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突然不知道從何冥淼之所在傳來悠悠一聲磬響。
那聲音冰涼涼、冷清清,帶著一股從異界而來的思念之意,在天地間鋪蕩開來。淹沒了穆雪的端坐之身。
但那聲音來得快,卻也去得快,如潮水般迅速退走。隻響了這麼一聲,不再有續。
黃庭之中星辰停滯,水波無痕,靜悄悄的一片。仿佛剛剛那一聲輕響不過隻是無端的幻聽。
穆雪睜開了眼睛,抬頭看向遠方,心湖之中的那隻水虎同時從湖水中抬起湿漉漉的腦袋來,和她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千機和小丫並排坐在木質的回廊邊緣,看著落雪的庭院,四隻細細的小腳從木地板伸到外面,來回搖蕩。
身為傀儡,它們既不怕嚴寒,也不思睡眠。可以用大量的時間用來思考和揮霍。
千機給小丫念自己總結的,關於人類行為的各種解釋,“他們說自己已經不是孩子,其實正說明他們的內心還依舊稚嫩,想要得到孩童的待遇。”
小丫對他的話語沒有什麼回應,隻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吭哧聲響。
但這並不妨礙千機繼續說下去,
“主人說自己已經不是當年的孩子,正好說明他還渴望著和當年一樣和穆大家撒嬌來著。所以這個時候我們應該……”
它的話沒有說完,因為小丫突然伸出手臂,不停地搖晃它。
千機順著小丫的視線抬頭看去,方形的下巴突然咔呲往下掉了一截。
雪地之上,聚魂陣依舊流轉著微弱螢光,陣眼中心站著一個人,或許應該說是人類的元神。她正低著頭,看法陣上那些斑斑點點赤紅的血跡。千機幾乎能聽見她的一聲嘆息。
那人不像是上一次來的時候那樣,隻有一團混沌無形的光體。
此刻的她神魂穩固,溫暖的半透明光體有了明顯的人類特徵,可以清晰地看出是一位年輕的女性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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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暖黃色的元神看著地面的法陣片刻,移動身軀來到兩隻小傀儡的面前。她彎下腰伸手在它們倆的腦袋上摸了摸。
一股溫暖的觸感透過腦袋上的鐵皮傳來,是那樣的真實,這個人類的元神已經修行到可以以神識御物的程度了。
千機的心中升起一股強烈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以前,這隻手無數次地這樣撫摸過它的腦袋。明明自己當時已經被撕為碎片,重組之後再也沒有曾經的記憶。為什麼還會遺留著這樣的感覺呢?
那人摸了它們之後,直起身來,向著屋內走去。
千機懵懵懂懂地想要跟上前,被小丫從後面拉住了。它轉過腦袋,看見小丫在身後衝它眨了眨眼睛,又搖搖頭。
等它再轉回頭去,就看見穆大家的元神已經進入了屋內。那一團溫暖的黃光,照亮了昏暗的屋子,照在了主人長發披散的身軀上。
那人站在主人的身邊,低頭看了沉睡中的主人許久,挨著床沿坐下了。
……
岑千山睡得很香甜,似乎已經有很長很長時間,他都沒有得到過這樣安心而舒適的睡眠了。
在睡夢之中,師尊和從前一樣,坐在自己的床邊,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緩緩拍著他的後背。
那真實的觸感一點一點地透進心中,混沌了歲月,忘記了流年。他感到自己整個身軀浸泡在一片溫暖的泉水中沉沉浮浮。是那樣地放松,安逸,前所未有地舒心。
半夢半醒之間,他微微睜開眼,看見師尊坐在桌前,叮叮當當制作著她的作品,雪光透過窗戶斜照進來,讓師尊渾身都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微光。原來那可怕的一切,都隻是夢啊。
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冗長而可怕的夢。夢裡的世界他不願回想,那裡有太多的心悸,太多的孤獨。
幸好,都隻是夢而已。
師尊不還在這裡嗎,她明明一直都在我的身邊。我們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永永遠遠地這樣相處下去。
岑千山松了一口氣,安心地陷入夢鄉之中。
天光大亮的時候,沉睡中的岑千山驟然驚醒,一下從床上翻身而起。
他的雙目茫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目光迷茫地從桌前空無一人的椅子上掃過,再四處打量了一翻,落在不遠處的一對小傀儡身上。
小傀儡們衝他點了點頭,僵硬的機械聲響起,證明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來過了哦,她來過了。”
“嗯呢,是她,穆大家。”
岑千山站起身,慢慢走到了那張沉寂了百年的桌子前。
今日是難得一見的晴天,明亮的日光透過窗照在桌臺上。在那桌面上,在那日光裡,擺放了漫長歲月,不曾完工的法器被某個人動過了。
用岑千山再熟悉不過的技法,將那差一點點就可以做完的半成品收尾,讓它跨越了時光,終於成為了一件完完整整的禮物。靜靜地擺放在陽光中。
那是一條具有儲物功能的項鏈,黑色的繩索隱隱浮現著精細的暗紋,吊墜是一塊紅玉。那赤紅的玉石有如一滴血淚,被雕刻成一條盤踞雲端的紅龍,在日光裡,透出夢幻似的光影。
岑千山伸出手,慢慢拿起那條項鏈,舉在陽光中看了又看,才確定了它的真實。他顫抖著手臂,不知試了多少次,才終於成功把簡單的吊墜戴到了自己的脖頸上。
冰涼的紅玉貼在胸前的肌膚上,涼意穿心而過。
堵在胸口之中百年的煎熬痛苦,就被這樣的一點冰涼給撫慰了。
千機和小丫悄悄退出屋子,開始收拾起昨夜鬧騰留下的凌亂庭院,
千機撿起那條主人用過的白色毛巾,丟進小丫手裡捧著的竹筐裡,“難怪主人每天都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的,原來是特意等著穆大家來寵幸的這一天。”
“寵幸?”小丫轉過腦袋:“是該用這個詞匯嗎?你確定沒有用錯?”
