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拾起方才打鬥之時,從相裡慎身上掉落的幾粒無量海。
相裡慎盯著他手中的東西,面色一變。
那農人對相裡華蓮道:
“俺不管這個是什麼東西,俺隻知道這個相裡慎壞事做盡!什麼恩人!狗屎!他殺了我懷孕的婆娘,就因為撿了一根他們家山頭的柴火!”
“還有我老娘!”又有一人拾起地上的丹藥,“就是被他抓去當了藥人!我不認識別人,就認識他!我要他給我老娘償命!”
地上的那幾粒無量海竟然很快被哄搶一空。
琉玉想要阻止,但誰又能阻止一個想要為親人復仇的人?
就連她,如果前世給她一顆無量海,她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吞下。
於是琉玉隻能看著他們朝相裡慎撲了過去。
她向前走了一步,方才濺到的毒素瞬間順著她運轉的炁流侵入經脈。
雖然微弱,但似乎相裡慎是看準了她這一式的弱點,使用的毒素並不致命,卻能影響她的精神力。
她腳步搖晃,就連視線也恍惚了一下。
定神時,她在衝向相裡慎的人群中,看到了朝鳶和朝暝的身影。
琉玉用力甩了甩頭。
……不是毒素帶來的幻覺。
雖然兩人都易容換貌,但時間倉促,這兩人用的並非是月娘改造的蟬紙,而是最普通的易容幻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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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玉啟動了眼瞳中的離光陣,一眼就分辨了出來。
“相裡慎不能死!”鍾離靈沼擦掉唇上血跡,衝著九方少庚喊道,“拿不到全部的無量海,就不能再失去《仙農全書》!”
“知道了知道了——”
九方少庚再想跑,也得帶著相裡慎和鍾離靈沼這兩個人一起離開才行。
他眼瞳化為深藍蒼穹的一瞬,浮在他掌心的,是從底下那些被他所控之人身上奪來的血液。
曜變天目的所有攻擊術式,都需要以血液為媒介。
底下向相裡慎進攻的妖鬼與人族同時被他所攝,動作發生了一瞬間的僵滯。
曜變天目·五之式·血控術
相裡慎身邊的修者趁此機會,猛攻上前——
休想得逞!
休想再從她手中奪走任何一個人!
琉玉強行運轉炁海,瞬間釋出炁海中的所有炁流。
將經脈中毒素排出去的這一瞬,也是她最沒有戒備的一瞬。
一直緊盯著琉玉的鍾離靈沼捕捉到了機會,正欲上前,卻覺察到一陣疾風橫掃而來。
劍鞭與那根覆著鱗片的蛇尾碰撞時,鍾離靈沼終於在大雨中看清了蛇尾主人的面孔——正是她從莊上帶回的那個人。
鍾離靈沼一貫冷淡的面龐浮現出扭曲笑意。
“見血了,殺了他,九方少庚!”
九方少庚看了看相裡慎和鍾離靈沼兩頭,覺得還是眼前這個總是神不知鬼不覺出現的妖鬼更加令人忌憚。
他很想用三之式探清對方實力。
但現在這個情況,容不得他悠闲試探。
蛇尾上的劍傷滲出血液,隨著蛇尾甩動,落在了那條從九方少庚手中奪來的手鏈上。
鮮血與手鏈上陳舊的血跡融合。
又恰好被九方少庚注入炁流,不斷膨大,直至化作一枚巨大血月盤踞在空,將墨麟的身影吞入其中。
“曜變天目·九之式·血境洄遊。”
九方少庚收攏五指,終於將這個差點削掉他手腕的妖鬼擒獲。
除非比他高出一整個大境界,否則這個妖鬼絕不可能從他的血境洄遊中脫身。
而且,就算境界高,也不一定能成功突破。
因為血境洄遊,是能夠通過血液追溯受術者的記憶,用其畢生最痛苦的回憶構造幻境,困殺對手的一種術式。
修煉此術時,他父親曾替他尋來不少試術者。
絕大多數被困於血境洄遊中的人,一半困死其中,另一半則是神智失常,一生瘋癲。
這下,這個陰魂不散的妖鬼不會再來幹擾他們了——
轟隆!!!
就在底下的朝鳶和朝暝擺脫血控術,和方伏藏等人一道制住相裡慎的同時。
上空極其突兀地爆發出一聲巨響。
“你居然……”
九方少庚震驚地看著這個不知何時衝到自己身前,一把揪住他衣襟的少女。
她的眉目在極端的憤怒中,反而更顯出一種驚人的神採,將她平淡無奇的清秀容貌燒灼出一種攝人神魂的力量感。
仿佛隻要與此刻的她對視一眼,就能要被她的怒火吞噬。
九方少庚愕然盯著她。
像是回到了八歲時,因為在哥哥跪著抄書時向他丟石頭,而被陰山琉玉摁著揍的那一瞬間。
即便知道以墨麟九境巔峰的實力,不會被九方少庚的血境洄遊困住,但一想到這個過程中墨麟要受的折磨,琉玉就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怒火。
這個人的招式,就和這個人的性格一樣惡毒。
“九方少庚!去死吧你!”
沒等他回過神來,貼著他面頰落下的拳頭轟然炸響,將他整個人從數丈高空中,一拳揍到了地面的深坑之中。
這一次輪到鍾離靈沼拖著神色呆滯的九方少庚逃了。
因為就在他們後方,相裡慎也已被逼到了絕路。
“……救我……靈沼小姐……《仙農全書》可以全部……救我!救我!”
