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拼著讓自己挨了一刀,衝出重圍,逃遁而去。
那個少女正是阿甲,她扶起輪椅,攙扶起倒在雪地中的周子溪,把人安置在輪椅上:“周大人,您沒事吧?”
“多謝你,我不妨事。”周子溪喘了口氣,平復一下情緒,“阿甲姑娘,你怎麼來了。”
“數日前主公也遭遇了刺客,主公不放心您,特命我來接您。”阿甲說道,她抬頭看向前方的位置,“主公也親自來了。”
不遠之處程千葉正坐在馬匹上。
她緊緊拽住手中韁繩,看著眼前的一片混亂,怒火中燒。
如果她沒有想到,或是來晚了一步。
剛剛回到鄭州的周子溪就會死在自己的城門口,死在自己的眼前。
那些刺客混跡在人群中,正四散逃去。
無數晉國士兵們持著兵器趕來,搜索追捕刺客。
“即刻關閉城門,全城許進不許出,務必抓住刺客。”程千葉下了命令。
行刺周子溪的刺客中,有一個十分特別的少年,他身上的顏色是一股純粹的黑色。
不摻任何雜質的黑。
程千葉從未見過純黑色的人。
陽光下的黑曜石。
她要找出這個刺客,找出他身後的人,讓他們為自己的愚蠢行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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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行宮中。
程千葉沉著臉在位置上坐下,她拉過阿甲的手,翻開了她的手掌,隻見那手掌心處橫著一道猙獰的傷口,阿甲滿手的鮮血淋漓。
危機時刻,阿甲用這隻手,抓住了敵人的刀刃。救下了周子溪的性命。
程千葉在傷口上灑了藥,親手包扎:“一會傳軍醫,給你好好的看看。”
阿甲眉眼彎彎,露出一個標準的笑容:“一點小傷,主公不必操心。”
“明明很疼,為什麼還要笑呢?”程千葉抬頭看著這個隻有十六七歲的少女,她還這麼小,卻已經習慣了傷痛,如果不是這滿手的血,當從表面上絕看不出她受了這麼重的傷。
“阿甲,人在高興的時候,才會笑。傷心的時候,就會哭泣。”程千葉一圈圈的繞著繃帶,“你不必這麼刻意的違背自己的內心,痛苦的時候,你可以讓自己痛苦,憤怒的時候,你可以讓自己憤怒。”
阿甲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可是師傅告訴我,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應該表露出真正的表情,隻有看不透你的表情,敵人才猜不到你真正的行動。做一個合格的死侍,不需要有自己的心。不需要有自己的表情。”
程千葉不說話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太多的黑暗,在她不曾看到的角落。
“周大人,您覺得這些刺客,會是誰派來的?”程鳳開口詢問,“前幾日,主公遇到了一個刺客,那人四旬左右的年紀,身材瘦小,武藝高超,我和阿甲兩人出手,都沒有留下他。”
周子溪思索了一下,開口道:“宋國的太子姬昂身邊,有一心腹之人,名叫桀,和你們描述的那個刺客年貌上十分相近。上次我們讓宋國割地賠款,姬昂便對我恨之入骨,以他的氣量確實有可能謀劃此卑劣之事。”
他回想起了那個為他而死的少女阿陽,心中傷感:“今日行刺的這個少年,也讓我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雖然容貌不同,但他們身上有許多相似的特質。那人便是宋國的一名死侍。”
落雪的季節,對於窮人來說,是一年中最為難熬的時節。
即便是鄭州這樣相對繁華的城市,也免不了有著不少缺衣少食,居無定所的難民。
在貧民窟匯聚的西城區,到處是無法抵御風雪的破敗窩棚。
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匆匆從雪地裡走過。
他上烏黑一片,頭發虬結,看不清面貌。身上穿著一身破舊的棉衣,手上抓著一塊炊餅,邊走邊啃著。
牆根處有一個餓得皮包骨頭的小乞丐,看著他手中那半塊炊餅,羨慕的直吞口水。
最終他還是經受不了飢餓的誘惑,舉著手中的破碗,攔住了那個比他大了很多的少年。
“哥,賞一口吃的吧,賞一點吧。我餓的實在不行了。”
那個少年一腳把那鐵盆踹開,看見那破盆子在地上滾了一滾,發出骨碌碌的聲響,他好像做了什麼好玩的事一樣,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乞丐失望的撿起自己的盆子,他實在太餓了,餓得心裡都慌了。
那半塊炊餅如果能讓他吃上一口,他寧願挨一頓的揍。
盡管他心中知道,哪怕是挨了一頓揍,這塊餅也不會落到他手裡。
啪的一聲,半塊的炊餅落在了他的盆子中,他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飛快拿起那塊餅子向口中塞去。
“謝謝,謝謝。”他流著鼻涕嗚咽著感謝。
抬起頭,看見那個少年已經走遠,背對著他不以為意的揮了揮手。
一輛馬車從街角緩緩行駛過來。
車簾掀起一角,傳出一道冷冷的聲音。
“就是那個人,抓住他。”
小乞丐驚恐的看見車內站出一個紅衣侍衛,那人張弓就是一箭,利箭噗一聲射中了剛剛分他炊餅的少年。
那少年後背中了一箭,跌列了一下,卻動作敏捷的迅速翻身而起,向前奔去。
紅衣侍衛接連又是兩箭,射穿了少年的雙腿,把他放到在地。
街道處湧出無數士兵,將那個掙扎著想要逃脫的少年按在地上,捆束起來。
阿甲從程千葉的馬車上跳下,冷聲道:“堵住他的嘴,不要讓他自盡。押回去仔細拷問。”
第99章
回到了行宮內。
程千葉看著那被五花大綁丟在她眼前的刺客。
這是個很年輕的刺客,幾乎還隻能算得上是少年。
他身上中了三箭,血流了一地,口中勒著一道防止他自盡的布條,一動不動的蜷縮著身體,漠然的睜著眼,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帶著一點認命的平靜。
程千葉皺起了眉頭,此人這樣小的年紀,就已然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刺客了,雙手上不知道已沾染過多少人命,他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隨時準備接受死亡。
姚天香聽說抓到了刺客,趕過來湊熱鬧。
“這已經不算小了,我嫁到魯國的時候,還曾見過更小的呢。”她搖了搖頭,伸手在身邊比了一下,“你都不敢相信,才這麼點大的孩子,就可以毫不留情的出手奪人性命。”
周子溪突然開口:“你,認識阿陽嗎?”
