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在嘴邊滾了數次,終究還是又被她咽了回去。
“就是,聽見了幾聲磬音,最近不曾再聽見了。”穆雪說。
蘇行庭微微皺眉:“我查過你的靈脈,修行並沒有出過差錯,也不知此聲因何而來。此事可大可小,若是不意間觸發了佛門耳通,倒是你的機緣。但若是孽緣,那可就是一道劫難。”
穆雪搖搖頭,“沒有啊,弟子沒覺得有任何地方不舒服。”
“你還不知道劫難真正的意思。它未必就是一道雷,或是一次災病。它也有可能是來至於你身邊親近之人,來至於你自己內心渴求之欲。是以除了天劫,還有人劫,情劫之說。”
穆雪心裡想,師父,這真是你多慮了。還真不是什麼人劫,情劫。就隻是我的小徒弟無意間搞出了點岔子而已。
為了不讓師父多慮,她狗腿地給師父端了杯茶,又端了茶點,哄她師父開心。
“沒事的,師尊,應該不是劫難才對。”
師徒二人坐在逍遙峰的茶室中,敞開的門扉正對著野趣盎然的庭院,掛在屋檐下的紫藤花開了,風一吹,落下一大蓬的花瓣。
蘇行庭手指轉著茶盞,抬眼望向落英繽紛的庭院:“小雪。師父字行庭,你可知這行庭二字取至於何處。”
這道題大考的時候剛剛考過,穆雪會,很快回答:“《易》曰: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
蘇行庭微微點頭:“你我修行之人,若能意守心中靜篤,即便走過喧鬧的庭院,也可以如同在自家無人的院子中,闲逸散步一般。若是能達到這樣的境界,你也就不怕有什麼災禍了。”
“師父觀你之修行,根基扎實,天賦絕佳。唯獨神魂總似隱隱不安。今日便傳你一套行庭心法,助你穩固神識,無咎無禍。望你好好修行,不可妄離本心。”
穆雪點頭受教,
至那日起,她打坐修行,先開內視之眼,安於黃庭之內,隻見那蒙蒙之竅,如混沌初分。
她依師尊所授行庭心法,引靈氣在其中旋轉,仿效日月運行,寒暑交錯。心中默念口訣:“白虎東隱,青龍西潛。”每念一句,天地間的日月便從內而外,由小至大運轉一周,直至運轉三十六周天。
Advertisement
其後再倒轉口訣:“青龍西潛,白虎東隱。”再將日月周天從外而內,逐漸減小,也運轉三十六周天。
最開始的時候,她還需用心意控制。久而久之,漸漸不必刻意專注。黃庭之中,璇璣自行,如同日月天河,輪轉無窮無盡,天地周而復始,自成一方世界。
這時候,元神端坐期內,凝而有形,意而有感。
穆雪睜開雙目,看向窗外庭院內的一株桃花,心念一動,神識便同觸手一般伸出,桃樹開始搖擺,桃花簌簌如雨。
人之元神藏於靈關之內,一生昏昏熟睡不得清醒。本來直到修得金丹境,證得我中我,方可以見得元神清明。
但穆雪或因轉世的緣故,元神早已清明無礙,先前隻因體內靈氣稀薄,受靈力所限無力施展,甚至連一點外物都搬動不得,隻和陰魂無異。
如今,得了開了黃庭,又得了這套行庭功法。元神早早端坐於黃庭之中,享日月之精,日漸不再那般縹緲無依,變得凝之有實,觸物能動了。
她佔了這個便宜,修為日益精進,體內靈氣於元神合一,施法之時,隻需心念一動,便可靈力外放,鎖定外物。不再需要先調心入靜,調動靈力,方才施術,實實便捷迅速了許多。
穆雪收了功法,伸出腦袋,看庭院裡如雪一般的落英,想起了自己那個總是落雪的院子。
自那一日匆匆一別,再也沒有聽見耳邊傳來那道磬音。
不知道此刻的小山,在幹些什麼呢?
浮罔城舊址的廢墟內,一個年輕的女子赤著雙腳,慌慌張張地飛奔在無人的荒街。她的四肢纖細,腰身柔韌,奔跑起來像是被猛獸追趕的一匹小鹿。柔弱而無依,任誰都可以肆意欺凌的獵物。
幾個男人追了上來,抓住了這隻美麗的獵物。把她按在荒無一人的廢墟中。
女子柔細的尖叫聲在荒街中回蕩,白皙的肌膚落在泥濘裡掙扎扭動,這樣的畫面讓讓男人們更加興奮。
“在這樣的地方,你喊破喉嚨也沒人會來。不如乖一點,讓自己少吃點苦。”男人喘著粗氣,卻沒有直奔主題,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一個身影從天而降,黑色鬥篷晃過。黑色的鐵拳疾如閃電,一拳一個將這些敗類的腦袋砸進了瓦礫中。幾抹鮮紅在荒地上塗開。幾乎隻花了一瞬之間,剛剛還十分靡靡香豔的場面,被四處蔓延的血漿所取代,成為了陳屍數具的恐怖之所。
脫離了困境的女子拽著胸前的衣服呆坐在地上,幾乎反應不過來。
而那個出手替她解圍的男人已經面無表情地準備離開。
“不,請等一下。”女子迅速爬行過去,匍匐在他的身前,“恩人,是你救了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您?”
她抬起柔弱的脖頸,雙眸秋波漣漪,似乎對眼前的男人充滿了仰慕和感激之情。
她笑得很美,楚楚可憐。玲瓏有致的身軀和那牛奶一般的肌膚在破碎的衣襟下若隱若現。
那樣的柔弱,動人,無枝可依,散發著屬於女性的獨特魅力。
幾乎沒有一個男人能抵抗這樣誘惑。
黑衣男子低頭看著地上的女人,“你不害怕?”