時刻帶著笑意的相裡慎被幾個農人手裡的犁耙刺穿。
罪惡的鮮血不斷從血洞裡湧出,隨著這場磅礴大雨而衝刷殆盡。
而隨著相裡慎生命的流逝,維系著相裡翎魂魄的連結法器也失去了供應的炁流,魂魄逐漸變得愈發模糊。
“不哭了。”
相裡翎看著竭力抓住自己的妹妹,溫聲道:
“是哥哥沒用,不能給你掙到更好的機會,讓你堂堂正正的出人頭地,如果有罪,就讓哥哥去贖罪。”
“你永遠都是我最驕傲的妹妹。”
看著這一幕的月娘也忍不住怔怔落下淚水。
但她的餘光,卻瞥見了在混亂戰場中,欲跟隨鍾離靈沼和九方少庚一起逃離此地的燕無恕。
想也不想,月娘拔腿追了上去。
“站住!不許跑!”
猛衝出去的月娘被方伏藏一把拉住。
方伏藏蹙眉道:“別追了,追上你也打不過。”
窮寇莫追。
他們此行是為了奪太平城,滅相裡氏,殺這兩人毫無好處,反而會增加禍患。
更何況這小丫頭根本不知道抓住他哥意味著什麼,以她的年紀,要做到親眼看著她親哥死在自己手裡,未免太殘酷。
但月娘還仍不甘心,試圖想追,又發現自己扯不過方伏藏的手。
她隻能深吸一口氣,朝他們離開的背影大喊——
“燕無恕喜歡陰山琉玉!!!”
“他!超!愛!他的臥房裡全都是陰山琉玉的畫像!”
“他還說靈沼小姐比不上陰山琉玉一根頭發絲!我是他妹!我不會騙你們的!!!”
不知是不是雨幕太大看花了眼。
方伏藏仿佛看到燕無恕逃跑的背影踉跄了一下,重重栽進了水坑裡。
他低頭看了看月娘。
這丫頭的嘴果然是個大篩子。
雨勢漸弱。
混雜著歡呼聲與哭泣聲的紛亂雜音落入琉玉的耳中。
驟然脫力的琉玉在鬼女和丹髓的攙扶下站穩,體力和炁海都因操控著遠超境界的力量而被消耗殆盡,肺部急速收縮,琉玉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
鬼女擔心得跳腳:“您沒事吧?要不叫那個相裡華蓮先給您醫治,您這邊看起來比較……”
“我沒事。”
緩了好一會兒。
琉玉才慢慢抬起頭,看向深藍夜幕中,那個懸在半空中的巨大紅月。
血境洄遊的強大之處在於,一經誕生,就完全不受施術者的狀態而獨立運轉。
身處其中者,必須從內部破繭而出。
墨麟也很清楚這一點。
之前在膳房時,琉玉考慮到他們若佔上風,鍾離靈沼和九方少庚都會祭出自己的絕殺,而屆時她在正面戰場,墨麟是最適合幹擾他們的人。
所以琉玉覺得自己必須讓墨麟對這兩人的能力都相當熟悉。
聽到血境洄遊的時候,不得不說,墨麟也覺得這是他們所有術式中,最有可能傷到他的一式。
他已經做好了睜開眼身處無色城的準備。
卻沒想到當幻境在他面前徐徐展開時,看到的卻並非自己熟悉的回憶,而是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面孔。
少女金裳玉簪,做著仙都玉京的雍容裝扮。
集靈臺似有一場風雪將至,被吹開的窗扉飄入零星雪花,落在少女手指握著的薄薄信箋上。
字跡被水跡暈花了模樣,墨麟看不清上面寫了什麼。
但很快,滿目赤色的少年卷著刺骨寒意闖入,握著劍柄的手背青筋凸起,他臉上淚痕未幹,看上去幾乎在崩潰邊緣。
衝入集靈臺的朝暝,一句話便讓墨麟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小姐!我們去見妖鬼墨麟!我們回家!回仙都玉京!我絕不相信家主和夫人會這麼輕易就死在賊人的手裡!他們一定是傳錯了消息!”
握著信箋的少女靜靜看著朝暝。
九幽的雪仿佛落在她的眼底。
“嗯。”
“我已與玉面蜘蛛聯絡,借他與墨麟的這場亂戰,我們和離,回家。”
在這一瞬間,他仿佛抓住了纏繞的線頭,終於觸摸到了那個模糊不清的猜測。
墨麟周身血液凝固。
這不是他的血境洄遊。
這是琉玉的回憶。
第58章
如果他所知道的血境洄遊的原理沒錯的話, 問題就隻能出在他從九方少庚手中奪來的這條紅色手鏈上。
由五根絲線編織而成、被血浸成了赤紅色的手鏈。
或許並非是手鏈,看上去更像是祓禊日祈福時用來祈福免災的五色絲。
百姓們又叫它——長命縷。
墨麟握住這根染了血的長命縷,看向琉玉手中信箋的末尾記日。
這是照夜二百七十年的冬天。
在這個由琉玉的血液構築的血境洄遊中, 這是他們成婚的第一百三十一年。
這一年,崖山天門傳來陰山澤與南宮鏡的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