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給諸位添麻煩了。”
鬼女:“……尊主尊後!哪有這麼禮貌的奸細啦!”
這也是琉玉不想自己審的原因。
被墨麟拆穿的時候,阿絳的臉上並無太多的慌亂,隻是空白了一瞬,隨後便沒有任何掙扎地接受了身份敗露的結果,垂目等待死亡降臨。
這不是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蝼蟻尚有求生之志,哪怕力量微弱,豈可這樣毫無掙扎的赴死。
最後鬼女選擇了一種最溫和的刑名之術。
取十枚紅線般細長的鬼蠱,刺入阿絳的十指指尖。
鬼蠱融於血中,在鬼女的操縱下流入心髒,而另一頭延伸出的血線被鬼女十指所縛,如醫師懸絲診脈。
“接下來我要問的問題,你如實回答,便不會有任何痛苦,但若你說出違心之語,縛心蠱便會啃噬你的心髒,令你生不如死——小姐姐,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淺色瞳仁微微張大,並非因為害怕,隻是單純為鬼女的縛心蠱而驚訝。
“你是玉面蜘蛛派來的奸細嗎?”
“是。”
“他派你來的計劃是什麼?”
阿絳漂亮的眼珠落在墨麟身上。
“淵天大人希望我得到妖鬼墨麟的青睞,離間他與陰山琉玉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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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頓,她望著琉玉道:
“抱歉。”
琉玉並未生氣,反而被她這聲抱歉逗起了興趣。
“你要引誘我夫君,說句抱歉就完了?”
負手而立的琉玉彎下腰,偏頭打量她那雙淺淡的瞳仁,忍不住道:
“再怎麼,也得賠一雙眼睛才有誠意吧。”
阿絳細眉很輕的蹙了一下,但還是垂目溫聲道:
“好的,抱歉。”
琉玉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她指著阿絳回頭對墨麟道:
“她居然說好,真可……”
“可愛”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對上墨麟那雙森冷沉鬱的眼。
可愛?
你誇她可愛?
琉玉眼珠一轉,假裝沒瞧見他眼中不滿,回過身道:
“除此以外呢?他應該對墨麟有所了解,如果美人計好用的話他不會等到現在,總該有個備用方案吧?”
阿絳搖搖頭。
琉玉:“要用說的。”
阿絳老實回答:“沒有備用方案。”
縛心蠱沒有反應,她說的是實話。
陰山岐還以為能聽到什麼精妙計劃,頗為失望地搖了搖手中刀扇:
“那不就是隨手打發你來送死嗎……”
阿絳輕抿了一下唇。
“妾身,身份卑賤,乃玉山姬妾,對淵天大人而言,無足輕重。”
聽到這句,陰山岐倒是將她仔細打量一番,意味不明地感嘆:
“原來你是玉面蜘蛛的女人啊。”
阿絳卻咬字緩慢地重復了一遍:
“妾身,乃玉山姬妾。”
她說的是玉山。
而非玉面蜘蛛一人。
琉玉與鬼女面上笑意微斂。
“……如果我沒記錯,九幽應該明令禁止宿娼。”
琉玉看向身後的墨麟。
九幽初創至今,許多律法政規都有略顯潦草之處,但唯有一條前世時就讓琉玉印象深刻。
——九幽禁止任何形式的青樓楚館,暗娼嫖宿。
即便是在自詡知文識禮的大晁,風月場所也隻多不少,琉玉長於世族,見過太多以宿娼為風雅趣事的所謂名士。
但九幽,卻對這群隻知依本能行事的妖鬼定下這樣的禁令,施行難度可想而知。
“禁令雖下,執行卻要看底下辦事的人是否盡心——”
墨麟輕抬眼簾,冷沉如寒鐵的眸光落在阿絳身上。
“十二儺神已被玉面蜘蛛滲透,所以,必得有一場自上而下的清洗,才能瓦解他們的勢力。”
“你早就察覺到了?”琉玉問。
墨麟嗯了一聲:
“除掉玉面蜘蛛容易,但如果不斬斷那些在大晁支援他的後盾,也隻是斬草不除根。”
隻言片語間,琉玉回過味來。
那日她在眾目睽睽之下除掉偽裝成綠珠的傀儡人面蛛後,墨麟隨即提出重排十二儺神序列。
所以……那個時候,墨麟便確定在背後支援玉面蜘蛛的人不是她。
並且決定開始清理十二儺神的隊伍。
琉玉仔細回憶了一下。
其實前世也有十二儺神內部更替的消息傳到她耳中。
但朝鳶在外調查,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隻以為是正常的人員調動。
琉玉看向墨麟的眸光微漾。
“——說實話,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玉面蜘蛛的背後有我三叔的手筆?”
