最高興的時候,隻不過面對父母寄來的林林總總的票據和錢,趙蘭香總有種接受不良的愧疚。
她已經能夠實現經濟獨立了,然而言於口中卻難以啟齒。
趙蘭香幾乎能夠想象得出來,如果坦白,老實善良了大半輩子的父母一定會被女兒“投機倒把”的行為嚇得寢食難安的。
所以她打定主意,一定要把這件事瞞到78年,瞞到幸福的“春風”吹遍大地之後。
周家珍一邊一邊跟趙蘭香,感慨地說:“等你在這裡呆久了,會漸漸發現自己離家越來越遠了。”
她垂下頭,神情恍似有所失落。
趙蘭香從思念父母的思緒中拔.出來,安慰了一下她,“想回家了嗎?”
周家珍點點頭,眼眶有些湿熱。
“離家的子女又有哪個不想家呢?”
周家珍嘆了口氣,“下鄉的第一年我在被窩裡不知哭過多少次,當年我是為了掙口飽飯吃才下鄉的,每年春節坐火車回家,都是我最高興的時候。
我想,如果能回家該多好!哪怕回去幹最苦最累的活,挖礦、挖煤、做鐵路苦力工我都不怕,什麼樣的苦和罪我都扛得住,沒有地方收容我,讓我住在屋檐角角打地鋪也好,我隻怕……”
她說著哽咽了一下,眼淚突然掉了出來。
“我隻怕他們突然、病了……難受了,我也不能守在身邊盡孝。這是為人子女最難過、最心酸的事情。”
周家珍收住了“離開了”這個不詳的字眼。
她不想扎根在河子屯,不管這裡風景多好,伙伴多熱情,師長多認真,可是沒有父母在的地方……哪裡都不是她的家。
她一點也不想在山溝溝裡成家扎根!
當初興致勃勃、熱情高昂地求來一個下鄉的名額的時候,周家珍卻從來沒有想過回家卻變成了頭等難題!
她在路人紛紛的大街頭,想家想得淚流滿面。
也許偶爾會有一兩個行人駐足下來,神情不忍地看著她,從她的眼神中看出悲慟,臉上露出鼓勵的安慰然後繼續往前走。
世間誰還沒有難過得讓人想要流淚的時候呢?隻是有的人眼淚沒流出來,流在了心裡而已。
趙蘭香被周家珍的眼淚嚇到了,她沉默了許久才終於道:“如果你信我,我就告訴你,兩年內你肯定能回家。”
周家珍用袖子擦眼淚,難過哽咽地說:“怎麼信你,難道你是黃大仙?”
趙蘭香說:“說不準我比黃大仙還靈呢。”
趙蘭香想了想,覺得很不放心,路過書店的時候給周家珍買了本書。
這年頭的禁.書特別特別多,這樣不許看那樣不許看,導致書店的書籍種類很單調。紅寶書是最暢銷的,幾乎擺滿了所有明顯的地方。她視線逡巡了一周,想給周家珍買本“心靈雞湯”書。
最後她買了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送給了周家珍,這種笨拙的方式好歹讓周家珍高興了一點。
前幾年下鄉的老知青,在當地呆久了確實容易心態崩潰。趙蘭香當年沒當過知青,也有所耳聞,報紙上還刊登過知青自殺的消息。
趙蘭香看著周家珍的眼睛,認真地說:“雖然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一定是光明的。一個人有了希望,才不會被打倒……堅持讀書學習吧。”
周家珍說:“我很喜歡你的禮物,謝謝。”
“改天,我也一定要送你一個禮物。”
趙蘭香和周家珍一塊回了河子屯,趙蘭香把她帶回了賀家。
她說:“你等我一下,我先去燉個雞湯。”
周家珍也沒有反駁,她在柴房裡隨便找了張凳子坐下了,手捧著書津津有味地開始看了起來。
趙蘭香卻開始收拾起了雞肉,將雞肉清洗幹淨,切成塊澆以幾滴黃酒,姜切片。
雞其實是一樣很實在的食物,就算什麼調料也不用放,耐著性子用心慢燉,也能燉出一鍋味美至臻的鮮湯來。時間和鍋底跳躍的文火,足夠讓雞的每一寸精華漸漸滲透入湯水中,金黃的油光自砂鍋邊沿漫成一圈。
縷縷霧氣升起,粒粒櫻紅的枸杞在滾水裡翻騰,曬幹的蘑菇漸漸吸收雞的鮮味,將本身的甘醇釋放出來,幾味和諧地融於一鍋。趙蘭香坐在灶頭前,素白的臉映著火光,眼裡含著一絲期待。
她端了一碗出來給周家珍喝,“順便多熬了一碗,你喝吧。”
周家珍不知看到書中部分,抬起頭眼睛含了一絲動容。
要是在平時,周家珍一定不會舍得的隨便吃別人的肉的。她每次吃完,都會留下糧票或是肉票,但是這一次她不舍得克制自己了,她想放縱一次。
她埋下頭來細細地啜起雞湯來,熱燙的雞湯鮮美可口,每一滴的湯汁都鮮得令人動容,那種甘醇渾厚的滋味包容得仿佛母親的呵護,讓她吹著夏日窗邊習習的涼風,也感受到了屬於家的溫暖的力量。
這雞湯裡有家的味道。
她享受地啜著湯汁,雞湯滑下她的喉管的一瞬間,眼淚突然滾滾地流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美食,有時候在於吃它的心境。
在特定的環境下,它可以是一劑療傷藥。
第023章
周家珍喝完這碗雞湯,額頭微微發起了汗, 胃部暖暖的, 渾身洋溢著一種愉悅感, 仿佛小時候依偎在母親的懷抱中一般的滿足。
她擦掉了眼淚, 不禁地呢喃:“真好喝,跟我媽做的味道是一樣的。”
這碗熱乎乎的雞湯, 令周家珍精神大好, 她眉間的愁苦一掃而空。
她笑著合起了書, 從兜裡掏出了一張0.3市斤的肉票放到了桌上。
“謝謝你的雞湯,你送我的這本書真好看!”周家珍由衷地贊美道。
趙蘭香說:“你喜歡就好。”
她目送著周家珍離開了賀家,順便端了雞湯到賀松柏的房間。走到男人的房間門前, 趙蘭香敲了敲門,又擰了一下,發現這男人竟然把門給鎖上了。
“開門。”
趙蘭香蹙著眉頭。
裡面傳來悶悶的聲音, 那懶洋洋的聲音仿佛是從被子裡傳出來的一般, 帶著午後酣然熟睡的沙啞。
“在睡覺呢,有什麼事嗎?”
趙蘭香畢竟是跟賀松柏同床共枕了十幾年的人, 男人這沙啞的一句話裡無法掩飾的心虛, 哪裡逃得過她的耳朵?
他心虛地時候習慣用反問語氣, 語速較正常的要慢一些, 況且現在的他拽得跟藏獒似的, 哪裡有過這麼平和的語氣。
裝成睡覺的模樣裝得倒是挺像的。
趙蘭香淡淡地說:“還不開門?大姐準備來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