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坐在車上的我該怎麼辦呢?’
季清羽迷茫地想。
車上還有她託朋友去果園買的新鮮水果,馮昱告訴她,他媽媽愛吃。他們不是要去見家長嗎?
她想過很多種跟馮昱分手的可能,其中也有他或許喜歡上別人這個選擇項。五年後,一切塵埃落定,沒有什麼是不能接受的,可這一刻她的心裡還是很空,這五年是一條長長的河流,是空曠的山谷,發生過的事情、經歷過的心情,也成為了回聲,傳到她耳朵裡時,很飄忽。
她手心發涼,大腦一片空白。
什麼感覺都沒有,什麼情緒也都沒有。
馮成則見她低頭看著早已經熄屏的手機,他復雜地看著她的側臉。一直以來,她並沒有那麼想知道五年前發生過什麼事,她順其自然隨遇而安,有人告訴她,她會感興趣地聽,但她從未都沒有主動詢問過他的進度。
所以,在會場時,他的確猶豫過,要不要說給她聽。
“你……”他並不擅長安慰別人,言語未免也會蒼白。
季清羽被他這個字拉回了現實中,她隻是怔怔地抬起頭,語調很輕很輕地不解問他,又像是自言自語:“他喜歡別人,為什麼要追我?”
馮成則看得出來,她不是在陰陽怪氣,她是發自內心地困惑——
你馮昱能在見家長這天把我獨自丟在車上去追另一個女人,為什麼還要追我?為什麼說會跟我結婚?又為什麼要帶我見你的父母?
或許有誤會。
馮成則還是將這句話咽了回去。他們並不是處於五年前,如果有誤會,她跟他就不會開始,她不是會胡亂猜測的人,就像剛剛,在她內心有疑問的時候,她一定會問出來,也一定要明白的回答。有誤會嗎?對她來說,沒有。
顯然季清羽也想通了這一點。
她在心裡問自己,馮昱是不是喜歡那個女人,這件事很重要嗎,這是重點嗎?難道因為他不喜歡,或者沒那麼喜歡,他在見家長的途中丟下她去追別人的行為就可以原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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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知道她有多緊張多不安,可他還是做了。
這隻能意味著,在當下那個時刻,對他而言,那個叫洛萱的女人的情緒,比她這個女朋友更重。
原因不重要,有沒有苦衷也不重要,那不是她應該關心的,也跟她沒有關系,她隻需要考慮一件事,接受,還是不接受。
一旦接受,那麼也要有在未來這種事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次的心理準備。
接受嗎?
季清羽想,我不要接受。
“我有點悶。”她說,伸手放在門把手上,“你不用管我,我透透氣就上來。”
說著,她推開車門,下了車,隻是太過粗心,放在腿上的手包也隨著她的動作,掉落在地上。
她機械般地蹲下來去撿,看著手包上沾上了一點點灰塵,皺著眉頭,心裡煩透了。煩什麼呢?她反復問自己,這不過是人生常態,一段感情結束更是常事……她隻是、隻是,忍不住在想,那個坐在車上的她,是不是會很難過很害怕?
在那個她的版本裡,那一天又是怎麼度過的?
她撿起手包,茫然起身的那一瞬間,被人擁入了懷中。
馮成則抬起手,溫柔地撫摸她柔順的頭發,聲音低沉,卻讓人很有安全感,“都過去了。”
他說不出多麼好聽的話來。
向來也習慣了理性冷靜地看待一切問題,現在隻是靴子落地的那一刻發出的動靜驚到了她,但她很快就會發現,這一切早已經過去了。他很想捂住她的耳朵,讓她不去聽,也不用受驚,但他還未伸出手,她已經攔住了他。
他本該是旁觀者,可以理智地分析這出戲。
阿昱喜歡洛萱?他並不這樣認為,雖然阿昱跟她有著多年的友情,但,阿昱這樣的性子,喜歡一個女人是藏不住的,正如在喜歡上季清羽的時候,他會反復地在家人面前提及,會想要帶她回家見父母,甚至那般迅速地就想到結婚。
可是在感覺到襯衫胸口的濡湿時,他平靜鎮定的神情也僵硬了。
他猛地低頭看向她。
她靠在他懷裡,非常安靜,除了抱著她的他,誰也不會知道她在落淚。
季清羽根本就不想哭,她打從心裡認為,這件事也不值得掉眼淚。五年後,已經是物是人非,她成為了別人的妻子,有了孩子,她欣然接受這種安排,並且還跟她現在的丈夫正在積極努力地培養感情,現在告訴她,她跟前男友不是和平分手,她當年可能遇到過很難受的事……
然後呢?
