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後……她真的要與妖鬼為伍嗎?
“這個給你們。”
坐在廊下望著頭頂紅月發呆的少女回過神來,朝丹髓懷裡丟了一摞東西。
“丹髓,這些目前就由你一人保管,咱們家的人,誰想學都可以,不過得經過你的同意,列出名單再上報給我就行。”
丹髓和相裡華蓮定睛細看這一摞典籍。
《相氏農書》、《農家要術》、《四時農事》,全都是相裡氏族人編撰的農書。
還有——那本隻有相裡氏歷任家主才能閱覽全文的《仙農全書》,也在其中。
都是從相裡慎的芥子袋裡搜出來的。
相裡華蓮猛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琉玉:
“什麼叫誰想學都可以?這個誰包括多少人?”
琉玉腦子還有點暈,躺在朝鳶給她鋪的軟墊上,修長手指隨手朝妖鬼們輕點:
“就是這些,這些,還有這些咯。”
她又看向那邊幫忙的農人。
“他們要是願意入我即墨氏的戶籍,也都可以學。”
相裡華蓮跳了起來。
“那怎麼行!”她怒叱,“這是我們相裡氏的典籍,豈能隨隨便便就給人偷學!就連我……我都沒看全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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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玉掀起濃睫,笑盈盈地看她一眼:
“那你也入我即墨氏的戶籍啊,進了就能學,多簡單。”
說這麼多,琉玉其實就是想引誘相裡華蓮上鉤。
能制作出無量海這種缺德玩意兒的人,和月娘一樣,她必須要留在自己身邊才能放心。
否則,今日相裡華蓮踏出這個門檻,她就會立刻讓方伏藏除掉此人。
這無關她對相裡華蓮本人的喜惡。
前世的教訓慘烈,哪怕手段不那麼道德,她也不會給陰山氏留下任何隱患。
相裡華蓮大約是被關在家中太久,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性命就在眼前少女的一念之間,還在認真思考:
“那……龍兌城的相裡氏族人,你們打算怎麼處置?”
“順從的留,不服的殺。”
琉玉眨眨眼,語氣輕描淡寫:
“又不是玩過家家,現在是我們即墨氏吞了你們相裡氏,你以為真能不見血嗎?”
相裡華蓮卻松了口氣。
還好,沒說全殺了,已經算不錯的了。
她與那些族人不親,但說到底也是血脈相連的族人,不願看著族親被人屠戮。
“如果……我想辦法說服他們歸順即墨氏,也能……學《仙農全書》裡的東西嗎?”
在作死的邊緣試探的相裡華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按照常理來說,世族吞世族,滅掉對方族內修者再正常不過。
誰還敢提什麼晉升之路?
但相裡華蓮望著眼前這個叫即墨瑰的少女,總覺得如果是她的話,她會同意的。
“可以。”
果然,相裡華蓮眉目露出驚喜神色。
“不過有限制,”日光有些刺眼,明晃晃地落在琉玉臉上,她垂下蝶翼般的長睫道,“隻有十歲以下幼童可以學。”
相裡華蓮愣了一下,但轉瞬就明白了對方的考量。
幼童可以收入家族核心培養,潛移默化培養對即墨氏的忠誠。
而那些相裡氏的族人為了後代的前程,也會放下仇怨,歸順即墨氏。
在這個禮崩樂壞的亂世,和虛無縹緲的家族榮譽相比,當然是利益更加重要。
相裡華蓮應了下來。
趁著給琉玉煎藥的功夫,兩人歡欣雀躍地湊在一起,開始聚精會神地翻閱起《仙農全書》的內容了。
琉玉看了眼喜形於色的丹髓。
她仿佛已經完全忘了天上還有個被困在血境洄遊中的暗戀對象了。
服過藥的琉玉有些發汗,室內又太悶,朝暝和朝鳶想了辦法,將附近的一處水榭收拾出來。
四面垂上簾子避風,這樣比內室通風,又不至於受寒。
沐浴後,朝鳶還給琉玉換上燻了香的幹淨衣袍。
這才總算洗清了大戰後的一身疲憊。
傍晚,吃過了相裡氏那位膳夫親手做的一桌菜餚,琉玉和朝暝朝鳶姐弟三人躺在水榭裡乘涼。
夏蟬嘶鳴,遠處院落傳來喧鬧聲。
應該是從龍雀城的塢堡裡調來的妖鬼,正與這邊的人換班,繼續修補宅邸廢墟。
頭頂紅月仍然毫無動靜。
“這次多虧尊主在旁襄助,否則我和朝鳶就算不死也會受傷。”
躺在藤椅裡的朝暝望著倒映在池中的紅月,這聲“尊主”第一次叫得心服口服。
其實就算沒有這次,朝暝也認了這個姑爺。
他能感覺得到,這個妖鬼之主是真的喜歡他們家小姐,而小姐心裡也惦記著對方。
他有什麼理由不認同呢?
