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首行禮,拜見主君。
王思禮是一個膚色黝黑,身材矮壯的中年男子。笑起來很有些憨厚的模樣。
他穿著麻鞋,卷著褲子,踩在泥地裡,走得一腳的泥。看起來像是個勤政愛民的能吏。
但程千葉卻感到很不舒服,因為她見到了讓自己難受的顏色。
叫你前段時間消極怠工,結果搞這麼一個貨色做汴州牧,現在就問你膈不膈應。
程千葉和他們打了一下哈哈,問起汴水河的情況。
這條河是黃河的支流,水勢兇猛,所以肖瑾一直很重視河堤防護情況,時常前來查看。
王思禮彎著腰,恭恭敬敬地說:“回稟主公,多虧主公聖明,肖司寇賢能,及時調撥民夫加固河堤。此刻秋汛已過,可保我汴州今冬無水患之憂。”
程千葉象徵性地點頭誇贊了兩句,不太耐煩應付。
她在人群中掃了一眼,指著一個擠在人群最末尾的官員道:“看你的服飾,是負責工建的司空把?你來說說看,水利方面還有沒什麼問題?”
那人伏地行禮,“啟稟主公,卑職乃是州司空崔佑魚。如今秋汛是已經安然渡過。但今年冬天冷得早,水面結冰得很快。卑職私覺得……”
王思禮在邊上咳嗽了一聲。
崔佑魚抬頭看了自己上司一眼,想了想,還是繼續說道:“覺得很有可能引發凌汛。還請主公疏通河道,加固河堤,以防水患。經臣所查,汴州境內,尚有以下河段堤壩破損嚴重,急需加固。”
他從懷中掏出一卷文書,雙手捧上。
程千葉展開一看,隻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文字,還畫著水利專業的剖面圖和地形圖。
周圍的州官們面色都有些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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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葉看著跪在眼前渾然不覺的崔佑魚,心中笑道:這是一個官場的愣頭青啊,這種人不論在哪裡,估計都是個讓上司討厭的人,不過他做事認真,專業技術看起來挺過硬。當然主要是他顏色很漂亮,讓我一眼就看到了。
“行。”程千葉收起文書,“你寫一份詳細的對汴河整體的治理方案來,直接交給我……額”
她想起自己也看不懂,於是改口。
“直接交給肖司寇。”
一行人視察完河堤。
回城的路上,程千葉對肖瑾說:“那個王思禮很糟糕,你找個借口,把他換掉。”
肖瑾詫異道:“王大人先前在大晉任州牧多年,經驗豐富,口碑也好。不知主公因何對他有此惡評。”
“額。”程千葉臨時編了個理由,“我聽到一些關於他的風評,各種作風都很差。不然這樣,張馥,你來幫忙仔細查一下這個人,看看是否屬實。”
我哪裡知道他是哪裡不好,但肯定是不好。
張馥你一定能查出來的把。
程千葉用期待的眼神挑了一下張馥。
張馥隻好無奈的接下指令。
……
墨橋生下營回來,守門的侍衛喊住了他,指了指門邊立著的一人道:“那人找你的,等很久了。”
墨橋生一看,是阿鳳,他穿著一身單薄的衣物,面色蒼白,一動不動的站在寒風中。
第17章
“阿鳳,你竟能出來看我。”墨橋生十分驚喜,他領著阿鳳到自己的屋中。
阿鳳跟在他的身後,一步步走得很慢。走到屋內,輕輕挨著椅子邊坐下,微微地顰了一下那雙好看眉頭。
墨橋生心中一沉,嘆息一聲,給他倒了一杯水。
“那天我走的時候,在門口遇到了威北侯。他對我似乎很不滿,我一直當心他遷怒於你。果然還是……”
阿鳳握著那個粗瓷茶杯,在手中轉了轉,似自言自語的輕聲道:“主人他最近越來越過分,我幾乎已經忍受不了。”
他的另一隻手緊緊拽住了衣擺,手背上青筋爆出,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看著墨橋生:“阿生,你能不能幫幫我?”