女人愣了一下,立刻說道:“不,是您救了我,我又怎麼會害怕您。”
“你要回報我?”
女人的面色羞紅了,輕輕握住自己的衣領,“當然,無論怎麼樣,我都要報答您的。”
“那太好了。”一種僵硬古怪的聲音響起,
一個茶杯大小的傀儡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它從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個手推車,一把鏟子和一套掃帚,堆在那個女人的面前。
“既然你不害怕,又想回報我們。那就自己把這些屍體清理幹淨吧,省得我們麻煩。一定要注意哦,千萬不要留下任何血跡呢。”
在它說話的時候,身披鬥篷的男子已經拔步離開了,小傀儡飛快追上去,爬過他的脊背,跳上肩頭。
“是要清理幹淨些,萬一她回來了,看見這裡髒兮兮的,隻怕會不歡喜。”小傀儡在男子的肩頭嘀嘀咕咕說著話。
那男人微微點頭,腳步不停地自去了。
獨留下楚楚可憐,性感動人的女子呆坐在鮮血四濺的瓦礫中。
“哈哈哈。”煙家的屋舍中,煙家大小姐煙凌哈哈大笑,“雷亮那個蠢貨幹出來的傻事吧?想用女人來誘惑岑千山,他是不是傻?”
她年輕俊美的夫侍笑道:“那位‘多情山’若不是為穆大家痴守了上百年,也不至於被寫成話本的男主角。”
煙凌枕著雙手,在躺椅上躺下來,嘆了口氣,“是的呢,別的不提。在我們這個地界,是再找不出這樣專情的人了。”
她又翻了一個身:“你覺不覺得,這個魔頭最近有些不太一樣了?”
“什麼地方不一樣?”
“怎麼說呢?”煙凌摸摸下巴,“從前他雖然很強,但總是死氣沉沉的,好像隨時都準備把自己的命給拼了。但最近我突然覺得他好像活了過來。你看這一次,他花了這麼多天的時間,準備的細密又周全,一點也不像從前的那個人。”
“那不是更好嗎?”男人說道,“他重視一點,才可能給把我們煙家的事給辦好了呀?”
“也是,明日就要出發前往東嶽神殿,希望這位母親花了這樣大代價請來的高手,不要讓我們失望才對。”
落雪的庭院中,岑千山坐在門檻上,細細地擦拭一柄細長的長刀,那刀光凌冽,暗含一抹淡淡的紅芒,刀柄之上交錯著銀白的雪蓧紋。顯然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好刀。
小傀儡千機從門檻內蕩出來,“主人,都收拾好了呢。藥品,武器,護甲,長槍……還有特制的機械傀儡。”
岑千山點點頭,將長刀回鞘。
“這是‘寒霜’吧?好久都沒用上了,幸好還沒把它給丟了。”它看著主人手中的長刀說話,“隻能依靠這樣普通的武器嗎?那也太危險了。”
岑千山接過它遞來的包袱,檢查裡面的行裝:“無妨,雖說靈力被壓制得極低,但真正的高階修士,還是有許多普通人所不具有的經驗和能力。隻要做好充分的準備,就沒什麼好畏懼的。”
“主人真的不帶我去嗎?”千機繞在主人腿邊打轉,努力撒嬌爭取自己同行的權利,“可是千機從沒有離開過主人身邊,千機真的很想要一起去的。”
岑千山看它一眼,用刀鞘點在它的鐵皮腦袋上,把它小小的身軀從臺階上推了一個趔趄,“你去不了,你一進去就會動彈不得,乾坤袋也不能用,我還得背著你。”
小傀儡十分擬人地用雙手捂住腦袋,從臺階上爬回來,主人很少和它這樣玩鬧,它還覺得挺有趣。
“主人,你最近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嗯?”
“話變得多了一些。出門前也耐心了很多,還給自己準備了藥物,讓我都覺得放心了不少。”小傀儡細細的胳膊按著自己的胸口,表示自己的放心,盡管那裡並不存在著和人類一樣的心髒。
岑千山沉默著檢查著行裝,最後將皮質的背包束緊。
“我……已經不是當年無能的孩童,是一個男人。從今以後,要由我來護著師尊。”他把背包被在身上,邁開長腿向門外走去,“如果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有什麼資格說會守護她?”
近日,在歸源宗最熱鬧的事,便是由宗門統一發布的一道任務。
所有門派內的弟子,隻要願意報名,都可以組隊參與東嶽神殿的探索。
這消息一發布,舉宗沸騰,走到哪裡,都聽見爭相討論這個新近開放了神道的古神遺址。
葉航舟這樣的積極分子,早已作為先行者,進出神殿遺跡幾次了。
這一日,穆雪坐在木質的回廊上,闲闲地歪靠著木質的小方幾,一面讀著手中的《鍾呂傳道記》,一面從小幾上的碟子裡抓果子吃。
一身風塵僕僕的葉航舟突然跳了上來,在她的對面盤腿坐下,伸手哗啦在木幾上撒了一把晶瑩剔透的五色寶石。
“神道上撿的,師妹拿著打小鳥玩吧。”
“師兄回來了啊,辛苦了。” 穆雪起身回屋端了一杯熱茶,顛顛地邁著小短腿,給葉航舟捧到面前,“師兄先喝口水吧。”
“唉,這就是有師妹的好處。”
葉航舟接過茶杯,灌了一大口茶水,長籲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