陰山岐搖晃刀扇的手一頓。
他睜大眼珠,不敢置信地盯著突然出賣他的親侄女。
你這麼說!
他就算以前不知道!現在也知道了啊!
鬼女同樣愕然看向陰山岐。
——好你個濃眉大眼的美人叔叔,結果你也是個奸細呀!
沒料到琉玉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墨麟緩緩看向琉玉,提醒她:
“……如今你三叔借九幽藏身,有些事你不該讓我知道。”
果然。
他一直都清楚。
所以前世他肅清十二儺神,才會如此謹慎低調。
一步步拔除玉面蜘蛛的勢力時,他恐怕也在小心謹慎地繞開她在九幽的那些眼睛。
他以為她想做什麼?
琉玉忖度著前世墨麟的所思所想,心口罅隙中,有細小的喟嘆回響。
一邊覺得她想要他的命,對她嚴防死守。
一邊又願意散盡修為替她報仇。
這人沉默寡言的表皮底下,心思都快擰成麻花了吧?
斂去這些遐思,琉玉抬眸朝陰山岐投去一道涼薄目光:
“這種隻會坑自家人的傻子,就得離開家族的庇佑,被這殘酷世道毒打一頓才行——正好,我一直覺得鬼道院缺一個傳授四書五經六藝的先生,三叔,就交給你了。”
因為不喜歡妖鬼,陰山岐當初就幾乎沒怎麼在無色城露過面,妖鬼不會認出他的身份。
啪嗒。
陰山岐手裡的刀扇都嚇掉了。
“我不幹!”
一想到那些三頭六臂的妖鬼,陰山岐果斷否決。
“你娘就算了,你這個小丫頭片子想指揮你三叔還嫩點——”
琉玉笑眼彎彎地打斷:
“你在太平城的財產,烏止統領都挪到我的財庫中了。”
陰山岐一下子跟被人掐住喉嚨似的安靜了下來。
“還有,鑑於你吃裡扒外、裡通外敵的行為,爹爹說要斷了你的月俸,讓你自己想辦法養活自己。”
陰山岐再也繃不住翩翩公子的表象,暴跳如雷:
“開什麼玩笑!我從生下來,能分得的家產再花十輩子也花不完,這輩子就不知道缺錢是什麼滋味!”
“那你很快就會知道咯。”
琉玉無所謂道。
“那個——”
鬼女突然出聲打斷,指了指這邊同她一起看熱鬧的銀發女子,提醒道:
“尊主,尊後,還沒說這位小姐姐要怎麼處置呢。”
阿絳從那句“四書五經六藝”中回過神來。
那偶然泛起漣漪的神思,被人重新拉回現實,迅速地回歸了平靜。
她垂下長睫,等待著上首的兩位貴人宣告她這一生的終結。
“處置嘛……”
阿絳看著這位瑰姿豔質的貴女在她面前蹲下,如玉的指尖點了點面頰。
忽而,她揚起一個燦然如日輪的笑容。
“儺舞還沒教會,可不能讓你就這麼死了呢。”
-
琉玉將監管阿絳的任務交給了朝暝。
“……她犯了九幽禁令,放她回玉山是不可能的,不過也罪不至死,畢竟她真的很笨,壞事都還沒來得及做,要是將她送走,玉面蜘蛛再換個聰明的就得不償失了,所以,就由你監管她的一舉一動,直至鬼戲仙遊祭之後。”
朝暝的眼風掠過銀發女子溫馴的面容。
許久,他才收斂起方才聽到她是玉山姬妾時的驚愕,問琉玉:
“為何是直至鬼戲仙遊祭之後?”
“當然是因為玉面蜘蛛活不過鬼戲仙遊祭啊。”
琉玉單手將沉重的祭杖翻轉於股掌之間,烏木祭杖上纏繞的數十枚鈴鐺震動,發出輕靈窸窣的響動。
“前……咳咳,以前都是因為我三叔這個攪屎棍在中間摻和,平白讓這個玉面蜘蛛多活了這麼多年,也算他夠本了,這次鬼戲仙遊祭同時選拔十二儺神,他必會露面,若不趁機做掉他,還要再拖到什麼時候?”
想到死於玉面蜘蛛之手的綠珠,朝暝點點頭。
不過什麼叫“讓這個玉面蜘蛛多活了這麼多年”?
他們來九幽不也才不到兩個月嗎?
朝暝雖有疑慮,但也沒有太過在意,視線不由自主地往阿絳的方向看。
這一看才發現,方才還在教導琉玉儺舞動作的女子已經不在原地。
“——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