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隸的生命,和蝼蟻一般不值錢。但他們每一個人明明都是那麼鮮活的生命,都曾經那麼頑強的渴望著活下去。
阿鳳褪下上衣,背對著墨橋生而坐。
“橋生,雖然遇到了好主人。但你一定不要忘了,我們始終是一個奴隸。”他清冷的聲音響起。
“奴隸對主人來說,隻是一個玩具,一份財產,既然他對你再好,你也隻是一個珍貴一點的玩具而已。”看不見表情的時候,阿鳳的聲音似乎柔和了許多,“隻要有人出得起價錢,作為主人他隨時都能舍棄你,變賣你。我曾經……”
阿鳳閉上了嘴。沒有繼續往下說。
他曾經不止有一個名字,還有一個姓,一個主人賜予的姓。
他閉上眼睛,耳邊似乎還能響起曾經的那位主人喊他的聲音:“楚鳳,楚鳳,來我這裡。”
那位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主人是一個世家貴族的少年公子,既溫和,又儒雅。那麼溫柔地對待剛從奴隸市場被買回來的小鳳,給他吃香甜的食物,給他穿上幹淨的衣物。不論做什麼事都和他在一起,去哪裡都帶著他。
“你就像我弟弟一樣呢,你也我一起姓楚好了,從今天開始你就叫楚鳳了。”
我要把一生都奉獻給主人,小鳳曾對自己的誓言深信不疑。
直到那一場貴族們的聚會上。
“你這個奴隸不錯,賣給我吧,一錠金?不夠?再加一錠?”幾個華服玉冠的貴族男子站在他的主人面前。
刺眼的黃金,一錠一錠的加上來。主人終於按耐不住點點了頭。
不論他如何哭喊,祈求,都無濟於事。
主人抱著黃金走了。
而他身體和心,都在那一次,被從內到外徹底的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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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鳳從黑暗的回憶中醒過神來,他痛苦的閉了一下眼睛,“總之,千萬不要相信主人,不要輕易付出你自己的心。否則,隻有更多的難堪等著你。”
墨橋生黯然了一下。
他想起了自己的第一個主人吳學禮。那位主人教他讀書,教他識字,也算是很好的一個主人。但隻因為一個小錯誤,就再不聽他解釋,迅速的將他發賣。
墨橋生在心中說到:
但如今,我深受主人之大恩,不論主人要我的什麼,隻要我有,我都心甘情願雙手捧上,至於會產生的後果,且顧不得了。
阿鳳的左肩中了一箭,箭杆折斷了,箭頭卻嵌在身體中,沒有取出來。
墨橋生取烈酒澆在傷口上,抽出一柄解腕尖刀,道了一聲:“忍著!”
刀尖一挑,一枚帶著鮮血的鐵箭頭,哐當一聲落在地上。
阿鳳身體一軟,倒了下去。
墨橋生接住陷入昏迷的他。為他包扎好傷口,扶他躺下。
看著暈厥過去的阿鳳,墨橋生默默嘆了口氣。但他已經不是這裡的奴隸,不便在此停留太久。
他留下食物和藥品,匆匆順著原路返回。
快要到達角門的時候,他聽見身後傳來令他毛孔悚然的聲音。
“讓我來看看這是誰?這不是橋生麼?怎麼了,晉越侯待你不好,還想著回來見見你的舊主我麼。”
華宇直腆著大肚子,領著一群侍從,喊住了墨橋生。
墨橋生伏地行禮,“下奴該死,因探訪舊友,竟然驚擾到侯爺,還請侯爺恕罪。”
“诶,你我也算主僕一場,無需如此客氣嘛。”華宇直扶起墨橋生,將他上下打量,“果然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在我這裡的時候,毫不起眼,也不知晉越侯是怎麼滋潤的,竟讓你這般光彩照人起來。”
墨橋生不著痕跡的退後兩步。
華宇直摸著胡須,笑著道:“你想不想再回老夫這裡?為了你,老夫倒是可以考慮把那匹黃骠馬退回去。”
墨橋生叉手行禮,“還請侯爺恕罪,下奴的主人還有事交託下奴,實再不敢耽擱。請恕下奴先行告退。”
他話一說完,兩步跨出角門,展開身法,幾個起落,迅速消失在夜色之間。
華宇直看著那個追之不及的身影,沉下臉來,“哼,晉越侯囂張跋扈就算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現在連個下賤的舊奴,都敢對老夫如此無禮。”
……
程千葉在城主府內院的小道上,邊走邊和肖瑾商量著難民過冬安置問題。
圍牆邊上的樹木傳來微微的一陣輕響。
侍衛們立刻舉戟喝道:“什麼人?”
