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時候的自己隻埋頭追求大道,很少將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這些年過得很辛苦,你應該多抱抱他。”穆雪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千機說的話。
穆雪轉過身,跳下了那口深井,將淤泥中那雙目失神的小男孩抱了上來。當著岑千山的面抱著他走進亮著燈光的大屋中,把他放在屋裡的那張小小床榻上。
回到庭院之外,岑千山還站在那株桃花樹下看著她。粉色的花瓣飄落在他的肩頭,他的目光始終流連在穆雪身上,雙眸潋滟又生動,
“現在就開始了嗎?”看見穆雪出來,他隻是輕聲尋問。
“算了,今天就不修行了。我陪你看看桃花吧。”穆雪走到樹下,這麼多年,第一次想把修行之事排在後面。隻想將這大好時光,用來和眼前之人共渡消磨。
她目光落在小山的肩頭,和他並肩而立。
一樹芳華,深深淺淺,開滿枝頭。
“真是漂亮,你這裡竟然會有桃花樹,我最喜歡的就是桃花。”穆雪拉著他的手坐在花樹下,伸手接那些飄落的粉色花瓣,“小時候,家鄉總是下雪,聽說有一種開起來像是天邊雲霞一般的花。就總夢想著長大了有朝一日能見一見。”
岑千山隻是看她,看著那桃花樹與花相映紅的面容。
“偶爾這樣,不用修行,悠悠闲闲的好像也不錯。”穆雪笑盈盈地轉過臉,把他的頭拉下來一點點,“什麼也不管,隻陪你做一點快樂的事。”
他在心口種下了桃花上百年,直到今天,這一樹桃花才算真正的開了。
第二日,大家早起收拾行裝,出發的時候,裡站內已經幾乎沒有了人。
“這些魔修還真是勤快啊。走得比我們還早些。”坐在葫蘆上的高宴伸起手臂,壓了壓肢體的韌性,“來這裡一趟,好像連我都變得勤快了起來。”
“是啊,魔靈界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丁蘭蘭捋起被風吹亂的頭發,“這裡新奇的事物好多,這裡的人也比我們想得熱情。”
“想到幾天後就要回去,還有些舍不得年叔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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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別再來了,一個兩個,老的小的,都不是省心的家伙。”
葫蘆上的歡聲笑語還未消退,一股嗆鼻的血腥味順著冷風傳來。
年叔沉下臉色,減慢葫蘆飛行的速度,懸浮空中的寶葫蘆,慢慢漂移,轉過眼前白雪皑皑山嶺。
眼前一嶺銀白的世界被成片的鮮血染紅,那樣慘烈的紅色,觸目驚心。
昨夜還在酒肆裡見過的生命,鮮活又放肆的少年,此刻已經變成一具具生機全無的屍體。
昨日在戰場上英姿颯爽的戰士,轉眼之間,無聲無息地葬送在了雪地中。
“師師生得豔冶,媚娘嫵媚多情,小魚最是溫柔。贏了這一場,我就去尋她們。”那時說這句話的強壯男人,此刻撲倒在雪地裡,一動不動,肩頭堆砌著細細白雪,已經不再有機會去見那些溫柔漂亮的姑娘們。
程宴跳下地去,在他眼前,仰面躺著一位年輕的女子。
一根尖銳的木樁貫穿了她已經冰涼多時的身軀。她茫然睜著雙目,仿佛留戀不舍地看著落雪的天空。
短發,笑起來會有酒窩。昨夜還舉著酒杯,在自己面前大大方方敬酒,名叫英子的女孩。
