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見黎砚知貼在他耳側,輕聲問他,“開心嗎?”
他含糊不清地回應著,開心。
這裡應該是天堂。
他甚至開始覺得,黎砚知愛他。
像他愛她一樣。
到最後的時候,李錚大腦已經缺氧,整個人開始輕飄飄的,他看著黎砚知水亮的眼睛,沒忍住再次輕啄她的嘴唇。
“傳說在這個摩天輪頂點親吻超過十秒,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他的眼睛泛著霧蒙蒙的水色,“砚知,我剛才數秒了。”
“你相信這個?”黎砚知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喉嚨裡漫出聲輕笑。
李錚的臉因為缺氧有些發白,他老實點著頭,“我信。”
“那好吧,但願你的神明保佑你。”
李錚沒有說話,他近乎虔誠地看向黎砚知,其實,他不需要神明的。
他的所有欲念所有希冀,全都託身在她的身上。
隻有她想給,他才能願望成真。
“來,看鏡頭。”黎砚知沒在意他忽然的沉默,她拿起拍立得對準她們的方向,閃光燈過後,她們留下今日唯一的一張合照。
下午從遊樂園離開的時候,李錚已經數不清給黎砚知拍了多少照片。
膠片機裡面的需要寄出去掃出來,李錚隻把微單裡的照片打印了出來。
Advertisement
看著照片上黎砚知生動的笑顏,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摩挲著她的眉眼。
照片他打印了兩份,抽出其中一份,他整理了一下,帶著洗好的水果一起上樓。
拍立得的照片已經被黎砚知拿走了,她是難得的興奮,要將拍的照片全都放進她自己的相冊裡。
瞧著黎砚知鬥志昂揚的小腦袋,李錚輕輕放下手裡的水果,將打印的照片規整地碼在黎砚知的右手旁。
他的動作輕快,還是黎砚知主動發覺了他,她將在摩天輪上拍的合照超他揚了揚,眼角眉梢盡是活潑的笑意。
“李錚,我要把我們的合照放在最前面。”
說完,她攥住他的指尖,分享一樣地朝他打開她的相冊。
裡面大多是些老照片,即使能看出她的精心料理,可照片依舊能看出老化的痕跡,許多照片的邊緣已經掉色。
照片上的人他認得,有黎秀,有黎砚知的姥姥,黎書。
他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可還是繼續往下看著,黎砚知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捏在拍立得的邊緣,似乎是害怕照片上沾上指紋。
她對這張合照的珍視讓李錚有些受寵若驚。
“這排都滿了,我放下一張。”黎砚知嘟嘟囔囔地,左手夾起相冊的一角,笨拙地翻著頁。
又是一排老照片映入眼簾。
李錚隻覺得大腦轟隆一聲,什麼也聽不見了。
黎砚知已經找到合適的位置,輕輕將她們的合照插了進去。
可李錚的視線卻像是凍結一樣的,落在相冊的正中。
眉眼淡似水墨一樣的女人坐在彩繪唐椅上,左邊站著一個呆愣的小男孩,手裡環著一個眉開眼笑的小女孩。
太熟悉的場景,內容和他鎖在抽屜裡的照片一模一樣。
而那下方,篆寫著一個模糊的大寫數字,壹。而他的那張照片下面,是同樣的鉛筆字,上面寫著,貳。
媽媽,妹妹,還有他。
坐在唐椅上的是媽媽,站著的小男孩是他,那小女孩,他彷徨地對上黎砚知的視線,他聽到自己內心近乎絕望的聲音。
是黎砚知。
喉間瞬間泛起腥甜,他很有預見地捂住了嘴巴,可還是有豔紅色的血液從指縫裡滴落下來,他本能地用另一隻手墊在黎砚知的肩膀上,害怕自己的血弄髒她的衣服。
可隻是片刻,他便撐不住地後仰過去,身體重重砸在地面上。
糊在他臉上的血液讓他難堪,頭頂直射的明亮光線更是讓他睜不開眼睛。
模糊之間,他隻看到黎砚知站了起來,緩緩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她那單薄的眼皮顫動著,眼神漠然落在李錚身上,看血液在他胸襟蜿蜒曲折。
真是美的像畫一樣,她想。
第40章 阿寶
城西區樂一投資的私立醫院裡, 住院部的頂層並不對外開放。
這裡原來是李梧桐定期療養的地方,現在,他插著昂貴的機器, 近乎死寂地躺在那裡。
黎砚知從大廳一路上來,暢行無阻, 頂層很安靜, 原先的醫療團隊被削減大半, 隻偶爾有換藥的護士路過, 病房外隻能聽到儀器規律的音波在震顫,那是無邊的寂靜, 一寸一寸消弭著未亡的生命。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完整地打量著李梧桐,真是一張陌生的面孔,往日精光四射的眼睛闔著,眼窩已經凹陷下去, 身體也萎縮的厲害, 局促地攤在床上。
空氣裡鑽營出難言的尿騷氣味。
她就這麼看著,微抬著下巴,不鹹不淡地與一個植物人僵持著。
身後衛生間的門板晃動了一下,護工拎著清理身體的工具出來, 看到站在病床前的陌生背影,試探著開口, “不好意思,請問, 您是?”
