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玉冷聲拆穿。
申屠氏能派一名九境修者就足夠給面子了,替九方家去奪太平城,那得折損多少人?申屠氏不會做這種賠本買賣。
九方彰華神色不變,繼續道:
“隻要即墨小姐放棄龍兌城,彰即刻下令退兵,也不會傷害你的夫君。”
金色兵人的攻勢愈發猛烈,破綻也越來越多,九方彰華以靜制動,優勢漸顯。
但九方彰華的視線仍落在玉簡上。
她的那個妖鬼夫君……到底什麼來頭。
觀戰的修者至今沒有探清他的境界,隻猜測大概在八境。
但一個八境的妖鬼,就算再善戰,也很難同九境修者對峙這麼久。
半晌,玉簡另一頭傳來了那名妖鬼負傷的消息,確定應該是八境。
九方彰華這才收回視線,看向對面眼中寒意如十二月霜雪的少女。
“不會傷害?”琉玉定定瞧著他,“這不已經傷害了嗎?”
九方彰華睫羽微垂:
“抱歉,刀劍無眼,戰場的事,有時的確很難控制……所以,還請即墨小姐早下決斷為好。”
相裡華蓮拳頭都捏緊了,急切地瞧著琉玉。
真的沒辦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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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想想辦法啊!
玄盤上,金色兵人節節敗退,疲態盡顯,終於在九方彰華的一劍下轟然碎裂。
攬諸和鬼女神色微變,頓時做好了保護琉玉從這裡殺出去的準備。
“那好吧,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琉玉忽然開口,不辨喜怒地說了這麼一句。
九方彰華置於桌案下的玉簡卻又亮了起來,這一次並非簡短戰報,而是一連串的訊息。
【龍兌城南方出現大隊人馬,正朝我們而來!】
【目測有五百修者,隊列整齊,訓練有素,正在打探為首者實力】
【一名九境修者,十名八境修者,對方舉陰山氏家徽,為首者是……光祿勳,南宮曜!】
【陰山氏必定是為龍兌城和太平城而來,長公子,以我等之力恐有不敵,為今之計隻有與即墨氏聯手迎敵才有可能脫身,還請長公子速做決斷!】
……南宮曜,琉玉的舅舅,南宮鏡的弟弟。
也是大宗師之下第一人,九境之內,天下絕無敵手。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同樣收到消息的申屠襄也擰緊眉頭,猛然看向九方彰華,眼神中帶著顯而易見的凝重。
九方彰華一雙深目卻落在眼前少女身上。
“雖說世人都以人為尊,而對妖鬼鄙之,但其實,和真心相待的妖鬼成婚,與人並無殊異,若是遇上狼心狗肺的人,那才是如墜地獄,與魑魅魍魎同行——”
琉玉盈盈淺笑著,烏眸深深,瞥了一眼玄盤上莫名碎裂的兵人。
她眨眨眼,慢吞吞道:
“我可是已經認輸了,但長公子,你的心……怎麼亂了?”
第64章
“……王於興師, 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洛水之畔的小院內。
慕蒼水輕哼著民間小調,布滿繭疤的手指穿針引線, 打成一個小小的結。
她抬眸,望著專心看書的月娘,眉目和藹道:
“好了, 還有別的地方要補嗎?”
月娘抬起袖子,看著沒有半分修補痕跡的袖口,小小地哇了一聲。
“慕婆婆你的繡工真好,一點看不出補過, 比我師父縫的蜈蚣好看多了。”
立在屋檐上的身影回頭白了月娘一眼。
方伏藏握著玉簡道:
“山魈傳了消息, 龍兌城雙方已經交戰,並且, 城南十裡外,出現了陰山氏的家徽——雖說有支援很好, 但是這個支援, 是能出現的嗎?”
他們現在頂的可是即墨氏的殼子,能公然與陰山氏聯手?
慕蒼水將散落桌上的針線井然有序地收好, 眉宇沉穩得像一片湖。
“誰說他們是來支援的?”
