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博達老師呢?他有妻有子,家庭美滿。老妻雖老,但好在還有完整生*殖*器,將就一點隨便用用也好。全市人都責罵他也無所謂,反正老妻不會離開他,博達先生養好身體,又可以換一座城市,換一份工作,裝一裝文學優雅,成熟體貼,學校裡十幾二十歲後生仔怎麼搶得過他?還可以找嫩得滴水的學生妹下手,不過這一次要小心,避開袁珊妮這樣扎手的“痴女”。
愛情故事,千萬年如一,沒有新意。
29西江舊夢
星期天下午的執念,一顆糖融化舌尖的時間,小說家的故事迂回曲折,有些人不說再見已走遠。
在這個異常溫暖的冬天,這座城已經沒有了陸顯的細微痕跡。
或者這一切都起始於不應該,她不應該是溫玉,他也不應該是陸顯,更多的不應該是相遇的巧合,上帝的伏筆,令你看不見輪廓,猜不出結局。
學校放假第一天,溫玉帶著獎學金回程。還未進家門就聽見女人們嗚嗚咽咽悲悲切切哭泣聲,邁出的腳步不由自主縮回,棕色小皮鞋後退再前進,因她無處可去,別無選擇,隻能回去這一個嘈雜破裂的家。
客廳似臺風過境,桌椅傢俬被拆卸完全,碗碟裝飾痛痛快快扔一地,外牆上有人拿紅油漆寫“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歪歪斜斜幾個字,一個“債”被拆成三份各自為政還寫不完全——少一橫,為難路過的強迫症患者,要忍住糾錯衝動。
佣人拿掃帚垃圾桶,為大太最愛的那一套玫瑰鑲金骨瓷碟收屍。
大太歐玉芬穿淺綠色寬松旗袍坐長沙發上哭,手帕掩住口鼻,斷斷續續抽泣。
二太靠在五姐溫晴肩上哭到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恨滿天神佛不長眼,本埠惡人千千萬,為何單單讓溫家敗落?又恨自己年少無知,居然為溫廣海三兩句話受騙,跑來低聲下氣做人家姨太太。
大太紅著眼低喝,“你要是後悔,立刻拿上婚書去離婚!我絕不多說一句。”
二太原先對大太還有幾分天生的畏懼,到這一刻也豁出去,反正她什麼都不求,什麼都求不得,哪還需要看正房臉色?“大太早不提晚不提,偏偏沒錢還債時提離婚,當我是白痴?一分錢不要就放過你們?想都不要想。這麼多年青春損失費算下來,賠到你傾家蕩產哦!”
大太一口氣出不來,堵在心口,差一點氣到吐血。
人人的青春都值萬金,那她歐玉芬的呢?風過水,片刻就無痕?
看二太同溫晴同仇敵愾氣勢,她便想念起不知流落在何處的親生女溫敏,又是一陣傷心。恰巧這時溫玉進門,少不了一頓責罵,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罵完才覺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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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該,誰讓她從賤*人肚子裡爬出來,不必猜,百分百一樣賤格。
而溫玉聳聳肩,沒所謂,她早已習慣,左耳進右耳出,當她自言自語,自說自話。
上樓遇到被古惑仔嚇得面色慘敗的溫妍,溫玉隨口問:“怎麼不見爹地?”
溫妍上下牙齒磕磕碰碰,突發性口吃,“爹地被他們斬掉小指,call白車送醫院…………急救…………”
“又欠多少外債?”
“一百五十幾萬,大太跪在地上磕頭求情也沒人手軟…………好長一把西瓜刀…………那人有老虎紋身…………”
不等她說完,溫玉一面低頭理她的存款單、現金、獲獎證明以及回鄉證,一面詢問她意見,“我看大太二太都沒心情過年,三太走後至今沒音訊,我兩個待在這裡也是惹人嫌,阿姊,不如你同我一起回鄉?好久未見外婆外公,我都好想他們。”
溫妍皺眉想一想,她與大學生男友近來好不容重修舊好,回大陸一走一個月,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年輕人愛情至上,一談到戀愛,身邊一切都要靠邊。
她猶猶豫豫中開口,“我或許還有課外活動,不能…………”
“OK,我明白。不為難你,我自己回去。”
溫玉是行動派,做人做事幹淨利落,話音未落已開始收拾行李財物,隨時準備出發。
溫妍還要講廢話,“阿玉,你自己一個人,行不行啊?”