林尹,丁蘭蘭,蕭長歌,一個一個從葫蘆上下來。
“我曾疑惑不解,魔靈界靈力充沛,妖魔遍野,機緣隨處可見,為什麼這裡的修士數量卻比仙靈界還少上許多。”蕭長歌看著腳跟前一灘血水,蹲下身去合上了那死去戰士的雙目,“原來,是我太過天真了。”
丁蘭蘭挽住了穆雪的胳膊,“昨天,我還在心裡笑話她們來著。覺得這裡的女孩子怎麼都那麼熱情又隨便。”
“她們不是隨便,隻是對她們來說,今天想說的話如果不說,也許就沒有機會再說。今日能得到的快樂如果不要,或許就不再有明日。”
穆雪看著那屍骸遍地的戰場。
這就是魔靈界,自己的故鄉。
靈力充沛,機遇無限,殘酷又寒冷的故土。
第73章
程宴將英子從尖利的木樁上抱下來。明明昨夜還是一位鮮活而熱情, 目光咄咄逼人的姑娘。怎麼轉眼間就成為了這樣又冰又冷的屍體。
英子的那雙眼睛,即便在死後,依舊戀戀不舍地望著天空。
這樣的女孩子如果生在仙靈界, 那都是備受大家喜歡和呵護, 連擂臺上都不忍心下手傷害的師妹。
程宴怎麼也想不明白,到了這個世界, 這樣珍貴美好的生命怎麼就能一個個地如此輕易地葬送了。
他心裡一陣不好受, 避開目光,伸手合上了那雙眼。
凌亂的戰場上, 傳來了一些悉悉索索的響動聲音。
前方的一株雪松下,背對著他蹲著一個女子。
那女子披散著黑發,破舊的短短衣袍露出蒼白的手臂,一雙纖細的赤足踩在雪堆裡, 不知正在做什麼。
“诶?”程宴正要開口詢問, 那位身材消瘦的“長發女子”已經轉過臉來。
烏黑的長發下, 竟然是一張白狗的臉。那披著長發的白狗雙目漆黑, 嘴骨向前突出,唇齒之間滲出來的血液,染紅了下巴的毛發,手指之間腥紅一片。
相比起一路所見的妖魔, 這隻妖魔既沒有過於龐大的體積, 也沒有猙獰的面目, 卻不知為什麼帶給程宴一種不言狀的恐懼感覺。
他倒退半步,剛要出聲示警。那隻明明剛才還離得很遠的白狗,轉瞬之間出現在了他眼前。
布滿白毛的臉近在咫尺, 流淌著粘稠口水的血盆大嘴大張,腥臭的血腥味撲了程宴一臉。
若是被這樣牙齒鋒利的大嘴咬實了, 勢必能削掉半邊腦袋。
程宴脖頸上泛起金屬的光芒,這隻妖魔的速度快到了詭異的程度,他甚至來不及完全施展金剛不壞神功。
就在這時,一道紅繩從後方繞了上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勒住了那白狗的利嘴,飛速將他拖離程宴,向前奔去。
穆雪踩著映天雲,迅如奔雷,一路疾行,身後拖著那隻猝不及防被她捆住的狗妖。
那隻狗妖反應過來,身影閃了閃,眼見著開始變淡,似乎就要從捆仙索中消失,穆雪口中呵斥一聲,“天羅陣!”
在她前方的道路上,岑千山早已等在那裡,手中指訣變幻,地面亮起一道殷紅的法陣,法陣四面升起四座石碑。
就在法陣剛剛亮起之時,穆雪恰恰好踩點穿過法陣,將那隻白狗往陣盤中一丟。
紅色的符文此起彼伏,交錯將整隻白狗妖死死禁錮在四方石碑之內。
穆雪調轉映天雲回頭,梅花九劍從雲頭落下,如一片銀白的寒霜暴雪拖在白雲後,從那隻滿口滿手血汙的妖魔身上碾壓而過。
凌厲的劍氣如風暴,如刀雨,壓著法陣中的魔物來回肆虐。
轉瞬之間,法陣中隻餘下一陣的血水,和浮動在血陣中的蒼白的屍塊。
所有的這一切,不過風馳電掣的一瞬間。高宴丁蘭蘭等人回過來的時候,這裡的戰鬥已經貌似接近了尾聲。
這一路上走來,遇到大大小小的妖魔,岑千山很少出手攻擊。一旦他行動了,那都是異常兇險棘手的戰鬥,大部分歸源宗的弟子根本跟不上他的節奏。
除了穆雪。
林尹看著那樣充滿著暴力美學的戰鬥,吶吶道:“小雪真的隻和岑大家相處過幾天?六歲的時候?”