方伏藏愣了一下,腦子裡轉了個彎才想明白她的意思。
於是看慕蒼水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探究。
今日陰山氏會派人前來這件事,連他都不清楚,但這位慕婆婆卻毫無意外之色。
小姐對她,似乎格外信任。
“月娘, ”方伏藏盯著正從慕蒼水手裡接過荔枝的小姑娘, “你看書又不是用手看, 自己一邊看一邊剝,多剝幾個, 怎麼能勞煩人家慕婆婆。”
月娘腮幫鼓鼓,眼珠一轉就明白她師父的意思了。
“我來剝我來剝,我最會剝荔枝了!婆婆是要替小姐排憂解難的,這等小事不用婆婆動手!”
月娘一把就把那碟荔枝扒拉到自己懷裡,慕蒼水迎上小姑娘機靈又可愛的小表情,抿唇笑了笑。
“那婆婆替月娘翻書。”
“嗯嗯,”月娘又想起了什麼,“婆婆,小姐那邊真的不要緊嗎?”
“不要緊。”
慕蒼水眉宇淡然,明明是個炁海未開的凡人,但她一開口,就莫名有種鎮定人心的力量。
“尊主與尊後聯手,定能無往不利。”
與此同時,龍兌城外。
漫天揚著風沙走石,周遭無數炁流相撞,蕩開一陣陣餘波,訓練有素的鐵騎在混亂中仍能聽命於烏止的調令,以五十之數抗住了申屠氏修者的進攻。
城樓上,申屠馳審視著眼前這個祭出六條觸肢的妖鬼。
腰腹處的傷口浸透了他的衣袍,洇成更深的黑色,鮮紅色的血滴答滴答往下淌,但除了面色略顯蒼白,這個妖鬼的臉上沒有一絲多餘表情。
他微垂眼簾,濃黑的眸沉靜如深潭。
“這就是你的全力了嗎?”
申屠馳眯著眼,有些懷疑:“你若還有保留,我下次出手,就是取你性命之時了。”
玄衣妖鬼眸色寂寂。
一開口,那冷然如冰的嗓音透著譏意:
“過了數十招,申屠氏的九境修者連敵人的底細都摸不透嗎?”
他幾番試探,確認此人的實力約莫也就在八境左右。
但申屠馳在戰場上飲血百年的本能又在血液裡叫囂,讓他不得不對這個妖鬼時刻保持警惕,仿佛稍有疏忽,就會被對方撲上前來咬斷喉管。
申屠馳指腹抹了一下脖頸上的血痕。
“難怪能攀上世族之女,有點本事。”
申屠馳動了惜才之心,忍不住勸:
“但即墨氏再怎麼沒落,也不可能真把一個妖鬼當夫君,她不過是身邊無人可用,攏著你給她當打手而已,待即墨氏起勢後,她自當會與更門當戶對的世族結契成婚,男子漢大丈夫,當做馳騁天地的雄鷹,而非供人驅策的犬馬,不如投奔我申屠氏——”
“然後像你們一樣,給鍾離氏和九方氏當狗嗎?”
這話刺耳得叫人眉頭一擰。
下方與烏止並肩的山魈甩出一記彎刀割喉,對墨麟的態度並不意外。
除了與尊後相處時顯得和緩幾分,哪怕是在無色城時,尊主也是妖鬼裡骨頭最硬,脾氣最烈的那一個,他若真會對世族有好臉色,當年狝狩場看守手中的鞭子,也就不必費得那麼勤了。
“不服這話?”
氣息因傷痛而沉重,但墨麟那雙淡漠陰鬱的眼珠卻如水洗的曜石般清明。
“那怎麼不動手?是不是你們背後的主人勒緊了你們的狗鏈子,讓你們先等等,因為他們還沒決定好這口肉到底是賞你們,還是不賞,所以哪怕你現在對我已起殺心,也隻能叼著你的狗盆子等著主人示下?”
