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肘。
天哪,這世上怎麼會有人吃豬肘!
“——他們吃他們的,又不叫你們吃,擺出這副表情做什麼?”
眾人循聲望去,見說話的女子笑容和氣,臉頰稍圓,顯出一種極具親和力的柔美。
雖然此人模樣陌生,不記得是妖鬼長城一帶哪個小世族的女家主,那人還是答:
“誰說不叫我們吃?萬一與他們通婚,今後豈不要同桌而食,與妖鬼同在一個屋檐下?”
那女子笑道:“那你們不與即墨氏通婚不就行了?”
“這個即墨氏坐擁太平、龍雀兩城,手握《仙農全書》,已是妖鬼長城一帶僅次於申屠家的一族,他們若以勢逼迫,我們這些小族,如何抵抗得了?”
今日來參加洛水清談的,皆是妖鬼長城一帶世族中的中流砥柱,有年輕俊美者,已然開始憂心要被即墨氏強娶的問題了。
她環顧一周,盈盈笑道:
“放心吧,以爾等姿色,無需多慮,我還沒那麼飢不擇食。”
庭院裡有片刻靜寂。
眾人矚目中,穿過回廊的九方少庚瞥見琉玉的身影,腳步一滯。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怎麼沒在門外沒見著?”
他目光在琉玉身上打量一圈,她今日又換了一套裙裳,黑白相間的輕紗交疊,被庭院裡的風吹動,愈顯她身姿亭亭,像一副水墨勾勒的畫。
“……既然人到齊了,就請諸位入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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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方少庚略帶譏意地對她道:
“即墨小姐,還請不吝賜教,讓大家見識見識你以七境之力瞬殺八境修者的厲害。”
……她就是即墨瑰?
方才庭中議論的幾人變了臉色,霎時將求救的目光落在後方的九方彰華身上。
九方彰華卻看向跟著琉玉而來的攬諸與鬼女。
“即墨小姐可是要帶著這二位侍從入內?”
原本今日他們以為琉玉會讓方伏藏或是月娘隨行,但沒想到琉玉卻特意點了他們,還沒讓他們收斂周身鬼炁,以至於在場世族很容易就看出他們的妖鬼身份。
琉玉坦然望著他道:
“長公子介意嗎?”
九方彰華雖不喜妖鬼,但分得清事情輕重緩急,自然不會說介意。
琉玉又問:“二公子介意嗎?”
“我介……”
“忘了,”琉玉提著裙擺踏上回廊,朝內室徐徐走去,“手下敗將,你的想法無足輕重。”
九方少庚怔然看著琉玉從他身旁經過。
說著“手下敗將”四個字的時候,她餘光睥睨掃過他臉龐,好似刮骨鋼刀,將他身為一流世族的尊嚴割了下來,無情又輕蔑地踩在腳底。
隻一眼。
她便收回視線,不屑再看。
九方少庚身後站著滿庭院的人,隻覺得所有人都在瞧著他,臉上火辣辣的疼。
“九方家兩位身份尊貴的公子都沒有意見,應該沒有人會覺得自己比他們更矜貴吧?”
琉玉滿意地看著鴉雀無聲的庭院,歪頭笑了笑:
“既然都沒有意見,就別愣著了,進來坐吧。”
見琉玉從容信步地朝內室而去,頗有幾分錯愕的攬諸和鬼女跟在她身後,在眾世族的矚目之下,略有些無所適從地踏進了內室。
真的進來了。
攬諸環顧著這間布置雅致的居所,同樣花了大價錢,但牆上掛著的畫,桌上擺著的茶盞,還有花瓶裡精心造型過的蘭花,跟他們九幽截然不同。
就是好看。
說不出的好看。
此刻的攬諸完全理解了當初琉玉初到九幽時的挑三揀四。
“哇這個杯子倒水進去後上面畫的魚還會動,什麼玩意兒這麼牛——”
鬼女一把捂住了攬諸的嘴。
她抬頭,尚未落座的世族朝他們投來帶著淡淡鄙夷的目光,但更多的還是一種“日後我們真的要與這種粗鄙妖鬼共處一室嗎”的慘淡與痛苦。
鬼女迎上眾人視線,擠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然後在背地裡摳緊了腳趾。
好丟人,早知道應該求尊主讓山魈跟她來的。
剛剛坐下的琉玉回眸掃了一眼,輕笑道:
“那是東極暘谷春山窯做的杯子,也就是靠這點小巧思有些名氣,但論釉質和繪功就不如南窯扎實,你喜歡的話,我們回去的路上可以順手買幾個。”
鬼女眨了眨眼。
好奇怪,尊後一開口,那種尷尬感好像一下子就煙消雲散。
好像這個他們沒見識過的杯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對哦。
他們又不是買不起。
就是一個杯子而已嘛。
他們沒見識,尊後有見識就行,而且這次見識過了,下次不就知道了?
恨不得縮成一團的鬼女默默坐直了幾分。
見此情形,琉玉這才收回視線,迎上了九方彰華的審視。
“即墨小姐還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琉玉聽出了他話中的陰陽怪氣,笑道:
“說起來,都是太平城被妖鬼襲擊的那一次,那日我見鹿鳴山那群妖鬼如此厲害,連陰山氏的人都敢殺,也不知是自己的主意,還是受人指使,若是受人指使,那這些妖鬼還真是一群好打手。”
頓了頓,在滿座寂靜中,她仿佛沒有察覺到微妙的氣氛,笑盈盈繼續說:
“既然能做打手,不如我也招攬一些來用用,你看,果然好用呢。”
上首的申屠氏家主看向坐在他右邊的這名年輕女郎。
這番話……真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
陰山岐殒命太平城之事,因為鹿鳴山妖鬼都被撿漏的妖鬼墨麟收編,所以哪怕是陰山氏也沒能查到實證。
仙家世族中有不少人都懷疑是九方家做的,但沒人敢拿到臺面上說。
而這個突然冒頭的即墨瑰,不僅招攬了妖鬼,還在九方彰華面前提及陰山岐之事,若不是誤打誤撞,這聽上去,簡直就像是在當面威脅。
申屠襄適時出聲:
“聽聞即墨小姐曾以七境之力瞬殺八境修者,還擊敗了鍾離四小姐和九方二公子,今日諸位來此,無非是想見識一下即墨小姐這位青年才俊,不知即墨小姐可願讓我們見識一番?”
