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髓與山魈鬼女還有攬諸三人乘後面一輛鬼車。
四人正聚在一起玩琉玉送給他們的六博棋。
“聽方伏藏說,宅邸和塢堡已經建得差不多了,不愧是妖鬼,建屋架梁就是熟練,要是尋普通百姓來做,恐怕一兩年都不見什麼成效呢。”
墨麟瞥她一眼:
“你這話最好隻說給我聽。”
妖鬼最忌諱的無非兩件事,一個就是嫌棄他們的妖鬼之態醜陋,另一個就是提他們當年被大晁奴役,沒日沒夜幹活的事。
琉玉卻笑笑:“我當然隻說給你聽呀,我又不蠢。”
她說這話時尾音嬌嬌的,有種就算是罵人也很難讓人生氣的感覺。
“……其實說給旁人聽也沒關系。”
墨麟又道:
“你可比玉面蜘蛛出手闊綽,還讓方伏藏安排他們換班,做三日休一日——還好隻是建一個塢堡,若再大一些,再多錢都不夠你花的。”
琉玉丟給他一套尋常布衣換上。
已經出妖鬼長城了,他們可不能再穿這一身尊主尊後的服飾。
“已經不太夠花了呢。”琉玉背過身去解衣帶,“還好當初離開太平城的時候,假借僕役攜財逃跑作為掩飾,把我三叔的小金庫都給抄走了,否則隻靠我嫁妝裡的那些錢,恐怕還真捉襟見肘。”
腰帶系得有些緊,這樣繁瑣的服飾,琉玉一貫不擅長穿脫。
從後方繞過的一隻手,倒是很嫻熟地替她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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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玉山繳獲的那些資財呢?”
他的下颌抵在她肩上,手指靈巧地解開一層又一層的衣袍。
明明是很正經的替她更衣,卻因為在狹小車室而顯得有些曖昧。
“一碼歸一碼,”琉玉道,“這是在為我家的事布局,當然不能用你的錢,不過你也別急,有我用你們九幽的人的時候。”
“你現在就可以用。”
解到中衣,琉玉見他的手挪到裡衣腰帶上,一把攥住他手腕丟開。
“先得摸清相裡家內部情況,但世族內部牢固如鐵桶,更何況他們背地裡做的是無量海這種勾當,肯定藏得更加隱蔽——”
琉玉推他轉過去換自己的衣服,繼續道:
“不過方伏藏已經奉我的命令調查過了,相裡家佔據太平城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大肆招人,應該是為了種植制造無量海所需的仙草靈植,我們可以從這裡入手。”
先去龍雀城看看【即墨氏】的塢堡建得如何。
再入太平城想辦法潛入相裡家。
聽上去每日都有做不完的事,但都不是他想做的事。
墨麟垂目勾過衣帶,緩緩系上。
“你的意思是裝作尋常平民?我倒是無妨,你恐怕很難裝得像。”
琉玉也將衣帶系好,剩下一頭流麗烏發如綢緞垂落,一看便是衣食無憂的人家才能養出來的,不過他們此行先在龍雀城落腳,無需現在就偽裝得面面俱到。
“誰說我裝不像?”
琉玉心想,她好歹風餐露宿十年,能在世族追捕下藏匿行蹤,也是有幾分本事的。
可剛一轉過頭,束起長發,一身布衣的青年映入眼眸。
平日墨麟那身綠衣雖舊,卻也是名貴綢緞,再加上他模樣生得好,不言語時其實也自有幾分內斂沉鬱的俊美氣質,偶爾會讓人錯認成一個鬱鬱寡歡的世族公子。
但此刻換上這身利落的束袖布衣,又將烏發高高扎起,眉目間的凌厲肅殺之氣便半點也藏不住。
沒了寬袍大袖做掩飾,線條緊實的腰背顯露無疑。
寬肩窄腰,手長腳長。
渾身都是屬於青年男子的侵略性,與溫文爾雅的世族公子扯不上半點關系。
他目光打量著琉玉,看她一副荊釵布衣難掩絕色的模樣,眉梢輕揚:
“像什麼?像逃難途中被山大王搶走的大小姐?”
