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的底下亮起了暖黃色的燈光,岑千山好聽的聲音從底下傳上來,“你們在上面等著就好,我看看就上來。”
三個女孩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最愛幹淨的林尹深喘了口氣,率先向下走去。
女孩子天生膽子更小,女孩子更不敢面對戰鬥。
師妹們就別上擂臺了,師妹們應該先跑。
當你在某些方面把自己天然擺在弱者的位置,想依賴他人的幫助獲得便利和輕松的同時,你也就等同於自認為弱者,屈居於對方之下。
對於修行者來說,這是一個必須克服的心魔,不論性別。
三個女孩拉著手,沿著曲折的階梯,向黑暗深處走去。
血腥的現場,和明燈海蜃臺上看見的感覺還是大不相同。
發黑的血漬布滿了狹小幽暗的空間,到處飛濺著成分不明的汙穢物。
牆壁的最高處,有一排小小的琉璃窗,窗戶上像是被手印抓過,塗滿了汙黑的痕跡,免強從那些汙濁的縫隙間透進一點點昏暗的光線,打在窗對面的牆角上。
四面的牆壁上掛著無數模樣接近的蒼白傀儡,它們呆滯而齊整地垂著頭,看著地面濃鬱的血跡,仿佛審批著曾經發生在這裡的那一場兇案。
林尹感覺到胃部的一陣翻騰惡心,她真的一刻也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了。
但小雪掌著燈從她的身後走過去,蹲下身去看牆角光斑照射下的血汙。仿佛一點沒有被這樣的環境所影響。
從小,林尹就有些莫名不太喜歡張小雪。
到了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原因。
自己是在羨慕,羨慕這個孩子總比自己更為勇敢,更為坦率。她似乎永遠都能以最坦誠的模樣,直面那些心底害怕畏懼,想要逃避的東西。
Advertisement
林尹就沒有見過她在困境面前後退過一次。
不論是在學堂上,擂臺上,戰場上,還是在這樣的地方。
胡說,林尹在心裡想。小雪比我還小好幾歲呢。我怎麼可能輸給她這樣的小丫頭。
她站直了身軀,努力克制不去看牆壁和地面上那些不曾被清理的東西,和伙伴們並肩走在了一起。
“看這裡,好像有一行字。”穆雪蹲在地面上,指著牆角一處被血汙染過的地方。
“我後悔了……但一切都已經無濟於事。”岑千山撐著燈,蹲下身念出牆角的那些文字,“又有誰能逃得過這樣來至天魔的誘惑……沒有人……”
“我把一切都獻給了他,得到的卻不是我想要的……不是。”
在這些斷斷續續的文字後面,胡亂的畫了一道門,一道黑色的門,門下有著長長的臺階,和一個被打上大叉的祭臺。
穆雪回頭看了岑千山一眼。
他們同時想起了一個人和一道門。
一道在他們昨夜最歡愉的時刻後,還出現在了彼此夢境中的黑色欲望之門。
就在這個時候,穆雪突然看見對面那高處狹小的玻璃窗後,似乎出現了一雙眼睛。
那雙躲在血汙後的雙眼,在和她的視線對上了之後,迅速地離開了。
“有人?快追!”穆雪二話不說,祭出映天雲,當先從地下室追了出去。
那一抹看不清形態的黑影跑得很快,迅速地脫離了這間庭院,衝進了一處熱鬧的街區。
隱沒進了一處窄小而寒酸的庭院。
穆雪一行到達的時候,庭院裡還有另一隊人馬。
為首的男子坐在庭院正中,聽見飛行法器降落的聲音,一臉不耐煩地轉過身來,“又來了什麼人?這凡事都有先來後到……到,到……倒茶,來人,快給岑大家倒杯茶來。”
說話間他急忙起身,把屁股底下的椅子用袖子抹了抹,一邊恭恭敬敬端請岑千山入座,一邊小心而緊張地打量著岑千山的臉色。
“這是什麼地方?”岑千山開口問道。
“岑大家,您不知道嗎?這就是如今鬧得沸沸騰騰的孫德俊,孫大家從前的舊宅。”那人回答。
岑千山環視一圈,已經找不到剛剛一路追尋之人的身影。
於是不再說話,回頭等著穆雪等人落地。
那男子踢了一腳跟在身邊的小弟,“愣著做什麼,還有三位小姑奶奶呢,還不快去搬椅子來,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穆雪等人一落地,就意外地狐假虎威了一回。受到了一群人的恭維和招待。看那幾五大三粗,胳膊上盤龍聚虎的大漢,戰戰兢兢站成一排,端茶倒水,稱呼她們為小姑奶奶。丁蘭蘭不免覺得十分好笑,
“他們為什麼那麼怕?岑大家明明挺好說話的。”她小聲問穆雪。
“或是,因為他們是雷家的人。”穆雪輕聲說了一句。
不知道為什麼,即便是看到曾經不太喜歡的人,也會勾起一種世事難料的懷念感。
眼前這個男人穆雪認識,姓雷,名亮。