琉玉望向對面的九方彰華,道:
“那就請長公子賜教了。”
語罷,面對面端坐的兩人未動分毫,但炁海翻騰,各自釋出炁流,在兩人之間用炁流凝成與自身相似的兵人。
仙家世族所謂的清談,便是如此。
並非坐談,也並非真刀真槍的切磋,而是以炁化形,讓這些炁流具現而成的兵人代替自身與對方切磋。
世族視肉身上的武道為低等。
唯有這樣靜坐談笑間殺敵於無形,才稱得上無上仙道。
“那日令弟離開太平城之前,曾以血境洄遊欲困殺我夫君,雖然最後我夫君平安無恙,但這隻能算是我夫君福大命大,而非令弟心慈手軟。”
九方彰華幽幽凝視著她。
琉玉微笑著掃了九方少庚一眼,後者下意識地渾身僵直,一動不敢動。
“既然長公子邀我來此清談,必定是想以和為貴,替令弟處理好此事,既然這樣,今日便由你這位長兄替弟弟代為受過,讓他知道,今後再敢動我即墨瑰的人,是什麼樣的下場。”
炁流湧動間,九方彰華卻不合時宜地微微出神。
這番話,他仿佛曾在哪裡聽過。
——你弟弟是我打的又如何?他先揍的彰華,他活該!
——你來替你弟弟出頭,我連你這個做哥哥的一塊打!正好讓大家都知道,今後誰再敢動我陰山琉玉的人,是什麼樣的下場!
第63章
代表琉玉的淺金色炁流凝成的兵人, 朝著瑩白色的兵人猛攻而來。
武者之道,分為法、術、勢。
法,指儒家、道家、兵家、法家這四大派系。
術, 是修者在自家派系下,所領悟到的獨特術式。
勢,即武者炁海所化氣場。
實戰之中, 勢為輔,術為主,但在論道清談時,卻以勢為主, 術為輔。
雙方以【煉】、【釋】、【控】、【化】、【凝】這五種行炁方式較量, 以一方擊碎另一方的兵人取勝。
勝者不動如山,敗者炁海翻騰, 一局玄門清談結束,雙方長揖見禮, 是為雅道。
——但此刻在玄盤上交戰的兩隻兵人, 卻不見雅意,隻見殺氣。
瑩白色兵人手持一把炁流凝成的長劍, 抵擋住金色兵人從天而降的重拳,炁劍發出細碎斷裂聲,果然在僵持兩息後轟然碎裂。
趁著炁劍碎裂爆開的炁流,九方彰華順勢將金色兵人震開,操控著兵人後撤拉開距離。
他凝出十數把炁劍, 轉守為攻, 炁劍如離弦之箭倏然朝金色兵人飛去!
周遭看客紛紛咂舌。
說來漫長, 但這一段回擊不過在眨眼之間。
而且還在這樣一個小小玄盤上,操控兵人凝炁化劍, 這難度就跟螺蛳殼裡做道場一樣,甚至比實戰更勝一籌。
這位九方家長公子對炁流的掌控力和精確度,絕對是一流水準,難怪在世族之間頗有聲名。
……诶?
眾世族的視線追隨著朝金色兵人而去的十數把炁劍,這些炁劍四面八方,呈合圍之勢,本以為至少能將擊碎對方兵人的幾條胳膊腿之類的。
卻沒想到那金色兵人徒手攔下其中幾劍,破開一條口子,五指合攏,竟將炁劍徒手捏碎!
九方少庚凝眸注視那道金色身影。
好恐怖的煉炁能力。
長兄凝炁能力他心中是有數的,那炁劍卷著定勢而來,無論是附著在上面的【勢】和【凝炁】,絕沒有這麼容易被人捏碎。
此人將炁海中提取而出的炁流凝成兵人的同時,還能在交戰中不斷煉化這團兵人。
同樣大小的兵人,她煉化的這一個,強度是尋常人的三倍?五倍?
除非能擊碎這隻金色兵人,否則,沒有人能知道這個即墨瑰的極限在哪裡。
在場眾世族看得瞠目結舌,相裡雎更是心都涼了半截。
他代表龍兌城的相裡氏向九方家和申屠家求援的時候,絕沒有想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世族,竟會臥虎藏龍,藏了這樣一個驚世駭俗的天才。
他抬頭,看向在琉玉後方落座的相裡華蓮,對上她視線時,相裡雎滿心都是——
他小時候到底有沒有欺負過這個遠房堂妹?
他今日站錯了隊,來日即墨氏吞掉龍兌城,他不會第一個被做掉吧?
相裡華蓮打量著這個不太熟的堂兄,心裡想的是——
模樣生得還挺明秀清朗的,不然就送他去即墨小姐身邊?
“——世族清談就是這個啊。”
攬諸看了半天,見琉玉並未落下風,這才闲話起來:
“兩小人盤上打架而已,跟實戰完全不是一回事,就算贏了,能有什麼用?”
離得近的幾個世族聽了這番話,剛要投來暗嘲目光,就迎上鬼女明亮銳意的目光。
看什麼看!
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