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邊的床頭櫃上放著一張便利紙,伸手夠住,迎著柔和的光線,上面的字跡凌厲,揮灑自如——
【8:00-9:00陪幾個合作商用早餐,9:30-12:00跟各個地區的負責人開會,小事發消息,急事打電話,馮】
她看了好幾遍,又賴了會兒床,還是門口傳來按鈴聲,不得不套著睡袍下床,透過貓眼,門外的人是同樣穿著兒童睡袍的沅寶。
門一開,馮嘉沅就撲了進來。
她昨天晚上八點鍾就被劉姐帶著回了房間洗洗刷刷,睡夠了,又是充滿電的國產智能機。
“媽媽!”她將手背在身後,探頭探腦,“我在房間吃了早餐,看了動畫片,你怎麼還沒睡醒呢?”
劉姐見門開了,轉身返回馮嘉沅的那間套房。
小孩子出一趟門,哪怕就在景城,需要帶的東西也有很多,滿滿一箱子,她得去收拾。
季清羽關上門,偌大的房間裡隻剩下她們母女倆。
馮嘉沅就是媽媽的小跟屁蟲,媽媽刷牙,她也要盡職守在邊上,跟小鳥似的嘰嘰喳喳:“媽媽,我好喜歡住酒店哦,我們能不能一直住酒店!”
“酒店沒有家裡舒服呀。”
“比我的房間大!”她仰著頭,一臉懇求,“拜託拜託了,再住一個晚上嘛,媽媽,我的好媽媽,好不好呀。”
季清羽關掉電動牙刷,吐出牙膏沫,漱了口後,回道:“那好吧。”
她又摸了摸女兒的頭,輕聲笑道:“說得真可憐,昨天好多人都喊你小馮總,他們知道你為了多住一晚的酒店這樣努力嗎?”
“那是因為我一百年沒住酒店啦!”
“還一百年?”季清羽被女兒這誇張用詞逗得大笑,“別騙媽媽,之前爸爸媽媽不是帶你出去玩了嗎?在城堡還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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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圈作證,五年後的她跟他在有空時,也會良心發現帶孩子四處旅遊。
上一回就是去了遊樂園。
馮嘉沅的記性很不錯,連忙點點頭,“記得!”
季清羽笑了笑,開了水龍頭,捧起一把水洗臉,往手心擠了點洗面奶,還沒揉搓出綿密的泡沫,隻聽到女兒稚氣地說道:“爸爸給我買了好多氣球,我跟媽媽在城堡前拍了照!”
馮嘉沅跺了跺腳,“對了對了!叔叔的手機裡就是這張照片,我見過!”
第068章
季清羽大腦一片空白。
陽臺的門被拉開,並不溫柔的風鑽了進來,吹得窗簾翻飛作響。還好沅寶已經被劉姐牽著去了酒店的兒童樂園區消磨時間,不然她都不知道以這茫然無措的姿態,該怎麼應付女兒。
隨著跟馮成則的感情一天好過一天,她也按了加速鍵般,跨過了這五年。
她真正地接受自己今年二十七歲,有丈夫有女兒這個現實。
在這裡待一天,她就離五年前越來越遠。
她知道馮昱跟五年前的馮成則,還有她,都鬧得很僵。她跟馮昱在一起的時間並不是很長,一直到今天以前,她都認為如果她的結婚對象不是馮成則,恐怕馮昱早就忘記她這個人了。
拍賣會停車場的意外碰面也好,家宴時老宅的注視也罷,馮昱的表現都並不令她意外。
畢竟他們在一起過,畢竟他們中間還隔著一個馮成則。
可是,當沅寶天真地告訴她,叔叔的手機屏保是她們母女的合照時,一瞬間她後背都在冒著冷汗。鄭明月跟馮董是曬娃狂魔,朋友圈幾乎都是沅寶的照片,他如果用的是沅寶的單人照,雖然有些古怪,但馬馬虎虎也說得過去。
為什麼是她們母女的合照?
為什麼?
哪怕她過去沒有跟他在一起過、他們隻是尋常的大嫂跟小叔子的關系,他這樣的行為都很怪異,更別說他們有過一段。
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知道她現在是馮成則的妻子,早就不是他的女朋友了嗎?
季清羽抱著雙臂,她無法接受。隻要想到他每一次摁亮屏幕時看到的是她跟沅寶,她難以控制自己去懷疑他的居心。
…
慶典雖然結束了,但馮成則依然很忙碌。一上午就這樣過去,從會議室出來,他拿起手機看了眼,揚了揚眉,他已經習慣了她每天都會給他發這種碎碎念的消息,本以為她起碼也發了十來條,沒想到對話框很安靜,還停留在昨晚。
思及此,他發了條消息給她:【暫時忙完了,你還在酒店?】
過了快十分鍾,她才慢吞吞地回復:【嗯。】
馮成則更是覺得意外,她話太少,也沒發奇奇怪怪的表情包,有心想問,但還是決定回酒店找她,打字回復:【好,我很快過來。】
他們在的也是易升旗下的酒店,就在這附近。從電梯出來時,碰到孫姐劉姐帶著換了泳衣的沅寶,戴上泳帽之後的沅寶顯得腦袋更圓了,劉姐簡單地交待,昨天鄭明月就提醒了酒店經理,私人泳池連夜換過水,就為了能讓沅寶在午飯過後去水裡撲騰半小時。
“爸爸你回啦!”
