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有點點沮喪,不過片刻,又記起一事:“那檢討——”
“必須寫,”洛林鐵面無私,“我可不想落下什麼’維護學生’的把柄。”
艾薇:“……”
“對外,有些事情還是要做的,十個單詞,一個也不能少,”洛林說,“對內——”
艾薇說:“我是不是可以抄範本?”
“一百個單詞,”洛林面無表情,“我希望你能深刻地認識到錯誤,艾薇,你很容易在鬱墨的事情上衝動。”
艾薇:“……對內的檢討書交給誰?”
“我,”洛林垂眼,“否則還能有誰?”
艾薇沮喪:“真的要一百個嗎?你這樣會讓我留下心理陰影……”
“兩百個也可以。”
“一百!一百!成交!”
洛林倒真希望她能對“幫助鬱墨”這件事產生心理陰影,最好是一看到鬱墨就想起那些被迫寫下的檢討。
他平靜地整理好自己的軍裝,並沒有去採訪所在地,而是轉身去了Iris隊的醫療車。
松旭已經離開了,不用猜就知道他跑去食堂給艾薇打菜;醫療車上的醫生敬畏地行著軍禮,向他問好,洛林幾句話打發了他,坐在鬱墨旁邊。
拔去指甲的甲床森森外翻著肉,恐怖猙獰,鬱墨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別裝了,”洛林說,“我知道你不會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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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墨仍舊不說話。
洛林隨手拿起泡在消毒水中的镊子,很平和地用尖端夾住鬱墨那失去甲床保護的肉,隻夾住一點點外翻的血肉,輕輕一拽——
鬱墨吃痛,悶哼一聲,強烈的神經反射提醒著痛苦,他睜開眼。
洛林將浸了血的镊子順手放入消毒水中:“現在想和我談談了嗎?”
“我就知道,”鬱墨聲音沙啞,“當一鍋飯被蒸熟的時候,裡面不會有一粒米是生的。”
“奇怪的形容,”洛林說,“你從艾薇那裡偷學的?”
鬱墨低低地笑了:“不錯,是我的青梅竹馬,也是你的前妻。”
洛林打算從那些沒消毒完畢的器械中選一個更尖銳的,扎入他的甲床。
“伊甸計劃是什麼?”洛林問,“你們創造了亞當和夏娃?艾薇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別告訴我,她就是你們的’夏娃’。”
鬱墨臉上有一絲驚詫,但很快平靜下來。
“破譯完畢芯片是遲早的事情,”洛林說,“如果你現在說出來,或許我能饒你一命。”
“饒我一命?”鬱墨笑了,“我是永生的。”
洛林說:“不可思議,會有家伙會將上傳到雲端的記憶稱為永生。”
“人類不會懂,”鬱墨輕描淡寫,“我很期待你徹底破譯出芯片後的失望表情……看在你今天幫我的份上,我可以給你一個忠告——別愛上艾薇,你會為這份愛而後悔。”
洛林平和:“情感缺失?我知道你們對她的大腦和記憶動了手腳。”
“為什麼避開’愛’不談?”
“和機器人談’愛’很愚蠢,”洛林說,“你那所謂的情感,也隻是人類灌輸給你的數據庫而已。”
“是嗎?”鬱墨閉上眼睛,“但我聞到了你身上屬於艾薇的味道……還沒有注意到嗎,尊敬的赫克託上將,無論你態度如何冷淡,話語如何不留情面,再怎麼說’隻是出於老師、前夫甚至於年長者的責任’,面對艾薇那個孩子時,你的眼神、表情都做不了假,還有這氣味——”
鬱墨仔細嗅了嗅。
“都屬於艾薇,”他微笑著說,眼淚從空洞的綠寶石眼睛中大滴大滴流出,“你現在聞起來就像被艾薇標記了,她的氣味讓你變成了她所有物。”
第54章 抉擇
艾薇用自己身上所剩無幾的津貼買下了些鎮痛藥,還有僅剩的補血營養藥劑——當然不是洛林曾給她的那種軍用的,那些太昂貴了,艾薇隻用了一次,剩下的都給了父母。
爸媽年紀大了,她更希望這些藥物能為他們提供適當的幫助。
但在“新安全區”中,這些藥物價格太昂貴了,幾乎是正常價格的兩倍。
艾薇在付錢時感覺到一陣肉痛,忍不住確認:“真的要六百塊嗎?”
“你拿走的這個補血藥劑僅次於供給軍隊的,”藥店店員說,“原價三千塊,聯合政府報銷兩千四,你隻需要付六百塊,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這番話說得太漂亮了,漂亮到讓艾薇有種錯覺——現在不買好像就是傻瓜。
她第一次在心裡默默算了藥物公司能賺到多少錢。
沒有辦法,隊長魏檸跑去問了好幾個探險隊的朋友,都沒有多餘的補血藥物了;Iris倒是還有,但是等艾薇跑去詢問時,後者在查詢後告訴她:“松鋒都拿走了。”
艾薇愣了很久才問:“他受傷了?”
