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勾魂攝魄的聲音從他耳中細細的鑽進來,長驅而入,直到他的心尖上戳了那麼一下。
“你就告訴我,你喜不喜歡?”
他不知道自己胡亂的做了什麼表示。
那個人高興的笑了起來:“這一次,你就是哭著求我,我也會不放過你。”
……
夜空中一輪圓月,清輝遍灑山泉。
泉邊溫熱的白石之上,躺臥著一具男子的身軀。
那人面上紅霞未消,眼角帶殘淚,薄唇微分,沉沉睡去。
程千葉坐在岸邊,細細收拾完東西。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清酒。自飲自斟。
酒很涼,微微降了降她面上的潮紅。
舉杯酒就月。
程千葉輕輕嘆了口氣。
她伸出手,扯了扯躺臥在身邊之人的薄毯,為他遮蔽一身春光。
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可是他就要出徵了,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再在一起,我真的很舍不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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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這天下才能安定,實現我心中真正的目標。
到時候我也許能夠放下這一切重擔,日日和橋生遊賞這人間山色,過上快樂逍遙的日子。
……
春耕開始的時候,
晉國的大軍穿過青蔥的田野,浩浩蕩蕩舉旗出徵。
賀蘭貞領中路軍三萬人馬,墨橋生率左路軍一萬人,俞敦素另領一萬水軍,三路大軍五萬人馬,向著鄭州直奔而去。
此刻的程千葉正同姚天香在女學館的三層高的重樓之上,憑欄遠眺。
“每次橋生出徵,你都要鬱悶兩天麼?”姚天香用手肘捅了捅程千葉。
程千葉扶著欄杆,居高臨下的望著學館大門前向下傾斜的街道,嘆了一口氣。
幾個穿著粗布衣服,包著頭巾的年輕婦人,挎著包袱或是籃子,沿著微微有些湿漉的石頭坡道走上來,向著守在學館門口的守衛出示著學員的身份證明,隨後步入學院之內。
那條石子道的斜坡上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程千葉和姚天香尋聲望去,
一個容貌端正的年輕婦人剛剛邁上斜坡,斜刺裡竄出一個身材矮胖的男子。
那男子一把扯住她的包袱,口中嚷嚷:“不許去,你一個婦道人家,上什麼女學?誰曉得是不是在外面勾搭什麼野男人。”
那婦人漲紅了面孔小聲的同他爭論,最終還是無奈的在那個男人拉扯之下,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另有一個身著粗布棉衣,頭上包著塊藍色土布的女子,剛剛到達門口。
她的身後趕上來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妪。
那老妪扯住她的頭發,一下脫下自己的鞋子,劈頭蓋臉的就往那婦人身上抽去。
“上什麼女學?男人死了,你一不願改嫁,二不願在家帶娃,見天的往外跑,你這安得是什麼心?”
那婦人護著自己的包袱,既不反手,也不頂嘴,任憑那老妪打罵。
老妪同她撕扯了一陣,見她油鹽不進。隻得一屁股坐下地來,雙手拍著大腿,叫起了撞天屈:“我的兒呀,你死得太早,留下你這不像話的媳婦,和你那兩個小娃娃,叫你娘我可怎麼活啊。”
那婦人見她不打了,慢慢扶著牆站起身來,攏了攏散亂的頭發,扯了扯衣襟,在眾人各式各樣的目光中抬起頭,坦然走進了學館大門。
“都不容易啊。”程千葉看著這一幕道。
姚天香和她並肩而立:“確實不容易,但我也隻能為她們提供一條路,走不走,怎麼走,還要靠她們自己。”
在遙遠的镐京,
一間昏暗的密室內,犬戎梁皇後的侄兒梁乙在張馥面擺上了整整一箱的奇珍異寶。
“怎麼樣?張先生,陽光大道擺在你的面前,就看你走不走?”
張馥伸出白淨的手指,從那寶箱中挑出了一個碩大的明珠,舉在眼前細細看了看,笑吟吟的道:“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太後娘娘雖然對我禮遇有加,但她畢竟年事已高。梁皇後才是真正的後宮之主,效忠皇後娘娘方是真正效忠陛下,我又怎麼會拒絕梁大人的好意呢?”
梁乙大喜過望:“自從先生來到镐京,接連為沒藏太後出謀獻策,真真使我們梁氏一族吃了不少暗虧啊。”
張馥露出了愧疚的神情來。
梁乙故作大度的道:“但是我們皇後娘娘,對先生您是一點責怪之意也沒有,隻要先生從今以後能夠暗中相助於皇後娘娘,將來娘娘必不會虧待先生的。”
張馥皺著眉頭,輕輕滾動著手中的明珠:“實不相瞞,陛下和娘娘雖為國之正統,但軍中將領卻多為沒藏一族之人。皇後娘娘想從太後手中奪權,隻怕不易。”
梁乙學著漢人的模樣長長做了一個揖:“正是要請先生相助一二。”
這位張馥來到沒藏太後身邊之時,他們尚且不以為意,直到這幾個月來,梁家的族人接連在太後手中吃了幾次大虧,他們才意識到這位看起來總是笑語盈盈的漢人客卿,是多麼的陰險狡詐。
梁皇後恨張馥恨得咬牙切齒,私底下在宮中砸碎了數個杯子。
還是皇後的叔父梁驥穩重些,勸導皇後應以籠絡為先,並派遣梁乙想盡辦法同張馥接觸。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花費了這些時日,終於撬動了這塊頑石。
此番一舉兩得,等於同時在太後身邊安插了一根釘子。梁乙得意的想著。
“如今遍觀西戎軍中,隻有鄭州的嵬名山將軍,能於沒藏裴真匹敵。”張馥開口,“梁部都若是能像說服我一樣,說服了嵬將軍。皇後娘娘不就有了和太後一搏之力了麼?”
