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蜷縮著的脊背輕微的顫動著,她推門進去,腳步輕慢。
聽見她進門,李錚飛快用手掌胡亂擦了一下眼淚,她在他面前站定,他默默把臉側開,遮掩住紅腫的眼睛和幹燥的嘴唇。
這大概是他二十多年來的人生裡最不體面的時刻。
黎砚知放下手裡的東西,將李錚蜷著的腿往裡一推,自然而然往病床上那麼一坐。
李錚隻覺得渾身沒有一點力氣,連隻是看黎砚知一眼都覺得很累,仿佛耗費他所有精力。所以,黎砚知俯身圈住他的時候,他沒有躲。
黎砚知環住他的手緊了緊,似乎是掂量了一下,很肯定道,“你又瘦了。”
“為什麼不吃飯。”
李錚不說話,那張蒼白的臉隱在被子下面,執拗地沉默著。
若是以往這種情況,黎砚知已經動粗,但這次她隻是淡淡沉下眉眼,視線落在李錚的身上。
聽主治醫師說,李錚頭些天吃一次吐一次,反反復復,整個人被折磨的活脫脫消瘦下去。她耐著性子,“醫生說你是應激導致的胃黏膜出血,如果你是因為不舒服不想吃,那就先聽醫生的,把病治好了再吃。”
黎砚知很認真的念叨著,是難得的溫情。
明明是他最渴望的場景,可他的眉目卻死寂著。
“砚知,你別管我了,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
“別管我了。”
黎砚知隻當他在說胡話,她並沒有和他計較,“我要管你,我們在談戀愛,管你天經地義。”
李錚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灰敗,他下意識地木訥反駁,“砚知,那隻是一個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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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能談戀愛,我也不喜歡你了。”他快刀斬亂麻一樣,想即刻斧正兩人已經偏離的方向。
可這談何容易。
黎砚知的眼神立馬冷下來,李錚此刻像她秩序王國裡忽然脫線亂蹦的小人。
她像是被李錚的出爾反爾刺激,不管不顧地扣住李錚的肩膀,彎腰封住他的嘴唇。不想從他嘴裡聽出這些話,她想讓他把剩下的也咽回去。
清涼的氣息滑進他的口腔裡,黎砚知舔了舔他的嘴唇,像之前那樣強硬地撬開他。
她這次卻沒有那麼好的耐心,察覺到他的抗拒,她更加變本加厲地糾纏著他的唇.舌。隨後她的手繞過他的身體徑直向下探去,李錚能感覺到一股燥熱緩緩向下沉去,遊走。最後,黎砚知的手停在他難以言喻的地方。
摸到他動情的證據,黎砚知瞳仁縮了縮,整個人的氣場變得莫測。
她的眼睛毫無溫度,“你撒謊!”
李錚心如死灰,下.身那難以忽略的存在感讓他難堪,他的冠冕堂皇,他的心口不一,這些總是讓他難堪,他就像是個胡亂發.情的牲畜!
黎砚知的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他臉上,他的頭被扇側過去,幾天沒吃飯的嘴裡終於有了點滋味,是血腥味。
“說話!”黎砚知忍不住疾言厲色,她收回掌心,卻看見門框上的玻璃處晃過去一個人影,她停下動作,飛快和走廊上的李澤西對上視線。
李錚的臉虛弱的側到一邊,他臉上顯眼的巴掌印是她動粗的鐵證,可李澤西隻是在她的視線裡站立了片刻,隨後默默退回他身後的暗處。
被她按在身下的李錚動了動,她當即又把目光收回來,繼續逼問,“你到底怎麼了,那天你就是這樣,突然就吐血,現在也是,突然就說不喜歡我,告訴我理由。”
要告訴她,如實地將一切向她坦白。
身下這張臉滿是疲憊,被無聲的悲慟覆蓋,沉默了片刻,終於出聲。
“我之前瞞了你一件事,其實我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妹妹,她在我很小的時候被綁架了,綁匪給我們打電話要價1個億,”好幾天沒吃飯他說話有些吃力,“媽媽湊夠了錢送去,那綁匪拿了錢卻告訴我們他已經撕票。”
“全家都以為妹妹已經死了,我也一直這麼認為。甚至在我長大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李澤西都否認著妹妹這個人的存在,還是我當時從媽媽的遺物裡翻出那張照片時,我才重新確定,我那些斷斷續續的記憶並不是臆測。”
他根本不敢看黎砚知,隻能飛快將這些事情用他能想到最簡潔的語句概括。
講到這裡他再次沉默下去,黎砚知小聲地催促,“然後呢。”
如果,這時候,他有勇氣看她一眼,一定能看到她眼底詭異的興奮。
可他隻是閉了閉眼睛,認命一般地將一切和盤託出,他說,“砚知,黎秀不是你媽媽。”
“你和我擁有同一個母親,她叫李靜優。”
空氣都靜下來,窗外飛過一陣聒噪的鳥群,似乎它們也無法接受這個崩壞的故事,隻好慌忙拍翅而去。
李錚隻能聽見黎砚知清淺的呼吸,他忽然心中一處酸澀,抬手輕輕攀上黎砚知的指節,“阿寶。”
他叫她阿寶,妹妹的小名。
說出這些事情並沒有讓他輕松,黎砚知在外面流落十幾年的辛苦他甚至不敢去想,愧疚排山倒海般壓倒他,他感覺自己跌進了粘稠的泥潭裡,無盡的下墜著。
黎砚知清凌凌的聲音從上頭落下來,“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翻照片,那天。”
他原本一直猜不透那張合照下面的小字代表什麼,現在才明白,那是編號。
黎砚知將手指從他掌心裡抽開,自上而下的看著他,李錚感覺自己是粘鼠板上無法逃脫的老鼠,而黎砚知的視線讓他驚懼又痛苦。
她緩緩開口,很輕巧地揭開他最後一塊遮羞布,“所以,你是想告訴我,我們之間是亂/倫嗎?還是你想說,不知者無罪?”