“噢,沒有。我們隊的愛麗絲生理期剛結束,她有明顯的貧血症狀……所以松鋒將補血劑給了她。”
艾薇說:“謝謝你,我知道了。”
她沒有去找松鋒,不太合適。
松旭早就提到了,松鋒和愛麗絲的匹配度僅僅次於之前的百分之八十九點九九……的那個命定之人。
松鋒又格外迷信這個匹配度——
松旭吐槽過,說松峰有這麼嚴重的基因歧視,如果和他高度匹配的人是D級基因,也不知道松峰會選擇怎麼做。
——大概不會有那種可能了,如果沒有更高匹配度的人出現,松鋒一定會選擇向愛麗絲求婚。
艾薇買完補血劑,獨自往鬱墨在的醫務室走,走到一半,眼前開始陣陣發黑。
隻能停下,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休息,安靜地坐一陣,看著面前人來來往往,緩一緩,等那一陣的痛楚結束,就沒事了。
沒人知道,她的生理期也剛結束不久,最近的探索大大地消耗了體力。
這也是輕微的貧血反應。
艾薇沒有用那些補血劑,她坐了近半小時,等頭暈感緩緩消退後,才起身,堅持往前走。
還沒有進門,就聽到房間裡的爭執。
鬱墨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有很大區別:“……收起你的傲慢自大,你認為能保護她多久?她是個戰士。”
“我是在解決你遺留的麻煩,”洛林聲音不悅,任何人都能聽得出他的譏諷,“烏鴉被視作不詳真是它的不幸,我很想建議民俗學家將‘鬱墨’兩個字定為災禍的象徵。”
“請盡量少用形容詞和我溝通,你明白它會影響我誤讀你的意思,”鬱墨說,“現在你能以什麼身份保護她?法律還是社會意義上,如今你和她都不具備任何親密的關聯。不想讓她遭受一點風雨?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她關起來,關進你那些秘密基地裡,房間的溫度湿度都受你調控,或者去移植一個子宮,將她永遠養在身體裡保護——處處替她承擔人性之惡的你,不是在幫助她,正在毀滅一個神明的誕生。”
“你用詞扭曲得令人驚嘆,”洛林說,“她可以體會到人性的惡,但我不希望是被人故意構陷。”
說到這裡,洛林停下,側身看向玻璃門。
“別躲了,”他冷淡地說,“出來吧。”
艾薇冒出一個小腦袋。
她還穿著之前的衣服,松松垮垮,陳舊感很重,袖口和膝蓋處磨損感更重,第一區附近的荒廢區空氣幹燥,尤其是這裡的森林被砍伐後,大風帶來滿天飛的幹燥泥沙。
現在的艾薇看起來就像一個可憐巴巴、穿著用幹燥樹葉和枯萎花朵做衣服的森林小精靈——
那些精美繪本上,一筆一筆描畫出的小東西,揮舞著花刺和玫瑰枝做的尖矛,拿冬青葉做盾牌。
看起來對他不具備任何威脅性,卻用那種柔軟的椰子味浸泡他。
她的氣味就像套在他手腕上的鎖鏈。
“上將……老師,”艾薇改口,“我來送補血劑。”
說到這裡,她謹慎地推開門,驚愕地看床上淚流滿面的鬱墨。
天啊。
這是艾薇第二次看到鬱墨哭。
上一次還是和他分手,鬱墨一邊維持著標準微笑,說出那番“我無法對你產生x欲”的話,一邊流出大顆大顆的淚水。
艾薇還以為自己真的令他痛苦到這種田地,萬般愧疚,難言於表。
“你……”她遲疑。
“我沒欺負他,”洛林說,“補血劑哪裡來的?”
他的語氣又變成了“會嚴格要求學生的洛林老師”。
“……買的,”艾薇解釋,“安全區的藥物緊缺,松旭說鬱墨缺血嚴重,他也在積極尋找其他的血液補給。”
她看到鬱墨安靜地止了眼淚,那雙手的血也止住了,但手掌蒼白破損,憔悴可憐。
“你看起來也很需要血液,”洛林說,“嘴唇蒼白,衣服破損——”
艾薇說:“衣服破損是因為低估了荒廢區對衣服的磨損程度。”
洛林:“探險隊有義務負責你們的衣服問題。”
“其實還好,”害怕他會因此向Green隊追責,艾薇急急說,“畢竟是我個人問題,總不能再讓探險隊幫我買這些衣服吧……”
“這是必要的,”洛林嚴厲地說,“你們工作性質特殊,探險隊需要負擔起衣食住行——難道牛在耕田地時還需要自備繩子?”
艾薇茫然了一下。
她感覺洛林說得很有道理,但他的話太過殘酷,狠狠地刺傷了她身為普通工作者的心。
艾薇說:“老師,您的比喻有時候真的很殘忍。”
“如果說好聽的話能讓你生活更好,我倒是可以為你說那些東西,”洛林指了指鬱墨,“問問他吧,被你們慰問的時候,他的手指痛不痛?甜言蜜語有什麼用?能止痛?”
艾薇感覺不能。
剛才的鬱墨都被疼哭了。
她被洛林的邏輯繞了進去,一時間呆呆地望著他,什麼也說不出。
——對喔,甜言蜜語的確沒什麼用。
她為什麼想聽?
“不,”艾薇反應迅速,“但是說那些銳利諷刺的話,也沒什麼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