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有鍾離家四小姐的命令在,即墨氏的人幾番登門,欲向北宮家買鹽,都被她祖父回絕。
恐怕已經與即墨氏結下了梁子。
北宮盈:“不過,誰給她的請柬啊?”
申屠家主總不可能公然與鍾離靈沼唱反調吧。
兩人的視線落在一旁的申屠世英身上。
申屠世英望著高懸的紅綢,淡聲道:
“誰知道呢。”
“不過她今日來了,恐怕也討不著好。”
上官舟看向不遠處正與申屠襄攀談的一名青年。
“這個陰子實攀上了鍾離氏,為了保護他的安危,鍾離氏又加派了傀將,陰山氏的人來都未必能全身而退,更何況小小一個即墨氏?”
門外一名僕役腳步匆匆行至那青年身邊,耳語了幾句,那青年眼神默然。
“就是那個對靈沼小姐不敬的即墨瑰?”
僕役答:“正往這邊而來呢。”
鍾無庸轉向申屠襄,淡聲道:
“申屠家主竟還給這等人遞了請柬嗎?”
申屠襄的餘光掠過不遠處的申屠世英,心中已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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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樁婚事,世彥整日以淚洗面,世英與他更是大吵了好幾次。
——申屠氏坐擁六城,工坊三千,族中英傑無數,你身為家主,兒女的婚事卻要任由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擺布,何其恥辱!
申屠襄不置可否,由她指著鼻子怒罵。
沒想到這孩子不光嘴上罵,還敢給即墨氏的人遞請柬攪局。
……現在的年輕人,膽子真是太大了些。
“到底是同在妖鬼長城一帶的世族,”申屠襄認了下來,恭謹道,“今日有鍾離氏的人震懾,諒她也不敢起什麼風波。”
鍾無庸雙手抱臂,綁著機關弓弩的右手手臂碰撞出銅鐵響聲。
“不過一初出茅廬的黃毛丫頭,我們鍾離氏的傀將可不是用來防她的。”
這場大婚之後,陰子實手頭的陰山氏坊市,就會正式交接到鍾離氏手中。
而陰子實也將得到鍾離氏賜姓,進入南陸鍾離家本家。
上頭已經傳話,南宮曜這段時日一直在妖鬼長城一帶徘徊,很有可能就是為了刺殺陰子實,阻攔坊市交接。
若南宮曜現身,他率領傀將,必須保下陰子實。
至於那個叫即墨瑰的無名小卒……
若能尋個機會一並解決掉她,自然更好。
“——可以摸摸你的機關弓弩嗎?它看起來好漂亮。”
鍾無庸低頭看去,隻見一個扎著雙髻的小女孩目光迷戀地看著他臂上弓弩。
“窮鄉僻壤裡的鄉下世族,真是沒見過世面。”
嘴上這麼說,但鍾無庸還是垂下手臂,攥緊拳頭的同時,體內炁流朝臂上弓弩湧去。
玄鐵所制的弓弩內部發出冰冷沉頓的金屬聲,月娘微睜圓目,看著一圈雷電噼啪閃爍,轟然繚繞臂上弓弩,給銳利箭矢裹上一層雷炁。
《仙工開物》九卷·遠程機巧·雷霆玄弩
好喜歡。
好想拆。
遲幾步追過來的方伏藏掃了一眼鍾無庸,出言提醒:
“收收口水,別掉在人家弩上了。”
月娘立馬捂住嘴。
“師父騙人!我沒流口水!”
鍾無庸似是被眼前小女孩的蠢態取悅,大發慈悲地開口問:
“你叫什麼名字?”
月娘眨眨眼:“燕月娘。”
這名字似乎在哪兒聽過。
但燕氏——
鍾無庸腦海裡浮現出之前總是跟在靈沼小姐身邊的那個燕無恕。
出身低賤的小白臉,慣會揣摩主子心思,機關算盡又如何?還不是棋差一著,被靈沼小姐在他居所內搜出了陰山琉玉的畫像,不僅把畫像一把火燒了,還動用手段將他逐出了靈雍學宮。
如今也不知道在哪兒要飯呢。
鍾無庸心底冷笑,打量著月娘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厭惡,頓時閉口不言。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燕氏並非世族,與此等庶人交談,未免有些降低他的身份。
月娘並沒有意識到對方瞧不起自己,還在追問:
“這個弩要怎麼發動呀?飛出去的箭矢能追蹤敵人嗎?有沒有考慮過和陣盤結合?實不相瞞,我之前做過一個螢射的小遊戲,射出的箭矢從虛空陣盤發出,對戰之時更能出其不意……”
方伏藏捂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
還敢給敵人出主意,你哪頭的啊?
站在申屠襄身後的鍾離家長老微掀眼簾,無聲地審視著月娘。
鍾無庸極為譏諷地嗤笑一聲:
“區區庶人,也敢對鍾離氏的雷霆玄弩提意見,真是不自量力。”
月娘的話從他左耳進右耳出,壓根被沒他放在心上。
“等等。”
轉身欲走的鍾無庸突然想起什麼,他銳利視線落在方伏藏和月娘的身上。
“——燕月娘?你們,是即墨氏的人?”
另一頭的琉玉正在庭院中審視護衛陰子實的傀將。
自從上次夜宴不歡而散後,這些自視甚高的世族便等著看即墨氏的笑話,今日即墨瑰主動送上門來,賓客們嘴上不言,實則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
琉玉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但面上仍然掛著半真半假的笑意,極自然地擠入賓客中,同他們一起圍觀庭院裡的這些傀將。
“這麼多傀將啊。”琉玉眨眨眼,笑眯眯問,“盈小姐,那個個頭最大的也是傀將嗎?”
