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雪坐在小幾邊上,伸手玩那些寶石。這些石頭晶瑩剔透,純淨無暇。若是放到凡間,也算得上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了。可惜的是,裡面並沒有多少靈力。
“好漂亮啊,謝謝師兄了。”穆雪說。
“謝啥,這東西沒啥用,不過當你的玩具罷了。”葉航舟笑著說,“以前在山門裡,我覺得自己還算挺厲害的,這一回出去,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師兄我去了這麼多次,還在神道的最外圈打轉,可是有人毫不費力,就當著我的面摸到裡面去了。”
穆雪拿那些石頭對著太陽看,看見了光怪陸離的彩色世界,
“神道上有些什麼呢?”她隨口地問著。
“那裡……什麼都有。我還遇到了魔修。”葉航舟枕著胳膊看天空的浮雲,似乎在自言自語,“他們和傳說的不太一樣。和我們也差不多,有些很粗暴,有些倒也挺有意思。”
“師兄遇到魔修了?宗門不是三番五次嚴令,要大家結伴而行,不能單獨行動,特別不能和魔修接觸嗎?”
葉航舟撐起身,豎起一隻手指,“噓,別嚷嚷。我們這身在外面,有時候不是情況特殊嘛。你小小年紀,學得那麼死板做甚?”
苗紅兒正巧端著一盆熱騰騰的醬牛筋從廚房出來,
“小雪,啊,張嘴。”她夾一塊香味濃鬱的牛筋喂進穆雪口中,“你還長個呢,多吃點這個。”
隨後她在小幾上放下碗,卷起了袖子,
“小葉回來了?聽說你在神道內連一個魔修都打不過。來,師姐陪你練練,提高提高。”
“別,別,師姐。我肯定不是你對手啊。”葉航舟一聲哀嚎,被苗紅兒提下院子去。
穆雪坐在回廊邊,吊著一雙小腳,捧著牛筋邊吃邊看一場單方面受虐的切磋。
東嶽神殿,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她心中想到。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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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行庭路過的時候, 看見他的小徒弟趴在桌上搗騰一堆復雜的零件。
那是一個做了一半的鐵皮人,各種復雜的零件整整齊齊擺在桌面,小徒弟正用短短的手指專心致志超控靈氣御物, 額頭微微出汗,烏黑的雙目粼粼有光,仿佛一個得到了玩具孩子,那樣的專注而認真, 一點都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蘇行庭彎腰問道:“這是做傀儡嗎?”
“不是傀儡呢, 我哪能就學會做傀儡, 這隻是最簡單鐵皮人。”穆雪抬頭看見了一眼師父,低頭認真將手中的配件用靈力控制著嵌了進去, 一邊做一邊說,
“今天,丁師叔把我叫了過去, 和蘭蘭姐她們一起上了一堂課,就是學做這個。我回來就想試著玩玩。”
蘇行庭在她身邊的地板上坐下, 看了一會小徒弟做的手工,
“小雪在煉器上真的很有天賦,我和丁師叔商量過了, 她讓你有空的時候就過去碧遊峰上她的煉器課。”
穆雪臉上神色似乎毫無變化, 隻有那小小的手指微微頓了頓,
“我可以去麼?我其實也……沒有那麼喜歡煉器。”
“你這孩子, 莫非是在怕為師不高興麼?”蘇行庭毫無芥蒂地笑了,遞出一頁薄薄的雪箋, “這是各峰的師叔對外公開講學的時刻表。你但凡喜歡誰的課, 大大方方去聽即可。不論是碧遊峰的煉器術, 玄丹峰的煉丹術, 鐵柱峰的體術,還是侑園的御獸術,靈殊峰的種植術,縹緲峰的通靈術,隻要你喜歡都可以去學。師父傳你道種,各位師叔授以術法。萬法歸源,方揚我宗門之名。”
穆雪啊了一聲,把手中細細的铂絲扭彎了。
這裡的世界真的不一樣,暖到讓她這個從冰天雪地中過來的人有些不安。她幾乎想要割斷過去,來換取自己安於現世的資格,來換得一個新的結局。
但如今她漸漸發現,過往的一切,等同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若是全盤斬斷,那自己也不再算得上是穆雪這個人。
蘇行庭動用靈力將那細如牛毛的铂絲捋直,懸浮到穆雪手邊,
“小雪不論學什麼都很有天賦,行庭心法這麼快就熟練,已經能自如御物了。”
穆雪有些不太好意思,這可不是天賦,都是託了多活一世的光。
她沒敢告訴蘇行庭,自己早已凝練元神,不僅能御眼前之物,甚至連遠在院牆邊的桃花樹都能搖得動。如今她神魂穩固,即便再遇到比有人招引魂魄,除非自己願意,否則很難將她像上次那樣身不由己地被抽離。
師徒兩人安靜地坐在落葉輕飄的庭院中。
遠處一聲虎嘯,陰風卷起平地的枯葉,白虎從天而降,落在庭院正中。
付雲跳下虎背,匆匆行禮,“啟稟師尊,航舟出事了!”