刺客一片木然的表情出現了變化,他顯然吃了一驚,抬頭看了周子溪一眼,隨即又低頭沉默了。
他認得那個阿陽。
在場的人都看明白了。
“帶下去吧。交給你處置。”程千葉對阿甲說道,隨後她猶豫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下手不要太過,留著性命。”
阿甲單手提起刺客就往外走。
主公的心也未免太軟了點,連一個刺客都還想著手下留情。
她一面帶著人往外走,一面在心中嘀咕,
上次主公下令將那個叛徒當眾活剐了三天,倒是十分的果斷。
阿甲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的綁帶,那還是主公親手幫她包扎的。
她舉起那包扎著白色繃帶的手掌,對著陽光看了看。
主公還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算了,反正還有我和張大人在她身邊盯著,心軟就心軟吧。
眾人退出之後,
姚天香趴在程千葉的桌上,看著她批閱軍報:“幹嘛還要留他一命,千羽你心軟了?”
“我……”程千葉注意力不在這上面,她持著一柄小刀,正拆著信封上的火漆。
姚天香繼續說:“這些死侍,從小就接受殘酷的訓練,反復被教導必須忠誠,基本上都沒有自己的思想,隻能忠於主公一人,連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你可別對他們報以同情。”
“隻要是人,都會有自己的想法。”程千葉手中不停。
姚天香舉起了身邊的例子:“你看你身邊的阿甲就知道了。隻要需要,她受傷的時候能笑,殺人的時候也能笑。平時卻一點表情都沒有,他們已被訓練成一柄殺人的兵器,根本沒有自己的感情。你留著那刺客的命也沒用。”
沒有自己的感情嗎?程千葉抽出了信件,捻在手中,陷入了思考。
她判斷一個人的好壞,時常習慣依賴這個人所帶的色彩。
但這一次,她對那個刺客動了一點惻隱之心,卻是因為他被抓捕前的那一點舉動。
他一面欺負那個小乞丐,一面又把自己的食物分出一半——還是在自己也十分飢餓的情況下。
程千葉沒有見過黑曜石一般色澤的人,也許在純黑的世界裡沒有善惡之分,一切的行動隻憑本心的喜好。
“那個人有點意思,姑且留他幾天性命吧。”
程千葉展開信紙,那是墨橋生從前線寫給她的私信。
厚厚的數頁信紙上,絮絮叨叨的述說了前線的各種情況。
隻在通篇的最後,寫了一句話:
數月不見主公,臣思之甚深。
整封信的字跡都工工整整,隻到了這一行字,橫也橫不平,豎也豎不直。
程千葉幾乎可以想象,墨橋生是如何漲紅了臉,筆峰不穩的在長篇大論之後鼓起勇氣,添上了這麼一句話。
程千葉喜滋滋的笑了。
“橋生給你寫了啥?笑成那樣?”姚天香好奇的問。
程千葉背過信紙不給她看。
“哼,你當我稀罕麼?”姚天香翻了個白眼,“就那個墨橋生,平日裡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來,難道寫信就能寫出花來了嗎?”
“他是隻寫了一句話,但我看著就覺得心裡高興。”程千葉笑盈盈的說。
姚天香興奮起來:“你給他回信可不能這樣寫,務必要細細描說,巧述相思,寫得個聲色並茂,讓他一閱之下,對你思之若狂。”
程千葉翻出紙筆:“行行行,給點意見,我要寫些啥?”
姚天香附在她耳邊道:“你就寫些什麼軟玉燈邊擁,輕把人兒推,欲拒還相迎啊, ……”
在墨橋生的中軍大帳,副官阿元進得帳來,
“將軍,鄭州來的八百裡急件。”
墨橋生接過信函,信封正面端正的寫著左庶長親啟幾個字,背面的火漆上的章是主公的私人小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