牆頭上落下一個人,那人伏地請罪。
正是墨橋生。
程千葉走上前去,摸了摸那顆伏在地上的腦袋:“怎麼了橋生,這麼晚了還慌裡慌張的跑來找我。”
墨橋生抬起頭來,看到這個世界上最令他安心的那張笑臉。
他不知不覺就把心中的恐懼說了出口,“主人,別把我還給威北侯。我一定會努力,我會比那匹黃骠馬有用很多。”
程千葉哭笑不得,她把墨橋生牽起來,揮手和肖瑾告別。
在眾目睽睽中,拉著她那位“男寵”的手,乘著月色慢慢踱步走了。
風中隱隱約約傳來主公說話的聲音。
“真是傻得可愛,別說一匹馬了,就算一座城池,我也不肯換你的呀。”
“咦,你是不是餓了?軍營裡吃不飽麼?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第16章
程千葉和張馥,肖瑾三人,坐在出城的馬車內。
“那個威北侯什麼時候滾,該不會想留在我們汴州過年吧。”程千葉沒好氣地說。
“我很討厭他,還不得對他擺出個笑臉。張馥你想個辦法,讓他麻溜的走人吧。”
張馥略微詫異:“主公覺得我能做到這事?”
程千葉笑眯眯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張公於我心中,無所不能。”
你以為你在我心裡還是朵白蓮花麼?這種事正適合你這種腹黑男去做。
肖瑾卻想道:前日威北侯不過是欺負了一下那個墨橋生,主公心中便一直耿耿於懷。看來那個奴隸在公主心中的分量確實不低。隻是不知他是否……已經知道公主的身份。
肖瑾看了一眼正掀起車簾,看著窗外的程千葉。
她那張瑩白的面孔,在冬日暖陽的照耀下灼灼生輝,妁妁其華。
公主雖為女子,但為人灑脫,舉止大氣,似乎天生就不像普通的女子一般拘謹而嬌柔。這些日子,她漸漸適應了主君的身份,一日日的顯得從容和穩重了起來。
這麼長時間來,竟然沒有一個外人發現了他們偷梁換柱的秘密。
肖瑾這樣想著:那個墨橋生,若是真的被公主看中了,成為親近之人,倒也不是不可以,隻是必須幫公主留意觀察一下他的品行。
程千葉看著窗外那一眼看不到邊的荒蕪田地,回過頭來,伸指在手邊的幾案上點了點。把肖瑾和張馥的注意力招了過來。
“我想推行一個政策,廢除已有的井田制,採取授田制。”
“授田制?何謂授田制?”肖瑾、張馥異口同聲問道。
其實不是叫授田制,具體叫什麼我已經還給歷史老師了,隻是大概對這個制度有點印象,程千葉在心裡羞愧了一下。
她用手指在茶杯中沾了點水,在桌面上畫了一個小圈,和一個大圈。
“汴州在這裡,大晉在那裡。如果我們還想要繼續從汴州擴張領土。”程千葉沾水的指尖向外畫出幾道線條,五指張了一下,“就必定要不斷的從晉國徵兵,從國內調撥糧草,千裡迢迢,損耗甚巨不說。就說百姓都來打戰了,種糧食的人手也會緊缺不是?”