一連串的譏諷令申屠馳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剛才捅了你一劍也沒聽你吭一聲,看來真是被踩了痛腳,才激得你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
申屠馳目光凌冽,倒也不避諱:
“不錯,陰山氏的人就在十裡外,即將加入爭奪龍兌城的混戰,龍兌城地勢險要,乃妖鬼長城一帶關隘,若被陰山氏所奪,對我申屠氏和你們即墨氏都是個威脅——我不會殺你,因為我們今日恐怕必須得聯手。”
對面那渾身是血,肌膚冷白的妖鬼卻抬了抬下颌,似是在笑,但眼眸冰冷幽深,沒有半分笑意。
“這可不由我決定。”
申屠馳凝眸:“將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我們若不聯起手來,待會兒陰山氏的人馬一到,必將我們所有人踏成肉泥。”
陰山氏來的人可是南宮曜。
雖然南宮曜已多年未出王畿,沒人知道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座偏遠小城,但他能被南宮鏡安排去王畿常年守衛帝主,足見其實力。
但那妖鬼仍然冷淡吐字:
“沒有家主的命令,我不會與你聯手。”
這都生死關頭了,申屠馳沒見過這麼軸的,一邊取玉簡一邊罵:
“有病!我們當狗是被迫的,我看你小子是自願的!”
墨麟冷冷扯了扯唇角,無動於衷。
申屠馳:【勸過了,他們不肯反水,必須得即墨瑰示下】
宅邸內的九方彰華緩緩扣上玉簡。
還有五裡。
陰山氏雖沒找到他們暗殺陰山岐的證據,但內部已經基本斷定是九方家與鍾離家所為,這一次會突然派兵加入亂局,不隻是看重了龍兌城的地勢,更重要的,恐怕是報陰山岐之仇。
但也或許有別的可能。
在九方少庚凝重焦急的注視中,九方彰華緩緩抬眸,烏黑瞳仁裡倒映著對面少女的身影。
“清談之道,不過紙上談兵,雕蟲小技,以即墨小姐之才,或許下一局就是彰敗了。”
他沉靜如水的嗓音緩緩淌過眾人的耳。
如此鎮定自若的模樣,絲毫看不出陰山氏奔襲而來的意思,倒讓圍觀世族有些懷疑所收到消息的真實性。
若非一切都盡在琉玉掌握之中,恐怕她也要被九方彰華的神態所迷惑。
少時陰山澤曾攜家人泛海出遊,九方彰華也在其中,行至途中,卻不想遇海中精怪,陰山澤一人與之交戰,雖佔上風,卻顧不上幾個年幼的孩子,就連琉玉都以為他們當時性命垂危。
唯有九方彰華在風起浪湧中不動聲色。
琉玉還以為他是對陰山澤有信心,事後詢問,他才道:
——獨我一人或許畏懼,但若是一家人在一起,就算死在一處,也並不可怕。
生死面前,亦不會泄露半分情緒,這個人看似溫潤平和,但從小到大,沒人能看穿他的心事。
琉玉也順勢道:
“你贏了,龍兌城任憑你們處置,我們走。”
說著琉玉就要起身,身後三人一頭霧水,不敢相信琉玉就這麼放棄了。
“即墨小姐留步。”
身後傳來青年的挽留聲,琉玉彎了彎唇角,回過頭卻露出略帶警惕的神色。
“這也不滿意?莫非長公子今日是要趕盡殺絕?”
九方彰華靜靜審視她的模樣。
若是演的,那她的演技真是很好很好。
“彰說過,不會對太平城出手,請即墨小姐安心,而且——現下情況有變,即墨小姐若是看一眼玉簡便知,光祿勳南宮曜率檀氏部曲百人而來,他們都是陰山氏的家臣,目標正是龍兌城。”
“龍兌城北靠妖鬼長城,南視巨鹿山脈,同時也是三江匯聚的樞紐,實乃戰略要地,若被陰山氏所奪,對我們幾家,都不是一件好事。”
琉玉的目光在玉簡上掃過,並沒有刻意做出什麼誇張神色,而是平靜反問:
“妖鬼長城一帶,申屠氏與你們抱團,雄踞一方,我若與陰山氏聯手,不是恰好同你們分庭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