捂了一個冬天春天,沅寶就跟顆湯圓似的,白白的,圓嘟嘟的。
穿著泳裝,小肚子也有些鼓。
馮成則覺得她這模樣很可愛,俯身摸了摸她被泳帽緊緊裹著的頭,“去遊泳?”
很多小孩子都喜歡玩水,沅寶也不例外,她的很多照片都是在泳池或者海邊拍的。
劉姐以為他不放心,趁機解釋道:“除了我們,還有教練。”
可以這樣說,自從馮嘉沅出生後,哪怕她要蹲馬桶,旁邊都有人守著,就沒讓她獨自一個人過。
馮成則頷首,“去吧。別著涼。”
劉姐:“……好。”
就景城現在的氣溫,著涼也是一件難事,考慮到先生最近給沅寶掖被子的次數越來越多,她隻能一臉欲言又止地應了。
目送著兩個阿姨帶著沅寶進了電梯後,馮成則來到套房門口,本想直接刷卡進去,又頓住,按了門鈴,真正察覺到不對勁是在開門以後,他已經下意識地伸出手臂要接住她,她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撲過來抱他,這讓他的手隻能僵持在半空中。
季清羽沒注意這個細節,抿了抿唇,小聲道:“回了?”
說完後,她轉身往裡走,剩下馮成則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
他不由沉思,他是做錯了什麼?
她是在為昨晚他用領帶綁住她的手這件事生氣?
這樣想著,他也跟著進來,反手關上門,低聲道:“吃過飯了嗎?”
她恍惚了幾秒,慢半拍地回道:“沒,隻吃了早餐。”
是酒店經理送上來的,很豐盛,不過她胃口不佳,隻吃了幾口就飽了,到現在都不餓。
“那你想去餐廳吃,還是房間吃?”他走到她身後,從背後抱住她,感受到她無意識的瑟縮,鏡片下的眼眸更是沉了沉。
“就在房間吃吧。”她現在也沒心情出門,以及,有些事還是得隻有他們兩個人時才適合講。
馮成則抱了她幾分鍾,放開後,拿起座機,撥了號碼,讓人送餐,點的也都是她愛吃的菜。
“怎麼了?”掛了電話,他又重新擁住她,直視著她的眼睛問道。
季清羽知道自己並不是一個很執著的人,她隨遇而安,怕別人尷尬,更怕自己尷尬,在不那麼重要的事上得過且過,不去為難自己。昨晚她支支吾吾地提醒過他,他讓她不要擔心,她也就真的打算不去擔心了。
馮成則跟馮昱是親兄弟,即便她有私心,她也不能在沒有證據的時候說些有的沒的,這種行為叫“挑弄”是非。
“洛家姐弟的事情,真的要交給馮昱去查?他不是才出院沒多久嗎?”
她深吸一口氣,偏頭問道:“要不,讓我去查吧?”
她已經不再是五年前那個才畢業的沒有根基的學生了,有些事情隻要有人做了,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來。現在她的朋友也不算少,更何況馮昱用的也是馮家的人脈資源去查,她也是馮家的一份子不是嗎?那她也可以用,可以查。
馮成則怔住,粗了蹙眉,語氣也低沉了,“……這件事跟你沒有關系。”
“那難道跟馮昱有關嗎?”
季清羽想,很多事,她聽著,不是因為她什麼都不懂,而是她選擇相信他,“他這幾年都在墨西哥,怎麼跟洛家姐弟有關系了?難道不是因為五年前的那件事嗎?”
她反問:“既然如此,五年前,我也是參與者,不是嗎?”
馮成則盯著她,“為什麼這樣想?”
“可以還是不可以?”季清羽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很多次她被他帶著走,不過是她願意罷了。她了解馮成則,比馮成則了解她,要多一點。
他們互相在試探,在摸清楚對方現在心裡在想什麼,誰先掌握,誰就是這個話題的帶領者。
他要知道她突然提出這件事的原因。
她要知道,他願意還是不願意。
馮成則沉默片刻。沒人知道這短短的幾分鍾他心裡都在想什麼,連他自己都抓不住,但這件事她不能參與,不是“可以不可以”,是“不能”,他不是接受不了偏差,而是不能接受她成為這個偏差,繼而遇到不確定的,沒有必要的危險。
正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萬無一失,所以才“不能”。
“不可以。”他掩去無奈,說道,“這件事已經交給馮昱去查了。”
季清羽後退一步,退出了他的懷抱,他連理由都給得很牽強。她知道他很謹慎也很聰明,讓馮昱去查,一定也有他的考量,可她莫名地感到有些無力。
“如果,”她在心裡不停地跟自己說,停止,無憑無據的事怎麼可以隨便亂說,那不是別人,是他的弟弟,是他血濃於水的親人,聰明的人是絕不會說這些話的,“如果這件事跟他有關呢?”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沒有放過他臉上任何的表情。
“是他做的,我就不會交給他去查。”馮成則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清羽,你相信我,這些都是——”
“你還要說是小事嗎?”
季清羽也覺得自己很天真,她這兩個多小時鎮定下來,以為想了個很妙的主意。各種思緒在她腦子裡亂竄,其實她並不確定這件事跟馮昱有關,有疑點,有些地方還是說不通,可她心裡也毛毛的,與其惴惴不安、胡思亂想,還不如自己去探個究竟。
在馮成則回來之前,她甚至在想,主動跟他提要查這件事。
他也許一開始會因為不願意她接觸這些關系而拒絕,但沒關系,隻要她多說幾遍,他就會答應。
可他直接地、果斷地拒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