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目光溫潤。
“在下相裡翎,煩請將我的死訊,告知我的妹妹,相裡華蓮。”
-
失眠大半夜的琉玉在晨光中緩緩睜開眼。
不知是不是因為昨夜腦子用得有些狠了,她心緒不寧,竟難得失眠。
洗漱時,就連盆中倒影,都能看到眼下的一點青暈。
琉玉收起蓄水珠,換好衣裳和易容蟬紙,起身時恰好看到放在床頭的竹筒。
之前幾日,不管白日要做的事情有多少,墨麟都會記得給這隻竹筒換上幹淨的水,再趁早晨出去取水時,偷折一把花草插在竹筒中。
今日竹筒裡的花已經快謝了。
琉玉點了點這幾朵蔫巴花的腦袋,又取出蓄水珠給它換了水,希望它能再多撐幾日。
不過剛換過水,琉玉就收到了鬼女傳來的玉簡訊息。
鬼女:【不好了尊後!山魈從昨夜傳回主宅的修者分布圖後,就失去音訊了!】
琉玉盯著玉簡上的那行字。
一息後,她毫不猶豫地朝外而去。
“……具體怎麼回事?”
趕往相裡氏主宅的路上,琉玉神色凝重地問鬼女。
Advertisement
鬼女一邊與琉玉趕路,一邊將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原來這些時日,山魈從主宅內傳遞情報靠的都是鬼女的鬼蠱。
他們約定每日子時交接情報,三個時辰後,山魈會在主宅的角樓上點一根蠟燭,確保山魈送完消息後仍然安全。
但今日一早,鬼女醒來之後卻沒有看到山魈的蠟燭。
這麼重要的事,山魈絕不可能睡過頭耽擱,唯一的可能就是山魈出事了。
鬼女便將這件事告知了前日已經調入主宅的丹髓。
因為丹髓格外聰穎,雷巖裁撤掉莊子裡負責育種的管事之後,便將丹髓秘密送到了主宅中那位相裡華蓮小姐的院中。
據說是希望她能在對方出嫁之前,盡可能學到更多東西,多少能彌補相裡氏失去一個天才的虧損。
而丹髓得知山魈出事之後,也傳出一個消息。
——昨夜華蓮小姐的院中有過騷動,據說是擒住了一個行事鬼祟的僕役。
兩個消息結合起來,丹髓懷疑那個人很可能就是山魈。
鬼女一雙大眼睛直勾勾望著琉玉。
琉玉聽完後頷首,直視前方:
“明白了,我會想辦法去主宅探明山魈的情況,實在不行,會提前計劃,待會兒進去前,你用玉簡通知攬諸。”
鬼女擔憂問:“計劃提前,沒關系嗎?”
“沒關系。”
琉玉答得很幹脆:
“偷龍轉鳳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瞞太久,計劃提前也在考量之中,雖然以我們現在的情況有些倉促,但隻要我們先發制人,就有優勢。”
鬼女原本懸著的心,在這番話之下回落不少。
她望著尊後的側臉,心跳撲通撲通。
尊後真可靠!一點不輸給尊主呢!
但事實上,站在相裡氏主宅門外的琉玉,掌心也微微有些出汗。
現在不清楚裡面具體是什麼情況,但如果山魈真的身份暴露,成為鍾離靈沼一方挾制他們的人質,事情會變得被動許多。
琉玉回頭看了鬼女一眼。
“記得自己的身份嗎?”
鬼女愣了一下,飛速點頭:
“記得記得!生是即墨氏的人,死是即墨氏的鬼!絕對不會說錯的!”
聽到鬼女輕快的語調,琉玉略有些沉重的心情也松了松。
“真聰明。”
琉玉與鬼女潛入相裡華蓮的院子時,正值辰時,院子的主人在女使的服侍下剛剛起身,正在銅鏡前梳理發髻。
相裡華蓮趁這個時間,垂眸翻看著手中典籍。
“小姐,昨天後半夜睡得如何?”
翻了一頁,相裡華蓮的視線隨著典籍上的字跡滑動,頭也不抬地從旁邊的碟子裡取了一塊糕點放進嘴裡。
“就那樣。”她漫不經心答,“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女使卻面露慍色,嘀嘀咕咕:
“查刺客就查刺客,搜小姐閨房做什麼……小姐,這次應該,不是咱們的人吧?”
相裡華蓮緩緩抬眸瞥了她一眼。
“你說呢?”
女使訕訕低頭。
應該不是。
自從去年小姐的計劃失敗之後,相裡氏對這個院子的看守愈發嚴密,不僅兩隊人輪班倒,而且每一隊都有五名六境修者。
以她們的能力要和這些人硬碰硬,基本是痴人說夢。
女使替相裡華蓮梳洗結束,便悄然退出。
接下來是小姐每日研究的時辰,如無傳召,任何人都不能在這期間打擾小姐。
她闔上門,轉過身時,卻忽然感覺到一滴水落在額角。
下雨了嗎?