即便她該有八十分的傷心情緒,也因為穿到五年後,被衝散得隻有二十分。既不能怒氣衝衝地再跟馮昱分一次手,也不能依靠這點並不充足的情緒讓她再走一遍失戀自愈的路。
誰都怪不了,誰也不能再怪,於是,隻能這樣尷尬而迷惘地發呆。
她真的隻是想透透氣。
等回到車上後,她會平靜地跟馮成則說,“我知道了,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就這樣吧,像你說的,一切如常。”
可他偏偏下車了。
馮成則低頭,輕吻她的發絲。可能是他說的“都過去了”招來了她的眼淚,他不打算再說什麼了,但他依然有胸口被灼傷的錯覺。人在受傷的情況下,心情多半不會太好,他也是,莫名地感到悶燥。
季清羽掉了幾滴淚後,在他的擁抱中,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
但她發現了一件事,她被馮成則箍得好緊,帶著克制隱忍的力度,緊到她都有些喘不過氣來。
正要提醒他,她好了可以松開他時,由遠至近,轎車駛進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停在了不遠處。車主仿佛有天大的急事要處理,連車都顧不上熄火,便匆忙下車,卻又立刻頓住腳步,在相對安靜的停車場內,制造了不小的響動。
馮成則還是沒有放開她,依然強勢地抱著她,好似現在需要安慰的人,變成了他。
“有人來了,放開啦。”季清羽悶聲提醒道。
她一邊說,一邊探頭,目光越過馮成則寬闊的肩膀,不經意地循聲望去。
忽地怔住,瞳孔緊縮。
從前清俊的男人氣質變了很多,幾乎判若兩人。他換上了很少穿的襯衫西褲,慵懶又隨和的神情被陰沉覆蓋,隔著一段距離,他們猝不及防地對視,他在短暫的愕然之後,怔忪地看著她。
第041章
這一幕,很像是電影裡的慢鏡頭。
安靜的停車場,季清羽被馮成則緊緊擁抱著,跟馮昱對視。她沒有想到會這麼快跟他重逢,頓時愣住,他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那目光猶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向她撲了過來,仿佛要將她籠罩。
她回過神來,倉皇地伸手去推馮成則的腰腹,喉嚨都快要衝破的尖叫,被她死死地按住。
她突然意識到,其實真正的考驗不是別人,是來自馮昱。
不隻是她要克制住對馮昱滋生更多的復雜情緒,而是作為同時了解她跟馮成則的人,隻要他有心,他或許能夠輕易地發現端倪。即便此刻思緒再混亂,受到的衝擊再大,她還是忍耐下來了,因為她鼻間滿是馮成則的氣息。
這樣的力度,這樣的體溫,提醒著她,是五年後,是她的丈夫。
在不遠處死死地看著他們的人,不再是她的男友、前男友,是她丈夫的弟弟。
“有人。”她以氣息音貼著他的耳朵說,“是……馮昱!”
馮成則這個當大哥的,居然比她淡定多了。她都沒有感受到他身軀有哪怕一秒的僵硬。他不慌不忙地放開了她,並沒有立刻回頭去看他的弟弟,抬起手,理了理她因為相擁而亂了的發絲,“好點了沒?”
季清羽錯愕:“……”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她也沒有及時察覺到,內心深處那點難受在這緊張的氛圍中,徹徹底底地消失殆盡。
“好了。”或許是馮成則的氣場太過強大,表情也太平靜,她不由自主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她無法自控地想要抬眼看一眼那頭的馮昱。
這一個兩個是怎麼回事?
然而,馮成則挪動了身軀,牢牢地擋住了她看向馮昱的視線,他們四目相對,他深沉地凝視著她,“那就好,要上車嗎?”
“要要要!”
季清羽求之不得。
她現在一點都不想看到馮昱,她知道五年後有老公有孩子的她是沒有立場再去責備他的,因為這些事情她一定在五年前已經做過了,冷飯不可以再炒第二遍。
這筆爛賬她更不想翻。
因為在馮昱的角度,他倆分手歸分手,她轉頭又嫁給了他的大哥……這狗血的一出整理發到網上,她相信,譴責她的人可能會更多。
在她輕輕點頭後,他牽著她的手,卻沒有讓她上副駕,而是開了後座車門。季清羽雖然不解,但抬起眼眸,看著他沉靜的面容,心一下就定了,不再追問原因,彎腰上了車。
隻是,哪怕有馮成則擋著,她還是能感覺到那道如有實質般的視線跟隨著她。
她坐好後,馮成則一手扶著車門,俯身,半身探進車內,低聲道:“我幫你把擋板放下來?”
“你,等等……”她驚訝地看向他,“你要做什麼?”
看她緊張得抓著手包的手骨指泛白,他無奈地說,“別想太多。這什麼場合?”
“那……”她抿了下唇,“隨便你好了。”
馮成則滿意地伸手將擋板放下,她無法透過擋風玻璃看到外面。做完這件其實沒有意義的小事後,他關上車門,大概是怕她又熱又悶,又繞到主駕門,開了循環冷氣。
接著隔著十來米的距離,他目光淡然地看向面無表情的馮昱。
他從前,最是厭惡一句話。
隻可惜“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這句話總是被他的祖父還有父親掛在嘴邊。
他步伐沉穩地走了過去,兄弟倆身形相似,隻是一個看起來更為挺拔些。馮昱一臉漠然,他沒有跟大哥對視,目光所到之處還是那輛車上。
“阿昱。”
馮成則聲調平和地喊了他一聲,“不要想太多。”
他想,阿昱並沒有那麼了解她。不然怎麼會以為她會在意洛萱,又急匆匆地趕過來?在期待會有什麼愚蠢而可笑的事情發生嗎?
馮昱終於收回視線,看向了他,不復在家裡的偽裝,冷聲道:“是嗎?”
他逼近了一步,也學著馮成則的口吻喊了一聲:“大哥。”
馮成則眼眸微動。
“我跟你學了這麼多年,你覺得是你了解我更多,還是我了解你更多?”馮昱壓低了聲音,微笑,“大哥,你現在的眼神真是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