突然被她點名的北宮盈愣了一下。
她跟她……很熟嗎?
北宮盈遲疑答:“是……吧,它身上,不也穿著鍾離氏的甲胄嗎,就是個頭確實有點不同尋常,實力估計也挺強的。”
院中牆下列隊而立的傀將大多身型與常人無異,可這一隻,卻足有常人兩倍高大,根本無法進入內室,就連站在院子裡也有些遮光,所以隻得盤膝坐在花圃旁。
龐大非人的機巧傀人披著金色甲胄,面部用布條繞了一圈又一圈,隻在雙目處透出一條縫隙,隱沒在蓑帽投下的陰影中。
琉玉注視著這隻計劃外的傀將,正暗自揣測它的實力時,忽然見那隻傀將轉了轉頭,無聲地面對著她。
庭院內掠過一陣猶帶秋意的涼風,花圃內盡態極妍的秋牡丹微微搖曳。
……好奇怪的感覺。
明知道傀將不過是鍾離氏的機巧。
但在剛才的一瞬間,琉玉竟有種在與它對視的錯覺。
可她什麼都沒做,這傀將難不成還能感知到她心中所想?
“今日陰氏小姐與申屠氏公子二人大婚,即墨瑰,聽說你的下屬正是陰氏小姐的前夫,你帶著你的人來此處,是不是多少有些煞風景了?”
賓客中,一名世族家主忽而出聲相譏。
“前夫來吃前妻的喜酒,真是亙古未聞的奇事,即墨小姐莫不是覺得今日宴席無趣,特意來為我等增添笑料的?”
“公羊家主說錯了。”
一名白須老者陰陽怪氣地瞥了琉玉一眼。
“這位即墨家主視世庶尊卑為無物,或許是來替她下屬抱不平的,不過,讓那位方家公子由貴變賤的,不正是他自己選擇的這位主人嗎?”
又有人道:“世庶之際,實則天隔!若有人妄圖混淆尊卑之序,人人得而誅……”
“這般嚴重?”
琉玉抬手掩唇,誇張地眨眨眼道:
“那公羊家主豈不是要去誅九幽的那位妖鬼之主咯?”
仿佛被人掐住了脖頸,那位公羊氏家主頓時啞然失語。
古槐樹下的傀將微微轉頭,視線一動不動地追隨著琉玉的身影。
棉布束縛的雙目,幽暗如不見底的深淵。
“怎麼?不能?還是不敢?”琉玉偏頭笑笑,“看來這規矩也是挺看人下菜碟的呢。”
環顧周遭,她踱步至北宮盈身旁。
“我這不也是上行下效嗎,仙都玉京的那些個世族都能歡歡喜喜地將陰山氏的大小姐送去九幽,我還以為咱們大晁已經沒有了世庶有別,良賤不婚的規矩了呢。”
北宮盈朝她怒而視之。
她又公然羞辱琉玉小姐,是不是誠心跟她過不去——
琉玉將芥子袋中取出的一隻藥匣子塞進她懷裡。
“聽聞北宮氏家主纏綿病榻,正需一顆羅睺仙果配藥,尋常坊市裡的品級太低,這裡有一顆百年藥力的,不知能不能幫上忙?”
北宮盈頓時將脫口而出的怒言吞了回去。
什麼叫能不能幫上忙?
幫大忙了!天大的忙!
在場其餘世族面色各有變化。
即墨瑰何時與北宮家交好的?
礙於鍾離氏的命令,他們都不得不斷絕了與即墨氏的往來,同時也斷了從前與相裡氏的丹藥生意。
光是生意,損失些錢財倒也罷了,但若是患病重傷之人,斷了相裡氏的丹藥靈草,就如自斷性命,這樣的情況下,有不少世族對鍾離氏都頗有怨言。
這些怨言,在今日見到即墨瑰送出羅睺仙果時,轉變成了不滿。
憑什麼北宮家還能與即墨瑰往來?
鍾離四小姐下個命令倒是輕松,他們這些世族損失的可是真金白銀啊。
北宮盈也反應過來。
她若是收下這顆羅睺仙果,那鍾離氏那邊該怎麼交……
“誰敢對靈沼小姐的命令陽奉陰違,報上名來,你是誰家的人!”
內室傳來一陣雷電噼啪的聲響,下一刻,木門被炁流轟然衝開,驚得北宮盈下意識就將那匣子塞回給了琉玉。
“北宮氏謹遵靈沼小姐命令,並未收取。”
與炁流一並衝出來的還有方伏藏與月娘。
月娘撒腿就朝琉玉奔來,在她身後,明顯是倉促接招的方伏藏以炁為盾,生生抗下那支衝他面門而來的雷矢,腳下拖出數丈足跡。
月娘大喊:“小姐救命!”
快步跟來的申屠襄也蹙眉道:
“今日乃我兒大婚之日,還請鍾郎君能給我幾分薄面,莫要在府中鬧事。”
“鬧事?”
鍾無庸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申屠氏不過次等世族,他乃鍾離氏家臣,在他面前,申屠襄也需敬上他三分。
“不是那孩子想看我的弩嗎,我隻是給她開開眼界而已,喂,小孩,這弩好看嗎?”
月娘在琉玉身後探出個頭來,頓時有了底氣:
“什麼破弩!我要有材料一天能造十把!都比你這把能打!”
“就憑你?”
鍾無庸眼底一片倨傲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