朝鳶也偏頭:“尊主好,幫我悟到了新術式,下次給小姐看。”
琉玉一手牽著朝鳶,一手牽著朝暝,輕翹著唇角嗯了一聲。
交疊的手握得緊緊的。
好像擔心他們轉瞬就會消失似的。
朝鳶凝視著琉玉的側臉,她有很多問題想問,但最後也隻是輕輕地回握住小姐柔軟的手指。
就像他們從小到大那樣。
夜晚的蟬鳴聲漸弱,晚風拂過池中芙蕖,一隻青蛙從池中紅月上跳過,化作碎影散開。
朝鳶和朝暝在血境洄遊碎裂時醒來。
見朝他們走來的墨麟毫發無傷,兩人松了口氣,正要叫醒服了藥睡得更沉些的琉玉,對面的青年卻緩緩豎起食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朝暝怔了一下。
因為離得近了些他才發現,雖然眼前的妖鬼之主身上看不見傷痕,但他那雙湿冷的幽綠眼眸裡,還殘留著幾分沒完全藏起的暴戾與陰冷。
那樣可怖的殺意。
隻是一點沒來得及藏好的情緒,就足夠令人不寒而慄。
朝墨麟淺淺見禮後,朝暝拉著朝鳶迅速離開了水榭。
聽到兩人腳步聲的琉玉勉強睜開了眼。
月光皎潔,逆著光而來的身影緩慢地在她的藤椅旁蹲下,琉玉知道他是誰。
“你還好嗎?還清醒嗎?”
琉玉的手掌輕輕拖著他的臉頰,握住他手指時,感覺到一種異樣的冰冷。
方才的暴戾從他眼中消失無蹤,他摩挲著她的手指,輕柔的,憐惜的,像在對待什麼易碎的寶物,竭力地克制著自己想要將她整個人吞入腹中,讓任何人都無法再傷害她的衝動。
半蹲在琉玉身旁的妖鬼之主,用臉頰蹭了蹭她的掌心。
“我很好。”
他捉住她的腕骨,側首輕吻,幽深如潭水的眼眸倒映著琉玉的眉目。
再開口時,他壓下腦海中那些蜂擁叫囂的殺欲與嘶鳴聲,聲線發澀地問:
“你呢?”
我不在你身邊的這麼多年。
你是不是過得,一點都不好。
第59章
露水從芙蕖花瓣的邊緣滑落池中, 漾開一圈一圈的漣漪。
琉玉與他的雙眼對望。
似乎有什麼在她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我很好啊。”
琉玉有點疑惑地回答:
“相裡慎留下來的那點餘毒不算什麼,清理了一部分,餘下的每日按時服藥就好——倒是你, 不然還是叫相裡華蓮來瞧瞧吧,你的臉色看上去很差。”
深邃眉骨壓著那雙平靜幽沉的眼,月光落在他眼底, 閃爍著搖搖欲墜的光。
墨麟抬手輕撫了一下她的臉,沒有回答,隻是取出那條五色絲。
“這個東西,你之前見過嗎?”
琉玉從他手中接過五色絲。
果不其然, 觸碰到五色絲的時候, 她的大腦有尖銳的刺痛感傳來,身體深處有什麼東西像要被撕裂, 但究竟是什麼,她卻無法分辨。
琉玉搖搖頭, 將五色絲塞回他手中, 眉心緊蹙。
“我沒見過。”
為了讓墨麟更直觀地感受到這東西對她的影響,琉玉翻開掌心, 凝出一團炁流。
控炁是修者基本功之一,能做到穩定凝炁,才算入了門。
但此刻,七境巔峰的琉玉,所凝出的炁團卻像一團風中火苗, 撲簌撲簌地搖曳。
“昨夜我靠近九方少庚時, 就是因為發現了這點, 才會讓你替我將這東西奪來。”
琉玉拇指與食指抵著下颌,沉吟道:
“本來我還猜測這是他新得的某種法器, 但如果是這樣,亂戰時他應該會為了壓制我離我更近,而且被你奪了這條五色絲之後,也不該是那種反應……”
“還記得之前玉面蜘蛛在通訊陣裡提及過的崖山天門嗎?”
崖山天門。
琉玉的背脊忽而僵了一下。
又出現了,這個地方。
前世陰山澤與南宮鏡身死之地,也是天外邪魔的封印所在。
“我潛伏在鍾離靈沼身邊的時候,曾經聽燕無恕打探到此物來歷,九方少庚是在崖山倒灌的瀑布亂流中所遇,見它能在亂流中毫發無損,才將它拾回,打算帶回仙都玉京尋人仔細調查。”
琉玉的眉頭緩緩攏起。
九方少庚怎麼會出現在崖山天門?
她問墨麟:“那你的炁流會受它影響嗎?”
墨麟沒說話,隻在掌中迅速聚成一團鬼炁。
穩定的炁流散發出青色光芒,映在琉玉略顯茫然的面龐上。
“為什麼隻有我會受影響?”
“琉玉。”
墨麟頓了一下,聲音很輕:
“這條五色絲上面的血,應該是你的。”
仿佛一道閃電劃過琉玉的腦海,她腦子裡空白了一瞬,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說了什麼。
她的血。
她的血怎麼會在一條她從未見過的五色絲上?
更重要的是。
墨麟怎麼會知道,這是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