他的手裡捧著一盞魂燈,面色難看地將那燈捧到蘇行庭面前。
蘇行庭瞬間起身,凝眉看向那盞魂燈,琉璃燈罩之內原本明亮的燈火如今將熄未熄,十分暗淡。
這是葉航舟的魂燈。
蘇行庭駢劍指,衣袖之中飛出一柄青色的短劍,短劍發出一聲清悅的劍鳴,迎風而展。
儒雅斯文的先生在這一瞬之間周身的氣勢一變,凌厲冷冽如出鞘之劍。他一步踏上劍身,人劍合一疾風破空而去。
“付雲隨我來。”空中傳來他的聲音。
白虎嘯林,騰空而起,追隨其後。
庭院裡之留下幾片飄飄落葉,和穆雪孤零零一個人。
空山寂靜,蟲匿鳥眠,穆雪從未覺得逍遙峰是如此空闊而安靜。
她在回廊上坐了下來,看守那盞隨時有可能熄滅的魂燈。
天色漸漸的暗了,雯霞深紫,星鬥現形。那一點點藍色的燈光,在暗淡的廊影下苦苦掙扎。
葉師兄或許會死去,這個念頭在腦海中清晰起來。
穆雪並不是沒有見過死亡。相反的,曾經她的身邊總是充斥著各種死亡,伙伴的消失,敵人的死去,自己的死亡。她本早在幼年的時期,就習慣了這樣的離別。
天地因果自有定數,誰也逃不過注定的命運。
但這一次,胸口仿佛被一塊石頭堵住了,壓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呼吸不暢,心中窒悶,讓她難受得很。
苗紅兒狩獵回來,看見穆雪一個人呆呆坐在院子中。
問明了情況,她急得跺腳,
“師弟那個笨蛋,還有師尊為什麼不傳訊給我。就他和付師兄御劍而去,這也太危險了,師門中明明禁止金丹期修士去那神殿遺址。”
古神遺跡,抑制仙魔兩道,即便修成金丹,入神道之後,也被神力壓制,和初入修行之門的弟子無異。雖然或許見識和手段上會比普通的弟子稍微好一些,但沒有一個門派願意冒這樣的風險。
就像戰場上絕不會派一個運籌帷幄的將軍,去做那衝鋒陷陣之事。也絕不可能讓廟堂上的天子,親入敵營談判一般。
但此刻說這些也都晚了,師尊已經去了大半天。連掌門都氣呼呼地來過了兩回。
穆雪和苗紅兒相對呆坐許久。苗紅兒暴躁起來,去廚房搞了一大盆炒飯,份給穆雪一盆,剩下地端在懷裡,暴飲暴食,吃得比往常任何時候都多。
漫漫長夜過去,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一抹青色的劍氣劃破長空,回到庭院中。
蘇行庭從劍上下來,懷裡抱著一個人,一個血肉模糊的人。
他沒空說話,快步進屋,將傷勢嚴峻的葉航舟小心安置在床榻上。
葉航舟面如金紙,雙目緊閉,身軀殘缺,失去了一腿一臂,斷肢之處黑煙繚繞,顯然是中了劇毒。
玄丹峰主空濟很快趕來了。
“怎麼會搞成這樣!必定是魔修幹得好事。”空濟檢查完傷勢,一臉怒色,“和這些弟子千萬次交代,絕不要和魔修接觸,就是有人不當一回事。”
“不是魔修。”蘇行庭淡淡地說。
“不是魔修?那會是誰?”空濟愣住。
蘇行庭垂下眼沒有回答,手指點在葉航舟胸口,運轉靈力護住弟子的心脈,“還請師兄盡力。”
“你叫我如何盡力,殘肢尚可修復,隻是你看他傷口處的黑霧,皮膚上現出的腥紅血線。此乃‘紅腰’,上古時期的毒蟲,此蟲在人間早已絕跡,更無可解之劑。”
蘇行庭緊皺雙眉:“定然還有一線生機。”
空濟嘆息一句:“傳聞東嶽神殿深處,有一無生無盡池,池畔生著的紫心草能解紅腰。請掌門頒下法喻,責令進入神殿的弟子,留心尋找紫心草便是。找不到得到,隻看這小子的運氣了。”
他又說道,“你也不必心急。我有一驅蟲除祟之法,可暫緩毒性,隻是這小子恐怕要受點罪。”
屋內傳來一聲接一聲痛苦的喉音。
屋外,付雲背靠廊柱,雙手交錯胸前,面孔難看,一言不發。
苗紅兒坐在回廊上,手肘搭著膝蓋,咬牙不語。
付雲突然開口,“你會去的吧?神殿。”
“我才不去。”苗紅兒咬牙切齒地說話,“那裡又沒好吃的。誰去哪個鬼地方。”
在庭院內,一個小小的身影一直忙忙碌碌,先將廊道上擺放的東西收拾了,再拿著墩布,把那滴了一地血跡的走廊擦拭幹淨。又找來掃帚打掃庭院中沾了血汙的落葉。
付雲心中煩躁,忍不住挑刺:“小小年紀倒看不見她有半點傷心的樣子。枉費航舟往日那般疼她。”
“你說小雪做什麼?”苗紅兒不樂意了,“那要怎麼樣傷心?哭哭啼啼,你能負責哄嗎?”
天光大亮。
葉航舟慢慢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這個世界上最令他安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