張馥沉吟了一下,伸出修長的手指,輕點著那個小圈。
“對,我是這樣想的。把荒廢的土地按人頭分給那些流民,鼓勵開荒。”程千葉微微傾身,“我們可以廣發告示,隻要願意入我晉國戶籍,不隨意遷徙。不管是哪國人,均授予一定數量的田地。第一年,我還可以免除他們的賦稅。”
她將手一收:“這樣,我們大晉的勇士在前方開疆擴土,後方將會有源源不斷的後勤保障。”
張馥眼光微亮:“此事確有可行之處,隻是許多細節還需仔細推敲。比如多少歲的男子可授田,每人授田幾許,所受良田是否有部分固屬國家,部分允許私人買賣……”
程千葉看到張馥和自己一拍即合,很是高興。
肖瑾卻皺著眉頭提出了反對意見:“土地本屬於貴族和國家,庶民向來不能私有。此舉有損世家大族的利益,隻怕會招到國內的士大夫和公卿們的抵制。主公新任,根基尚且不穩,不可輕言變革,還望主公三思。”
程千葉知道這兩個人截然不同的意見,乃是因為他們對自己的心態不同所造成的。
肖瑾對自己更為忠誠,所以他優先考慮的是程千葉個人地位的穩固和安危。
而張馥看重的是晉國的壯大和強盛,所以他支持程千葉去做這種帶著一定風險的變革。
不管怎麼說,這兩位確實都具有敏銳的政治天賦,他們能在程千葉寥寥數語中,就一針見血地點出了問題的關鍵點。
多吸收了幾千年知識文化精華的程千葉,在這兩位大才面前也並不顯得多麼有優勢。
程千葉耐心地和肖瑾解釋探討:“肖司寇說得很對,一開始,我們可以先不動晉國內那些公卿貴族們的封地。汴州是我們新打下來的,到處都是無主的土地。我是想在汴州做個試點。”
“如果可行,日後我大晉但有開疆擴土,都施行此制。今後我大晉有功之人不再封分土地,隻以金銀爵位賞之。至於目前已有的封地,你說得對,可以先不變動,徐徐圖之。”
肖瑾猶豫了片刻:“汴州百廢待興,主公在此地聲譽很高,倒也……確實可以一試。”
張馥沉默不語,心中卻想:“我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如今看來,主公竟也是個有野心之人,而且這格局……倒也不小。”
馬車到了汴水河邊,程千葉跳下車來,先前在路邊買下的丫鬟碧雲,急忙趕上來服侍。
她的身後跟著妹妹小秋。
碧雲比較穩重,雖然長相平凡,但心思細膩周全。
而小秋年紀尚幼,在程千葉身邊好吃好喝的住了幾日,逐漸恢復了開朗活潑的本性,一張蠟黃的小臉也有了點白皙圓潤的樣子。
程千葉挺喜歡這兩個小丫頭,出門時常帶上她們,好讓她們姐妹也能出來放放風,不至於因為新環境而過度拘束。
她拉過小秋的手問道:“小秋,你告訴我,你爹娘為什麼不在家鄉種田,寧可流亡到汴州來?”
小秋答道:“我家沒有田可種,好田都被貴族老爺佔了,每年給貴族老爺種完一大片的公田,才能種分給我家那一點點在山坡上的瘦田,阿爹還要服很多勞役,養不活全家。我最小的弟弟就是餓死的。”
碧雲接話道:“回稟主公,先前家鄉的領主大人,動不動就抓人去打戰,村裡的年輕人十不存一。我家就我阿爹一個成年男子,阿爹怕被抓去當壯丁,留下一家老小在家中餓死,這才帶著我們逃亡出來的。”
碧雲的垂下頭來:“可是逃到了這裡,一樣遇到了戰亂,阿爹阿娘沒有辦法,隻好賣了我們姐妹養活弟弟。”
“如果給你們家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每年隻要交給三成的稅,你覺得你爹娘會不會想搬過去。”
“那肯定的啊,不隻我爹娘,我全村都會想搬過去的,屬於自己的土地啊,那是做夢都想要,我爹肯定會加倍用心打理它。把每一寸土都好好利用上。”
程千葉拍了拍她的手,“很快就會有了。”
張馥和肖瑾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種欣慰。
汴水河邊,早等候著新任的汴州官員們。
為首的汴州牧王思禮,帶著州丞、州尉,州司馬等新上任的地方官員,急急忙忙迎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