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失命定之人,松鋒想,他大約會懷著對艾薇的恨進入墳墓。
“……咦?”
熟悉的、艾薇的聲音。
松鋒皺眉,他費力地抬起頭,打算開罵,但在看清那女孩的臉龐後,愣住。
是一張和艾薇幾乎完全一樣的臉龐,身高,身材,甚至於發色——
隻是她的瞳色更淺一些,是淡淡的、柔軟的琥珀色。
也不是小馬尾,而是長長的頭發,挽成一個圓圓的小發髻,用了一根白色的發帶。
“請問這裡是Iris探險隊的招募處嗎?”女孩一笑,更像艾薇了,“我剛從第五區隨叔叔移民——”
松鋒震驚:“你是——”
“哦,自我介紹一下,”女孩說,“我叫愛麗絲,這裡是我的資料和履歷報告——之前我在第五區接受過完整的探險訓練,這裡有基地給我的成績……啊,還有。”
她俯身彎腰,湊近松鋒,松鋒嗅到她身上那濃鬱的、椰奶氣息的味道,一瞬間的眩暈感令他手足無措,頭腦昏脹,嘴唇發幹,呆怔在原地,隻愣愣地看著她那張和艾薇相仿的臉龐。
“聽說呀,”愛麗絲小小聲,“Iris對基因有要求,對嗎?我之前測試過,是A喔。”
身後傳來男人的聲音:“愛麗絲,來這邊籤報名表!”
松鋒看到,那是一個身材健壯、小麥偏黑皮、金色頭發的男人。
“知道啦,鬱白!”愛麗絲笑得眉眼彎彎,揮揮手,“我馬上就過去啦,不要催嘛。”
松鋒要沉浸在那相似的臉龐、和好聞的、極具吸引力的椰奶味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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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又俏皮一笑:“不過我還有很多不足啦,如果有幸加入,好多地方還拜託您多多指點,我一定會好好向您學習。”
話音未落,被叫做“鬱白”的男人已經走到面前。
他沉默地看著愛麗絲,陪她去正確的地方交表格。
臨走前,古怪地看了眼松鋒。
松鋒的身體還綁著繃帶,轉臉的角度有限,隻能震驚地看著兩人遠去背影——走出一段距離,不知道鬱白說了些什麼,生氣的愛麗絲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臀部,像主人在打她不聽話的大狗狗。
松鋒耳朵轟鳴,他說不清自己怎麼了,隻感覺那種莫名其妙的椰奶氣息將他牢牢包裹,動蕩不已,他明明對椰子過敏,但這種用奶衝淡後的氣息仍令人持續上頭,他大口喘著氣,在嗅不到那種氣味後,冷不丁又想起艾薇那漠然的雙眼。
隻是想了一下她那種眼神,他就忍不住戰慄一下。
旋即,松鋒又想到松旭昨天古怪的話——
當鬱墨問出,是不是有個和艾薇很相像、一模一樣的女孩後,松旭想了想,又說。
“雖然容貌和身材都很接近,”松旭認真地說,“但艾薇就是艾薇,獨一無二,我不會認錯的。”
“我不喜歡一模一樣這個詞,這世界上隻有一個艾薇。”
……
松鋒等了一下午,等到結束,也沒有看到艾薇的身影。
怎麼回事?
她難道不想加入Iris了嗎?
他心煩意亂,忍不住去找松旭問情況。
松旭:“啊?我不知道啊?”
隨後,他又狂喜:“是不是因為規定探險隊內成員不能談戀愛——艾薇是擔心這個吧?畢竟我一定要入Iris的……”
松鋒第三千萬七千二百四十六次思考為什麼松旭是自己的弟弟。
Iris探險隊負責收集資料的人打算離開,有人過來問松鋒的意見,松鋒安靜地坐一陣,看著桌上那一摞報名表。
他轉身,往後看:“隊長,明天咱們再延期一天招生吧,我擔心有漏網之魚——不是,我是說,漏掉的人才;可能有人因為事情耽誤了……說不定,明天我們能等到更優秀的隊員——”
“你今天為什麼不去?”
餐桌上,艾爾蘭給艾薇夾了最大最肥美的一塊兒紅燒肉,詫異:“你不是最喜歡Iris了嗎?”
她現在還記得,Iris探險隊第一屆成立的時候,包括隊長“H”在內的成員,都是神神秘秘、不露面的,據說是因為好幾個成員都是未成年——
艾薇那個時候還小,還不到十歲,就非常崇拜Iris探險隊,還在自己臥室裡貼了自己畫的海報,是隊長“H”,副隊長“L”和“C”,還有“X”,“D”……
她想象中,這些人自由灑脫,勇敢無畏。
艾薇解釋:“因為基因歧視……我想明白了,與其在那個隊伍中繼續忍受不公,不如換一個隊伍——就算裝備落後一些,我也不介意。況且,今天,老師告訴了我軍方對這些探險隊的投資,Iris拿到的資金其實是逐年下滑的。”
她努力讓自己忘掉“克隆”這件事,仍舊和以前一樣,和父母相處。
父母是無辜的。
無論她們原本是否參與到這件事,但已經接受過徹底的記憶清理,什麼都不記得,她就是爸媽的女兒,隻是少了分娩這一部分。
艾爾蘭詫異:“哪個老師?他連這個都知道?”