被他譏笑的琉玉抿了抿唇,不甘示弱道:
“你倒確實能以假亂真……就是太真了,像給一屜饅頭就能犁三畝地的糙漢子。”
第47章
抵達龍雀城已是傍晚。
暑日已至, 傍晚涼爽的空氣吹散了龍雀城被炙烤了一整日的悶熱,在城外一裡便舍了車架的琉玉等人步行入城。
“肚子餓了。”鬼女眼珠滴溜溜轉,懟了懟身邊的藍衣妖鬼, “山魈,快找找有沒有什麼好吃的。”
山魈白了她一眼:“就這種城牆破了大洞都沒人修的地方,能有什麼好吃的?尊後的塢堡離得應該也不遠, 忍忍吧。”
鬼女頓時垮下臉來,那還有好遠,她現在就餓了嘛。
旁邊遞來一個油紙包。
“要吃點飴糖墊墊肚子嗎?”
鬼女接過丹髓遞來的飴糖,眼睛都亮了幾分, 三下五除二拆開拿了一塊放嘴裡, 待舌尖剛嘗出味道時,她臉色頓時大變。
“好……好難吃的糖……要死了……”
攬諸一驚, 連忙把鬼女扶著他的手扒拉開,看向丹髓:
“你給她吃什麼了?”
丹髓爽朗一笑:
“哈哈, 我們西陵城種出來的小麥做的飴糖呀, 果然很難吃嗎?”
原來是用他們九幽種出來的小麥做的,那難怪了。
攬諸笑容惡劣:“讓你嘴饞, 什麼都敢往嘴裡放,活該。”
面色慘然的鬼女一眨眼就竄到攬諸的肩上揪他頭發。
走在前頭的琉玉與墨麟無視身後打鬧,觀察著龍雀城內的情況。
琉玉道:“龍雀城的守備力量比我想象得還要薄弱,這個點,我們一路行來幾乎沒看見幾個巡邏的修者, 難怪月娘會向我推薦此處作為即墨氏的發家之地。”
不提玉京城那樣的天下富庶之地, 就說南陸任何一個小城, 也至少會有三重守備。
第一重是城主掌握的鐵騎隊,理論上是吃官家飯, 聽命於王畿,不過實操上,這些城主大多都是仙家世族推舉上去的人,本質聽命於世族。
第二重是駐扎城中的世族部曲,主要守衛自家門戶,若城中有變也會彼此互通往來,共同應對。
第三重便是一些地方豪族,他們的部曲力量薄弱,遇事頂多隻能起到通風報信之用。
之所以有這三重守備,一是防著疫鬼這樣的魔物夜襲城邑,不僅食人,還會散布疫病,二是防著流民軍闖入城中打家劫舍。
如今仙家世族急劇擴張,天下戰亂不止,流民越來越多,已成一股不小的力量。
墨麟平視前方,緩聲道:
“龍雀城五年前被疫鬼所侵,世族全數撤離,城內百姓幾乎死絕,田野荒廢至今,想要復興此城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長城以南大大小小二十四座城池,龍雀城這樣的小城不知有多少,無利可圖,自然成了空城。”
琉玉偏頭看他一眼。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墨麟眸色微動:“畢竟是毗鄰妖鬼長城一帶的城池。”
“是嗎?”琉玉輕笑,“我還以為你是心中早已謀略,想著有朝一日必出妖鬼長城,所以才對長城外的城池都了如指掌呢。”
這話說得極危險。
這個略識幾個字的泥腿子妖鬼之主當初本可一鼓作氣殺遍仙都玉京,卻沒有圖一時意氣,而是選擇退居九幽,主動與遠在南邊的仙都玉京和談。
琉玉未出嫁前,被仙家世族千叮萬囑的一條就是要摸清墨麟的心性。
弄清他這一步步到底是誤打誤撞,還是環環相扣。
單這一條消息,若是傳回仙都玉京,不知會引起多少漣漪。
墨麟默然片刻後,隻是輕描淡寫地勾了勾唇角:
“有句話叫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這便等於是明牌了。
他時刻關注著妖鬼長城外城的動向,對這些城池的來龍去脈都摸得透徹,為的什麼?