逍遙峰上,一團白雲從半山飛出,載著意氣風發的少女呼嘯而過。
乘著飛葉的葉航舟從後面追了上來,“今日決賽,師妹倒看起來神清氣爽,特別興奮啊。”
坐在映天雲上的穆雪,迎著山間的晨霧大聲回答,“是啊,師兄,我想快一點參加比賽,早一點取得勝利。”
葉航舟在風中笑道:“那麼心急,是想拿到大比獎勵的法器嗎?確實,每一屆大比的獎品都是好東西。”
“是的,我想要獎勵,大比帶來的獎勵。我已經等了好久,想想真是令人高興。”
山風撩起穆雪的鬢發,她愉悅而興奮的聲音順著風傳來。
第49章
花開照水, 紅衣少女乘坐在白雲之上,慢悠悠飄進賽場。
沿途引來議論紛紛,
兩日前, 穆雪來參加預賽的時候, 大部分人提到她還是某人的附屬,
“逍遙峰蘇峰主小最的弟子, 聽說是嬌生慣養被捧著長大的, 看那副嬌滴滴的樣子。”
“雲中君的小師妹吧,你看白虎停在天空呢。”
“妙手香廚苗紅兒的師妹, 也不知道有她師姐當年的幾分風姿。”
但這一次過來,大家對她的稱呼悄悄地發生了改變。
“看到沒,就是雪裡花開的那位。”
“來了來了,逍遙峰張小雪。”
“躊躇花開紅照誰, 懊惱天仙應如此。這位師妹好風姿。”有師兄酸溜溜賣弄文採意圖吸引穆雪的注意力。
“又煞又美, 我好喜歡小雪師姐, 師姐加油啊, 你的迷妹在這裡!”也有年幼一些的師妹衝穆雪拼命揮手。
因為張二丫這個名字過於市井,這些年大家漸漸習慣了用張小雪來稱呼穆雪。
預賽中十連勝出了風頭的她,自然各種底細都被對手們翻出來詳細解讀了一遍。她金蝶問道時雪裡花開的心境,也就在門派裡傳開了, 成為了她獨有的代稱。
丁蘭蘭已經在賽場等她了, 看見她從映天雲上下來, 衝她招了招手。
穆雪走了過去,握住丁蘭蘭的手,發現她的手心微微發汗。
“緊張嗎?”穆雪問她。
“有, 有那麼一點緊張。”丁蘭蘭看著前方的擂臺。
擂臺上有幾位師長漂浮在空中,布下空間陣法。使得看上去不大的擂臺實則有著可以肆意施展地開闊空間。
“小雪, 你知不知道。我從三歲起,就開始修習道法了。”丁蘭蘭說道,“那時候,整個家族的人都捧著我,說我天賦絕佳,是家族的希望。
我那時候也就覺真的得自己真得挺厲害,為了讓自己顯得更厲害一些,從小開始,家裡的姐妹們都出去玩耍的時候,我就一個人關在屋子裡打坐。大家都早早入睡的時候,我還不得不點著燈背著桌案上成堆的書籍。”
“是呀,蘭蘭師姐你本來就是個很厲害的人。”穆雪說道。
丁蘭蘭笑著推她一把,“進了山門之後,我才發現這個世界上天資好得孩子竟然如此之多。我既沒有蕭長歌的天賦,也比不上卓玉的那份勤勉刻苦。所以我挺緊張的,怕自己比不過大家。”
她拉著穆雪的手,“但我現在想明白了,我過去這十幾年的人生,全都花在修道這一件事上了,不管學得怎麼樣,這一次大比,就是對我過往成績的一種檢驗。不論對手是誰,我隻要全力以赴就好,沒什麼好怕的。你說是不是?”
丁蘭蘭的手心帶著汗水的潮意,雙眸卻清澈而堅定。
穆雪回握她的手,學著丁蘭蘭平日裡的樣子,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掌,作為認同對方的答復。
穆雪第一場的對手是一位鐵柱峰的師兄,大高個,肌膚黝黑,鐵塔一般的身軀。
他站上臺來,看見穆雪方當笄歲,如描似削身材,自己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