女使抬起頭,明明是豔陽天,卻仍然有水滴落在她臉上,她摸了摸那滴水,低頭一看——
是紅色的。
內室中的相裡華蓮看了一眼門闔上的方向,起身將門鎖上之後,才撩動珠簾,走向她平日研究農物的暗室內。
裙裾拂過泥地,相裡華蓮在被五花大綁的山魈面前停下。
“考慮清楚了嗎?”
相裡華蓮扶起這個被她喂了藥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臉讓他清醒些。
女子濃麗的五官上沒什麼表情,緊盯著山魈渙散的視線:
“是幫我逃出相裡氏,還是死在這裡?給你選擇的時間可不多了。”
山魈從昨夜被她喂了加了東西的茶水之後,腦子就暈沉沉的,此刻稍稍好轉,但也是渾身無力,炁海空蕩。
山魈迎上這女子的目光。
他正想著要不要一記頭槌把她砸暈的時候,視線盡頭忽然出現了一個影子。
“是放了我,還是死在這裡……給你的時間也不多了呢。”
山魈笑著抬起帶著青紫的面龐,相裡華蓮皺了皺眉。
“——看來,制作出無量海的人,真的就是你了吧?”
突兀響在身後的聲音,幾乎驚得相裡華蓮的心髒都要跳出來。
她猛然回頭,隻見兩個陌生女子不知何時竟越過了外面的重重守備,出現在了她的暗室之內。
心髒咚咚亂跳。
相裡華蓮能感覺到對方的境界遠遠高於自己。
她瞥了一眼身後的少年,很快猜到這兩人是來救他的,於是竭力鎮定道:
“自然是我,你們……是來救這個人的吧?其實,我原本也不欲傷他性命,不如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如何?”
相裡華蓮自認為這番話沒有任何能觸怒對方的言辭。
但她卻在說出前四個字後,明顯地感覺到對面少女的烏瞳濃黑幾分。
半晌,少女才吐出兩個字。
“可以。”
相裡華蓮松了一口氣,她輕抬下颌,正欲引這二人坐下細談時,下一刻,就被琉玉一把揪住了前襟。
砰砰——!!
在鬼女和山魈如出一轍的震驚目光下,痛揍了相裡華蓮兩拳的琉玉,緩緩地松開了攥住她衣襟的手。
頂著兩個烏黑眼圈的相裡華蓮不敢置信,又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琉玉卻仿佛無事發生一般,一邊用手指溫柔地替她撫平衣裳上的褶皺,一邊綻開笑容道:
“現在可以談談了。”
-
鍾離靈沼於辰時啟程返回相裡氏主宅,一夜未眠的燕無恕在莊子的樓門外相送。
“事情辦好了就回來。”
鍾離靈沼的手指在步撵扶手上敲了敲。
“要辦好,我的人,不允許出任何差錯。”
燕無恕瞥了一眼站在步撵隊伍中的墨麟,眸色濃黑如墨。
垂首送走了這一行人,燕無恕才緩緩直起身來。
不能留了。
不管是今日鍾離靈沼讓他試探的那個女子,還是那個看見了金縷玉手帕的男人。
雖說除掉後者有些冒險,但觀那人氣勢,絕非池中之物。
隻要他待在鍾離靈沼身邊,遲早會知道陰山琉玉的事,與其等那時他已經開了炁海,不好下手,還不如趁現在他還隻是個尋常凡人的時候除掉他。
燕無恕面色沉沉地謀劃著。
“——您要找一個叫明瑰的女子?”
田埂上,被燕無恕叫住的雷巖驀然聽到這個名字有些意外。
燕無恕朝周遭望去。
是他的錯覺嗎?
方才雷巖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感覺周遭似乎有許多雙眼睛,在某一瞬間同時落在了他的身上。
“這個人,不存在嗎?”
“那倒不是,”雷巖答,“有這個人,在莊子上還頗有名氣呢。”
燕無恕覺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麼線頭,隻需用力一扯,就能從中扯出某些潛藏在這莊子底下、不為人知的東西。
不遠處,盯著這一幕的妖鬼對身邊的攬諸道:
“攬諸大人,他方才提的,是尊後的假名吧?咱們要不要……”
攬諸也在思索。
尊後剛出莊子去救山魈,尊主也不在,他不敢在這種情況下隨便用玉簡聯絡他們,隻能自己拿主意。
是殺,還是放……
就在此時,玉簡閃爍,攬諸立刻劃開查閱訊息。
墨麟:【放他走】
攬諸擰緊眉頭,似乎有話想回,但很快又收到了墨麟第二條訊息。
墨麟:【出了這個莊園再殺】
-
相裡氏主宅內,上首的鍾離靈沼見墨麟正垂眸看著手中玉簡,隨口問:
“已學會如何使用玉簡了嗎?”
墨麟緩緩抬起眼尾。
那分明是個平淡的目光,但不知為何,被他盯著的鍾離靈沼總覺得他那雙平靜如湖的眼眸之下,藏著某些不為人知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