遠交近攻,國之策略。
他果然也有南下之意。
琉玉面上沒說什麼,心中卻不免泛起些許漣漪。
前世她盡管深居集靈臺避世修行,但明裡暗裡都派了不少暗探眼線滲透極夜宮,想要弄清九幽未來的全盤規劃。
誰料這極夜宮根本就是個草臺班子。
手底下的妖鬼除了能打,大字不識幾個,隻服從,不思考,真正的權柄全都集中在墨麟一人手上。
也就是說琉玉除非變成墨麟肚子裡的蛔蟲,否則探不到任何真正有用的消息。
不信邪的琉玉還曾嘗試過美人計,試圖在他意亂神迷時套取情報。
結果但凡事關九幽,他清醒得比誰都快,還反過來趁取悅她的時候分散她的注意力,最後往往是琉玉先溺於美色與歡。愉,無心再去編織陷阱引誘他上鉤。
結果這一世,他居然就這麼坦然承認了。
呵呵。
前世那麼多次,就不該讓他爬上自己的床榻。
“前面有間面攤,”琉玉忽而回頭道,“鬼女不是餓了嗎?先去對付一口吧。”
荒涼街道上大多店鋪都已預備閉戶,也就唯有這家面攤還冒著熱氣。
隻不過龍雀城荒涼,面攤也簡陋,隻有一碗素面不說,上頭還隻吝嗇地飄著兩片青菜葉,連這些妖鬼都覺得有些難以下咽。
結果抬頭一看,他們金尊玉貴的尊後倒是眉頭都不蹙一下的吃光了。
對上山魈等人的驚愕目光,琉玉指尖叩了叩桌面:
“入城前跟你們說過,易容幻術能掩容貌,卻遮掩不了舉止,細枝末節最易暴露身份,若連一碗面都吃不下,還是趁現在就回九幽吧。”
眾妖鬼一頓,連忙抱起面碗吸溜吸溜地往肚子裡倒。
一邊喝面,一邊打心底地刷新了對琉玉的印象。
墨麟面前的那碗早就吃光,他對食物的要求從來就是能吃就行。
但琉玉,確實有些出乎他意料。
他眸光落在那碗吃得幹幹淨淨的面碗上,良久才挪開視線。
“天色已暗,差不多可以上山了。”
【即墨氏】的塢堡在龍雀城西郊的墨山之上。
入夜之後,琉玉一行人不必再步行,很快便乘夜色越過山嶺,抵達了墨山的塢堡處。
收到消息的月娘提著燈盞,與幾名守衛在門口迎他們。
“尊後!尊主!”
夜霧中,遠遠就在朝琉玉揮手的小姑娘揚著大大的笑臉,一路小跑而來。
“這麼晚來,尊後一定餓了吧?塢堡內已經備好了晚膳,哦不對,尊後要先洗手更衣對不對?也都備好了!尊後留神,這門檻容易絆腳——”
月娘嘴上說著小心,自己卻被絆得往前一跌。
被月娘擠到琉玉身後的墨麟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
“嘰嘰喳喳地,吵死了,方伏藏就教給你這個嗎?”
冷飕飕的聲音響在身後,手腳離地的月娘縮了縮脖子,朝琉玉可憐兮兮遞去求救目光。
太兇了!
好可怕!
琉玉抿唇輕笑著拍了拍墨麟的手背,示意他放人,旋即才對月娘道:
“我們一行人都用了易容幻術,你怎麼一個個對應上的?”
好不容易雙腳落地的月娘蹭地一下就撲到琉玉邊上,昂頭討好地笑:
“當然是尊後氣質出塵絕俗,如仙子下凡……好吧,是我前些日子闲來無事,拆了我師父的琉璃鏡片,把裡面的離光陣分解出來了。”
後面的山魈眉頭緊擰,從琉璃鏡片裡還能拆出什麼離光陣?什麼玩意兒?
“你聽懂了嗎?”山魈問攬諸。
一口氣吃了五碗面的攬諸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