李錚突然就崩潰了,他最避諱的這個詞語就這麼直接地被黎砚知吐了出來,像凌空插到他心口的長刀。
他近乎乞求地念叨著,“不是亂/倫,我有罪,我有罪!都是我的錯,砚知我求求你不要講那個詞好不好。”
“都是我恬不知恥的勾引你,如果有因果,也應該我來承擔,和你沒有關系...砚知,不要講那種話。”他害怕極了,亂/倫這個詞聽著就像在各打五十大板,可黎砚知有什麼錯呢。
他一遍又一遍的悔恨著,明明李澤西已經警告過他,明明是他一意孤行跨過雷池,都是他的錯!
黎砚知強制扳過他的腦袋,質問的眼神如同鋼針一般,“所以呢,你不吃飯是為了這件事?但如果你想要餓死贖罪的話,是不是太大費周章了。”
看著李錚有氣無力的樣子,她沒忍住又加了一句,“還有你的遺產呢,你的遺產會留給我嗎?”
李錚的瞳孔被直射過來的陽光照進來,縮成一個黑點。
他眼角酸澀,孱弱地搖了搖頭,“砚知,其實那些都是你的,如果媽媽知道你還活著,她一定會把那些都留給你的。”
黎砚知才不上當,“口說無憑,你把財產公正轉移給我才算數。”
李錚多日來惶恐的心髒總算找到一個支點,他的睫毛在陽光下顫動著,“錢我還沒有拿到,媽媽留下的遺囑裡寫明,我需要大學畢業之後才能自由支配她留給我的遺產,在那之前,公司和資產都由李澤西代替管理。”
剛說完,他就被黎砚知掰開嘴塞了顆巧克力,“那你還要死要活的,這幾天我會經常來監督你吃飯的,必須給我活到大學畢業。”
她有些惡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帶著警告。
李錚克服著一瞬間湧上來的惡心,努力吞咽著嘴裡的東西。
*
營養師準時帶著她搭配的藥膳和營養餐的推車過來,黎砚知隻盯了一會便匆忙離開。
李錚端著碗的手放了放,就在營養師以為李錚又要故技重施的時候,李錚喝了口水,還是努力地把面前的飯給吃完了。
考慮到李錚多日未進食,營養師給的分量都很小,隻是給他補充些基本的飲食。
幾次他都要反胃幹嘔,又靠著白水壓了下去。
將吃過的碗碟一點點收好,營養師將這些接過去放回小推車裡,她沒忘了提前給李錚通知,“過兩三個小時,還要再吃一小頓。”
李錚沉默著點頭,得到回應營養師總算放心下來,推著車往門邊走。
剛要開門,門卻先她一步打開,她看著側身進來的李澤西李總,恭敬地打了個招呼,“李總好。”
李澤西點了點頭,往一邊跨了一步給她讓行,她忙不迭地鑽出去將門關好。
正要離開時,卻從透明的窗口處看到驚心動魄的一幕。
剛才一直沉默的李錚忽然拔掉針管站了起來,將床頭上的花瓶徑直往李澤西身上砸去,李澤西側身一躲,花瓶在地面上迸開,碎片四濺,隔著門,都能聽出聲勢的浩大。
她眨了眨眼睛,即刻掏出記錄本,在上面寫下:已初步復原體力。
門內的李澤西被花瓶裡用來插花的水澆了整臉,胸襟前的西裝氤出不體面的深色,多日來的緊繃已經讓他的情緒瀕臨結界,他止不住大叫,“李錚,你個沒良心的,你真把我當你們老李家的奴隸了!”
“我再怎麼說也是你爸!你這幅樣子你打算給誰看?”
李錚隻是冷冷地看著他,眼睛裡是直白的恨意,他抬手下了逐客令,“滾出去。”
“滾出去!”
事情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李錚根本不知道該恨誰了,他隻能將這份怨毒發泄在自己身上,發泄在李澤西身上。
李澤西隻得憤憤出門,臉上身上的狼狽讓他心裡窩著火,他一腳油門踩到公司樓下。
這副難得的失態模樣也引得員工們紛紛側目,林特助慌忙要去取備用西裝,被他一個眼神攔下,“各忙各的去,沒我的允許任何人不能靠近我的辦公室。”
說完,他跨著大步往電梯上走,臉色陰沉的如同黑墨,身後的員工見他進了電梯,紛紛吐了一口氣。
辦公室的門果然開著,他推門進去,不大不小的動靜在安靜的空間裡久久不散。
他捏著脫下來的西裝外套快步立到辦公桌前,那張椅背寬大的座椅緩緩轉到他的正面來,少女翹著二郎腿,可氣質並不囂張,反而勾著唇角,耐心地端詳著他的狼狽。
她笑意輕巧,禮貌地開口喊他,“江叔叔。”
李澤西手掌拍在沉重的紅木上,克制著怒意,“你到底想幹什麼!非要我們家破人亡你才肯罷休嗎!”
那雙整潔的手拎著他的鋼筆,有節奏地敲擊在他剛才拍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