阿鳳那張萬年不變的冷漠面孔上,難得的露出了一點溫柔的表情:“你給我個機會,讓我見見晉越侯。我……我試試看能不能讓他也看上我。”
墨橋生和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對視了許久,終於還是撇開了視線。
“對不起,我不能瞞著主人,做任何有可能違背他心意的事。”
但我會找機會請求一下主人,求他能不能和威北侯買下你。
這對墨橋生來說,是一件極度為難的事情,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和主人乞求什麼,也沒把握能得到主人的同意。
所以他沒有把後半句說出口。
阿鳳垂下頭來,自嘲地笑了一下:“罷了,你不必介懷,是我強人所難了。”
他轉了一下手中的杯子,“你這裡有酒嗎?過兩日,主人便要打道回府。你我之間,怕是難有再見之日。”
“有。你等我一下。”
墨橋生轉身於櫃中取出一小壺酒。
他用桌上的茶杯,給阿鳳和自己各倒了一杯。
二人默默地碰了一下杯。
各自帶著心中的苦意,飲下這杯酒。
才喝了一杯酒,墨橋生就感到頭有些昏沉,他一手撐住了桌子,甩了一下腦袋,詫異地看向阿鳳。
隨即他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
阿鳳接住他倒下的身體,扶著他躺到床上。
墨橋生陷入了沉睡之中。
阿鳳站在床邊,用悲涼的目光看著這個對自己毫不設防的兄弟。
“對不起了,如果我不這樣做,等著我的隻有死。”
他拿起酒瓶,將餘下的酒均勻撒在被褥之上。
程千葉視察完河堤,天色已晚。
一回到府中,她就忍不住朝墨橋生居住的外院溜去。
主公日日回府都要去看那個低賤的奴隸,已經是城主府廣為人知的秘密了。
墨橋生取代了蕭繡成為主公身邊第一“男寵”的流言也在下人間越傳越烈。
我就去看看那個小可憐今天有沒吃飯,是不是又傻傻的餓著肚子。
程千葉給自己找了個借口。
她雀躍地跨進房門,笑著對背坐在桌邊的人喊道:“小墨。”
那一瞬間,她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臉上,跨出的腳步頓住了,
這人顏色不對!
不是橋生的蔚藍色,而是一種陌生的酒紅色。本來也算是十分漂亮的顏色中,混雜著濃鬱的灰黑色,顯得死氣沉沉,渾濁不清。
“什麼人?”程千葉喝問道。
她後退了一步,準備隨時喚來附近的侍衛。
那個桌前的男子轉過身來,他雙手交疊匍匐於地,行了一個最為謙卑的禮。
程千葉對他有點印象,依稀記得他是威北侯身邊的一個奴隸,也許這人是墨橋生的一個舊友。
程千葉在他身上沒有看到帶有惡意的情緒顏色,稍微放了點心。
她掃視了一眼屋內,看見墨橋生正靜臥於床榻之上,表情平和,似乎沒有什麼異樣。
“你是什麼人?橋生他這是怎麼了?”
“回稟侯爺,下奴乃是威北侯的奴隸,名叫阿鳳。同橋生有些故舊之情。因想著即將分別,我二人一時忘形,多喝了幾杯。橋生他不勝酒力,剛剛睡了過去。”
程千葉向前查探了一下床榻之上的墨橋生,見他帶著一身酒氣,睡得正沉,於是放下心來。
“還請侯爺切莫責罰他,一切都是阿鳳的不是。”
阿鳳抬起頭,露出一張俊逸的容顏來。他面帶桃花,眼含秋水,含羞帶怯地望著程千葉,輕聲細語的開口說話,
“侯爺若是不嫌棄,阿鳳可以代替橋生服侍於您。”
程千葉回過頭來,看到那個男子,已在月色下散開長發,半解羅裳。
他的長發微微卷曲,旖旎而下,肩頭上綁著雪白的繃帶,窗外的月光斜照在肌膚上,一半光一半影,露出滿身青紫的淤痕,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殘酷的美。
眼中卻帶秋波,衝著程千葉淺淺的笑。
若不是親眼所見,程千葉真的想不到一個男性,也能有這麼嫵媚動人的神態,而且絲毫不違和地帶著一種異樣的美豔。
但程千葉卻覺得心中有些難受,她看得見那張笑面如花的面孔後面,透著的是濃黑的悲哀,滿溢著灰敗的自暴自棄。
她嘆了口氣,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了那副雖然美麗,但早已凍得發白的身軀上。
阿鳳愣了一下,他很少在自己這麼主動的情況下失手過。
他冷得已經有些僵硬的身軀突然被一件帶著體溫的大氅所包圍,一雙潔白的手伸了過來,給他緊了緊領口,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等他回過神來,那位晉越侯已經出門離去,屋內還留著他臨走時說話的聲音。
“不要勉強自己做這種事。”
程千葉逃回了內院,她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燙的臉。
媽呀,這古代的美男子動不動就來當面脫衣服,自薦枕席這一套,真是叫人受不哇。
她突然想起把墨橋生一個人留在那裡還是不太放心。
於是她招手叫住了正巧迎面走來的簫繡:“小繡,橋生屋裡有個威北侯的人,把橋生灌醉了,你帶幾個人過去看一看,不要出什麼意外。”
……
墨橋生做了一個噩夢,他夢見回到了第一個主人吳學禮的書房。
他跪在那裡,眼前的地上是那個摔碎的砚臺,周圍圍著一圈的人,每一個都伸手指著他,眾口一詞地說,“是他,就是他幹的好事!”
墨橋生心中驚恐,他緊緊拽住主人的衣擺,“不是我,主人,真的不是我。”
吳學禮的神情既陰森又恐怖,“脫了他的褲子,打一百杖,賣到窯子裡去!”
“不,主人,你相信我,不是我,不要!”
吳學禮的那張臉突然變成了晉越侯的面孔,他依如往日一般溫和可親,墨橋生正要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