丁蘭蘭:“是,是的吧?她從小和我們一起在九連峰長大,隻出過那一次山門。”
“他們看起來一點不像隻認識了幾日。簡直就像是並肩作戰了一輩子,培養出來的默契啊。”
陣法中的血池漸漸平息,魔物不再動彈。大家心底都松了一口氣。
穆雪站在雲端,看著腳下的紅色法陣,“還沒結束。”
岑千山懸浮半空,幾乎同時出聲,“還沒結束。”
血汙遍布的法陣內,漸漸冒氣了氣泡,紅色的一灘血池中,先是冒出一個巨大的骷髏頭,空洞洞的眼窩和白骨構成的大嘴。
慢慢山嶽般大小的蒼白骷髏破開地殼,衝毀天羅陣,爬上的地面。它搖頭做無聲犬吠,搖頭擺尾,瑩白光潔的詭異骨架構成了威力巨大白骨妖魔。
千機化身的大黑天魔從地底出現。穆雪的忘川劍劍氣化實,十餘米長的寬大劍氣,交錯在大黑天魔的攻擊中,破空劈向魔物。
“仙靈界那樣金絲龍一樣的地方,倒也關不住鴻鵠。總會有那麼一兩位驚才絕豔之人,”年叔撫摸著手裡縮小的法器葫蘆。
眼前戰場上圍著妖魔戰鬥的兩個人,一人黑衣一人紅衫,那樣的默契融洽,彼此配合,相互信賴。
看著看著,年在桃眯起了眼睛,很久以前,依稀也見過這樣的一雙璧人,同樣的戰鬥場景。
奇怪,明明不可能認識這樣年幼的道修,那容貌和招式也十分陌生,為什麼她戰鬥起來的時候,總會莫名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年叔舉起他的大葫蘆,葫蘆口跑出了數十隻小小的玄鐵傀儡,那些小小的傀儡各自舉著手術用的柳葉刀片,鉗子,鋼鋸……一窩蜂衝進法陣,動作敏銳,配合默契,專從魔物從關節處切割分解。
茫茫無邊的雪原,白骨巨犬滾起漫天飛雪。它的攻擊強橫,移動迅速,骷髏化的身軀不知疼痛。本是這片冰原的王,手爪之下不知拍死多少前來徵討的人類修士。
他第一次陷入了這樣無力反抗的危機,身軀在被一點一點的消磨,堅硬的白骨一塊塊地被卸下。殺人者,人恆殺之。感受到自己即將到來的終極命運,強大的妖魔低沉的悲鳴聲,在雪原之中遠遠傳遞開來。
程宴的法天象地,蕭長歌的雨生綠植,丁蘭蘭和林尹也很快加入的戰鬥之中。不久之前,他們還是一支看見魔物手腳發軟,不知如何應對的隊伍。如今他們已經迅速成長為一支雪原上合格的狩獵小隊。
學會的彼此配合進退有度,學會了匡扶同伴,照顧傷員。
重傷未愈的卓玉被一再地安排在戰場的最遠端。總有人有意無意地擋在他所在的之處的前方。
有一次發了狂性的骷髏魔犬擺脫桎梏,向著他的方向衝來。卓玉伸出手,雙臂剛剛燃起火龍。丁蘭蘭的傀儡從地面鑽出,抬起他就往後跑,蕭長歌的植被在他的前方瞬間結出一道厚厚的盾牆。穆雪的身影從天而降,捆仙索拴住魔犬的脖頸,拼命往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