曾經是浮罔城聲名赫赫的雷家二把手,以長袖善舞,圓滑世故出名,人人都稱一聲亮哥。
當年,自己還是從他的手上把身為奴隸的小山買了回來。
一百多年過去了,雷亮的面目變化不算太大,顯然是修為有所進步,還沒有到生命的衰退期。隻是他見到了小山,不知為什麼和老鼠見到貓一般害怕。
“雷家也對此事感興趣?”岑千山問他。
聽見岑千山終於對他說話之後,雷亮繃緊的心莫名松了口氣,連忙接話道:“最初的時候,大家對這事還不怎麼放在心上,後來死的人多了起來,才逐漸引起了各大家族的重視。
就連我們雷家也有一個不成器的後輩,死在了買來的傀儡手中。所以我才帶人過來看看。”
“你們家的那個人,是怎麼死在傀儡手中的?”岑千山身後一個穿著紅裙的女孩突然道。
那是一位十分年輕的女子,十六七歲的年紀,幹淨漂亮得不像話,一點也不像是出身於浮罔城中的孩子,不知什麼來頭。
“害,這樣的汙糟事說出來,倒是怕嚇著小姑奶奶。”雷亮打哈哈。
百年光陰,世事變更,如今的雷家勢力大不如前,不再像是從前那制霸著浮罔城幾乎所有交易市場的大家旺族,在浮罔城已經沒有多少說話的分量。雷亮的為人處世也更為謹慎了許多。
“我想知道他的死因,死亡的地點位置,以及傀儡的具體型號。”
看起來單純天真的小姑娘,問的問題卻簡單犀利,直指事件的要害。
雷亮便收起玩笑的態度,“說起來有些慚愧,我們家那個不成器的弟子有些不為人知的癖好,他也不敢將那些不入流的想法實施在真人身上,便偷偷買了些仿真傀儡,在傀儡身上可盡折騰。誰知道孫大家的傀儡卻發了狂,讓他死在傀儡的手中。”
穆雪皺起眉頭。
雷亮搓了搓手:“大家都知道孫大家的傀儡,也沒有什麼別的特別之處,就是以應激反應類人而聞名。所以其實不少人高價買他的傀儡,隻不過是想宣泄一下平日裡無處發泄的欲望而已。”
“畢竟是傀儡嘛。無論怎麼對待它們,也不會有負罪感。您說是吧”
第83章
孫德俊的舊居相比起之前的豪宅顯得既破舊又寒酸, 但穆雪覺得這個屋子裡的一切看起來反而多了些生活的氣息,不少地方似乎有女性居住過的痕跡。
廚房裡整整齊齊擺著許久沒被動過的整套廚具,還有粉色格子布的圍裙和手套。窗臺上擺著幾盆自由生長的雛菊, 此刻開了零星的幾朵白色花苞, 正在窗前輕輕搖擺。
穆雪在窗前的工作臺邊坐下, 仔細拆解察看那些被留在屋子中的傀儡半成品。隔著斑駁的玻璃聽見庭院裡岑千山和一些被雷亮從外面叫來的人的對話聲。
“這位是岑大家, 浮罔城如今最厲害的傀儡師。有他出馬,一定能查清這件事發生的真正原因, 盡早制止傀儡再度發狂傷人。你再把之前和我說過的話, 和他細細說上一遍。”
“是, 好的。我……我一直就住在他們家隔壁,孫大家在這裡住了二十來年, 幾個月前才剛剛搬走的。”
“孫大家和他的太太其實感情很好。他們家以前窮,經常吃不上飯。但他的太太從不嫌棄他, 每天笑眯眯地很是陽光,自己努力掙取家用, 還總是鼓勵他,說她的先生是個天才。”
“那時候,我們這些鄰居, 其實都有些羨慕他。”
“孫瘸子,不不,我是說孫大家,也一直很拼, 沒日沒夜地研發傀儡。我們也知道他憋著一口氣,想要出人頭地,給他太太掙點面子,讓他太太在娘家人面前也抬得起頭來。”
“所以後來, 聽說他的太太和別人跑了,我是不太相信的。”
屋外的交談聲不斷在響起。
窗前的穆雪低頭看著手中被拆開露出內部細節的傀儡。
同樣身為傀儡師,她可以體會到手中這些作品中一度凝聚制作者眾多的心血。這些傀儡的身上,哪怕每一個便宜的零配件,都經過了細致的打磨和拼接。
穆雪似乎可以看見曾經有一個男人坐在這樣昏暗破舊的小屋裡,瘋狂地沉迷於煉制傀儡術。
他就像是當年的自己,在這個屋子中,忘卻了身邊的一切人和事務,狂熱地醉心於煉器之術。他或許也有過和自己一樣的理想,想要制作出最為接近神作的傀儡。
可惜的是,這個世界的有些事隻有勤奮是遠遠不夠的,這位傀儡師在天賦上還差了那麼一些,目前看起來,他制作的傀儡僵硬呆滯,甚至連精品都還遠遠稱不上。
隻有一個特別之處在穆雪的細細觀察下被發現。就是其中有那麼幾具傀儡的胸腔打開之後,可以看見在一個隱秘的角落裡,額外添加了一個奇怪法陣。
“這樣的位置,這樣的陣符。是想要起什麼作用呢?”穆雪摸著下巴,凝眉沉思,努力想要通過那些符文,理解這個神秘法陣的含義。
浮罔城的天氣總是變得很快。剛剛還晴朗的天空,不知什麼時候就暗了下來,天空中雷雲翻滾,變得黑沉沉的。
一窗之隔的庭院裡,又開始傳來了一些孩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