“官網上一直都在公開對探險隊的投資,今年宣布要加大對一些小隊伍的扶持和幫助,”艾薇說,“所以我今天沒去。”
艾爾蘭說:“你隻要開心就好。”
說到這裡,她又嘆氣:“我現在都不知道,當初勸你結婚是不是錯了,赫克託長得的確不錯,但好像沒辦法陪伴你……”
艾薇還未說話,聽到門鈴響。今晚爸爸不在,她跳過去開門,隔著對視屏幕,看到沉穩站在門外的洛林。
她震驚地開門:“你怎麼來了?”
洛林平和:“你不是說想和我同居嗎?我來接你。”
艾薇:“啊!”
談話間,艾爾蘭走出。
看到洛林後,也愣住,完全沒想到他會在此刻拜訪。
這種驚訝隨著洛林提出接艾薇離開而消散,他很有禮貌,還溫和地解釋了前段時間缺席的原因。
他在荒廢區駐扎了近半年,成功打掉了幾處人工智能的總發電基站,奪回大面積土地,並解救了一部分被人工智能圈養起來研究的人類。
這是和艾薇新婚後就匆匆離開的原因。
他有六個月的休假期,而現在,休養的時間也僅剩下七天——之前的休假期,事實上,他接受了邀請、為基地學員上課。
事業心很強的艾爾蘭接受了這個解釋。
艾薇發現今天的洛林禮貌得不像他了。
如果不是見識到他平時多麼毒舌,今天的她也會信以為真,以為他真是這樣溫和謙讓的紳士。
原來他對長輩也是會謙和恭敬的。
真是不可思議。
她以為洛林是那種無差別、對所有人都擺著一張冷臉的家伙呢。
艾爾蘭沒有拒絕洛林接走艾薇,她沒有心情安置洛林帶來的禮物,匆匆回房間,匆匆將一個袋子塞到艾薇手中,叮囑她們路上注意安全。
直到回到她和洛林的房子,艾薇才發現那袋子裡裝著潤,滑油和扼殺人類幼崽袋。
她立刻又將它們塞回去。
洛林看到她慌慌張張的動作:“什麼?”
“……媽媽給的東西,但好像用不上,”艾薇解釋,“尺寸不對。”
她親手填的數據,也試過一次,知道有多麼離譜。
洛林嗯了一聲,他解下手表,平穩地放在桌子上,金屬和木頭碰撞後發出細微清脆的聲音。
艾薇坐在沙發上,問洛林:“我們誰睡在主臥呀?”
這個問題成功讓洛林停下動作。
他正在解領帶,聞言,停滯一秒,似在思索;視線所及處,是艾薇踩在拖鞋上的兩隻腳,訓練有要求,她的腳趾甲剪得很短,很整齊,圓圓的,幹幹淨淨。
片刻後,他淡然地抽出領帶,握在手上,解開兩粒襯衫紐扣,走向艾薇。
“關於這件事,我剛好想和你談談,”洛林說,“我能坐在你旁邊嗎?”
艾薇說:“當然可以。”
她感覺洛林在不毒舌譏諷人的時候,有些過於禮貌了。
現在的洛林,看起來就像茶乳前也會禮貌詢問可不可以茶乳投布可不可以再進些可不可以再紳乳可不可以再撞下紫貢。
幹淨冷徹的氣味緩緩漫來,洛林坐在她身側的沙發上,他拿來艾爾蘭女士送給艾薇的那些東西,仔細看了上面標注的數字和東西後,又取出那瓶油看了看,仍放回去。
他聲音清清淡淡:“我們確實用不到這些。”
艾薇低頭,看到他有著嚴重疤痕的手背,指節發白,血管猙獰,手掌穩穩不動,她想到某個血管同樣如此明顯,將小椰子褶皺撐開碾平時有強烈的感覺,時常會有椰子會壞掉的眩暈幻錯。
她感覺到有點熱,可能是這個房子幾乎沒怎麼住過人,也可能是窗戶關著——
她問:“溫度控制系統壞掉了嗎?”
“沒有,”洛林抬手,放在她額頭上試一試,“是你在發燙,艾薇。”
艾薇有些口渴,她說不出什麼,隻感覺到洛林身上那好聞的、冷冽的味道越來越重。他襯衫下的皮膚比裸露在外的更白,因為放松解開領帶和紐扣後,她能看到那些若隱若現的月匈肌。
和茨裡那種誇張的不同,洛林的身體是真正的、屬於軍人的,日常的鍛煉和戰爭令他擁有著肌肉流暢、但滿是傷疤的軀體。
艾薇喜歡。
她喜歡一些戰爭給成熟身體留下的痕跡,那些東西是傷痛,也是經歷的見證。
她想喝水了。
洛林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我之前向你解釋過,關於高匹配度導致的互相吸引。”
“我知道,”艾薇說,“而且好像它是單向的,也可能隻是我比較慢熱……”
好像。
她不確定,不知道該不該使用這個詞語。
因為隨著他的靠近,她身體的變化動搖了這兩個字,口中含著的音節也開始不堅定的晃晃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