她雖然照料了病人將近一年, 可對於他的信息可以算得上是一無所知, 僱主並不希望她知道太多,她也就老實幹活賺錢。
隻是, 這一年來的訪客屈指可數,她不得不對這突然出現的小姑娘警惕著些。
黎砚知聽見動靜轉過身來,很熟練地散發出無害的氣質,勾起一個禮節性的笑容,“周阿姨,我來看看我外公。”
見來人準確地叫出她的姓氏,她又抬眼瞧了瞧,她記性好,模糊記得面前這小姑娘她好像好幾個月前真在走廊上見過,那時她好像是在和僱主說話。
周姐放松下來,雖不熱絡,但也消了趕人的念頭。
她照例開始給病人擦臉,黎砚知默默站到一邊,病床上的李梧桐的眼睛緩緩睜開,在日光下眨著,機械地扇動。
周姐早就習慣了病人偶爾的反應,她手上的動作沒停,繼續擦拭著臉上的邊邊角角,“你可以和他說說話,有時候他好像能聽見聲音一樣。”
黎砚知看著李梧桐的瞳仁循著聲源偏移過來,並不聚焦,像一具被本能反應操控的傀儡。
“他還會醒過來嗎?”黎砚知的視線直直落在病床上,平生第一次從臉上看出符合她年齡的迷惘。
面前的背影忙碌著,聞言動作也是一頓,她並不高明地附贈著安撫家屬的服務,“還是有希望的,也許有一天突然就那麼醒了。”
她咽下去未盡的下半句,也許會有這樣的奇跡。
她隻能把話說到這裡,任誰都知道,這是一件概率渺茫的事情。
外面是難得的晴朗天氣,陽光普照,透過簡明的白色輕紗窗簾,削去大半明度,朦朧又柔和。保湿乳的香氣氤氲在周姐的掌心,比氣味更輕盈的聲線在她背後響起,黎砚知的語氣喃喃,顯得光怪陸離,“真是太可惜了。”
周姐想都沒想便隨口搭著話茬,“確實挺可惜的。”活到這個歲數了,本該是安享天倫的好日子。
她去拿專用擦身的湿巾,卻沒注意到身後的女孩眼神黑沉,看向病人的表情也並不是自己想象的悲痛,而是漠然。
擦身的時候,她原想開口提醒黎砚知,一回頭卻發現黎砚知已經自覺往外走去,她拉上簾子,木然地開始幫病人清理下身,沒了遮擋,空氣裡的尿騷氣味更加顯著。
她做護工做了很多年,經驗也足夠豐富,其實她之前照顧的那些人並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她會定時帶她們排尿,可這個病人特殊,□□是殘缺的,她隻好勤快些,多清理多換。
好在現在已經輕車熟路,除了比之前累一點,可賺得卻是之前的五倍。
僱主也不是事多的人,隻是有些神秘,以及讓她籤了一大堆保密協議之外,也再沒什麼好指摘的地方了。
黎砚知從李梧桐的病房出來,徑直往走廊盡頭去,一扇緊閉的鋼制大門橫在之間,過了這裡,那邊就是普通的頂層vip病房。
黎砚知將食指放上去,大門核驗指紋之後不徐不疾地退進門洞裡。
她穿過中間的連廊,像往常一樣,站在李錚病房的外面。
透亮的玻璃將裡外劃開邊界,從這裡探進去,隻能看到李錚單薄的肩背,他依舊保持著前些天的姿勢,縮在病床上,固執地盯著窗外。
“他還是不肯吃飯嗎?”黎砚知側頭,身邊的營養師湊過來,斟酌著開口,“還是不肯吃飯,隻能先給他打著營養針劑。”
雙向玻璃中,能透出黎砚知的倒影,她有些傷腦筋地抽了抽眉毛,語氣很理所當然,“那你們可以掰他嘴給他灌流食。”
營養師嚇一大跳,快速擺著手,“那可使不得,”她比劃了一下,“他如果抗拒的話,很容易窒息的。”
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給有錢人賣命起碼還有錢拿,但背上一條有錢人的命就隻有牢坐。
黎砚知見營養師慌張的臉色,神色驟然一輕,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開玩笑的,你去準備他的午餐吧,我勸勸他。”
“他很聽我話的。”
營養師將 信將疑地瞄了她一眼,但見她這樣說,也隻好抱著記錄冊火速離開。
走廊裡瞬間靜下來,隻剩下黎砚知自己。玻璃上的反光很擾人視線,給李錚蒙上一層凜凜的亮澤,她傾身將額頭抵在門框上的玻璃處,冰涼的觸感讓她的心也靜下來。
她能感受到各種欲望在她體內逐漸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