梁乙一擊掌:“張先生真是一語中的。和我想到一處去了。當初我軍圍困汴州之時,我也曾隨軍出徵,甚為佩服嵬將軍之兵法謀略。”
“可惜的是,不論我如何努力,嵬將軍都隻肯保持中立,不願傾向皇後娘娘。”
張馥輕輕笑了一聲。
梁乙不解道:“先生何故發笑?”
張馥將雙手攏進袖中,斜靠著椅背,開口道:“我笑大人您也太耿直了一些。嵬將軍遠在鄭州,這裡是镐京,他傾不傾向娘娘有何關系。隻要娘娘時時找些借口,不斷賞賜財物犒勞鄭州將士。同時放出流言,讓朝中大臣覺得嵬將軍親近皇後娘娘。沒藏太後自然會對嵬將軍生疑,以為他倒向了皇後。”
“這樣也可以嗎?”梁乙不解道,“可是實際上嵬將軍還是不能為我們所用啊。”
“隻要太後對他有所猜忌,自然就不會再重用與他。他受到太後的猜忌,梁大人你再加把勁,不愁他不乖乖的投靠向皇後。”
“對啊!妙計,妙計啊!”
梁乙大喜過望,急匆匆的作揖告辭離去。
第76章
張馥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天上下起了淅瀝瀝的春雨。
馬車踏著湿漉的石板道,停在了氣派門樓前。
蕭秀打起油紙傘,從門闕下趕了過來,把張馥接進屋去。
在镐京待了幾個月的時間。
這些犬戎人對他們逐漸的放松了一些警惕。
因為是太後倚重的客卿,門口的侍衛和府上的僕人如今都恭恭敬敬的稱呼張馥為張先生。監視得也不再那麼嚴格了。
張馥一派輕松的姿態,闲散撐著油紙傘在雨中慢慢踱步。
好像剛剛參加的那場宴飲使他十分的放松愉悅。
蕭秀舉傘隨行,他低著頭,微微用力拽緊傘柄,掩飾心中的那一份緊張之意。
先生今夜看似參加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宴會。
實際上,按照先生先前的估計。
這個宴會就是梁皇後設的一個套,等著先生去鑽。
今夜梁皇後那邊的人,很有可能終於按捺不住,借著這次宴會的掩飾,私下同先生正式接觸。
隻有一直跟在先生的身邊,蕭秀才知道,張先生這一步步走的是多麼的難,多麼的險。
他用那看似永遠雲淡風輕,帶著淺笑的面龐,周旋應付著那位精明強勢的沒藏太後。
一邊靠著打壓皇後一族取得了太後的信任,一邊又若有若無的露出些破綻,勾得那位對他恨得牙痒痒的梁皇後起了挖牆腳的心思,派人前來頻頻試探接觸。
今夜,皇後以為自己設了一個局,引得先生前去。
誰知這正是先生精心籌謀,期待已久的事情。
二人行至室內。
蕭秀收起雨具,屏退下人,逐一合上門窗。
借著為張馥更衣的時候,他方才開口低聲詢問:“成了嗎?先生。”
張馥把脫下的外袍遞給他,嘴角勾起了一絲笑。
跟隨了先生這麼長時間,蕭秀逐漸能夠分辨先生真正的笑容。
他興奮的一擊掌:“太好了!”
張馥整了整衣物,在桌邊坐下。
他給自己倒了杯熱茶,慢慢品了一會,方才開口:“小秀,我這裡有一封要緊的書信,你親自跑一趟,幫我送回去。”
蕭秀疑惑不解:“我們有專門的傳遞消息的渠道,為什麼要我……”
他突然反應過來,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不,我怎麼能在這麼緊要的關頭獨自離開先生。”
張馥垂下眼睫,慢慢轉著手中的杯子。
片刻後他抬起眼來:“過了今夜,我們每一步都將像走在鋼索之上,下一刻會發生什麼,我也無法完全把握。”
“你若是執意留下,就要隨時做好……準備。”
蕭秀雙膝跪地,昂頭看著張馥,沒有說話,隻是堅定的點了點頭。
鄭州城外,一座座晉國軍營團團包圍著這座雄偉堅固的城池。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窩棚,和那些烈烈招展的旌旗。
無數晉國士兵排著整齊的隊列,時時喊著嘹亮的口號,在營地中進進出出。
給鄭州城內的軍民帶來了巨大的心裡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