溫玉心中莫名煩悶,懶得答她話。
袁珊妮與陸顯的相繼離世,她急需離開這座傷心之城,它冷冰冰沒感情,一磚一瓦全憑鈔票與欲望堆砌,你殘忍它便堅不可摧,一旦動心動情,它便如琉璃易碎。
誰要傻兮兮把夢想建在這座城上?我們隻需要錢、錢、錢,以及更多的錢。
等待,等待一夜暴富,等待命運顛覆。
溫玉提著龐然大物一般的行李箱轉巴士再轉吉普車,在西江人流穿行的汽車站內落地時茫然無措,如同久未歸家的飄零遊子,少小離家老大回。
這裡的空氣熟悉而陌生,這裡的人潮庸碌而溫暖。
她松一口氣,依然留戀著家鄉粗糙簡單的快樂。
離家時春山還是個流著鼻涕瘦得皮包骨、隻會跟在她身後傻笑的小猴精,如今也長成身強體壯鄉下仔,穿個松垮垮白背心,胸前印“青春”兩個碩大簡體字,往來人群中揮動手臂,一咧嘴露出十六顆白森森的牙,太陽下會反光,白熾燈似的耀眼。
“穗穗!穗穗!我在這裡——”
公共場所大喊大叫,在紅港要被人責備沒素養,在這裡,行人商販也不過抬起頭看一眼,是本鎮哪一位年輕人,昏昏欲睡午後吃錯藥一樣興奮。
小黑人一溜小跑衝上來,搶過溫玉的行李箱一把扛在肩上——為表現他是大力神,男子氣,滿身用不完力氣。
溫玉哭笑不得,“你搬那個做什麼,它有一對輪,會自己跑。放下來拖著走,省省力氣。”
春山半張臉都被黑色行李箱遮住,還看得見他傻傻笑,樂呵呵說:“地上髒,你的東西都是好東西,沾了泥不好。還有啊,我有的是力氣,不要說舉隻箱子,再加你都沒問題啦。”
他們回到建設路,溫玉的外婆在建設路路邊有一棟二層小樓,一樓做鋪面,日日七點開市,十點收鋪,風風雨雨三十幾年不間斷,二樓挨挨擠擠隔成幾間房,當作起居室,樓頂天臺加蓋一間小屋,便是溫玉個人房間。
多少年過去,金福滷水鵝仍然門庭若市,生意火紅。水養外放的大肥鵝,三分油脂七分肉,皮與骨三兩三將將好,一傳四十年的滷水,一天一天換,又一天接一天沉澱,一揭蓋,香、淳、厚,鼻尖挑*逗。
師傅切分手藝也練過一萬九千天,頸以上四段,有骨有肉,皮脆汁鮮,再分骨酥肉勁雙翅,每一刀都斬在關節處,保持最大限度完整,絕不放過你齒間每一寸觸感。
七點開門迎客,從街頭到街尾都是金福滷味香,勾得你腹中饞蟲大動,口舌叫囂。尋尋覓覓一等一天,排長龍為等一隻極品滷水鵝。
溫玉才進門,放下行禮挽起袖子便進店幫手。街坊鄰裡叔叔伯伯都還認得出她,一面吃滷味分點心,一面熱絡親切同她攀談。
賣小吃的閩南人說:“是穗穗呀?幾年不見,又水又靚啦!要不要叔叔給你保媒?你哥哥‘改革’英俊又勤快…………”
他老婆卻是四川女人,聽說從阿壩州四姑娘山下小鎮來,羌族姑娘好火辣,一拍他頭,瞪大眼,“誰要你管,人家穗穗在對岸還差沒有好男人?誰稀罕‘改革’,隻有空殼,錢少少麻煩多多。”兇巴巴但韻味十足。
溫玉隻是笑,招呼他們加茶加水,結賬換碗碟,忙忙碌碌沒時間玩笑。
春山也來幫忙,大圓桌從二樓搬到棚外,為晚來客加座。
一直到晚上十一點才關門歇業,溫玉為外婆揉著腰,同她細細說尤美賢與福仔近況,自然,她隱去最重要關節。
外婆握著她的手嘆息,“你阿媽要走時我是不同意的,他們有錢,一貫看不起大陸人,但聽你說這些年阿妹過得好,我才能安安穩穩睡個覺。不過怎麼隻你一個人來,壞人那麼多,阿妹也放心?”
溫玉道:“我來過年呀,總不能阿媽阿弟都回外婆家,大太要說嘴的。啊——我給外婆帶了禮物,今天忙得頭暈,差一點連這個都忘記。”
“回來就回來,帶禮物幹什麼。”
溫玉很是周到,大大小小每一個人都有禮。
親愛的春山收到一臺遙控汽車,高興的熱淚盈眶,誇張得“穗穗!穗穗!”大聲喊。
你看,孩子們的快樂就是如此簡單直接。有時物質催生欲望,對比紅港,溫玉更中意西江。
但這個假期注定不平靜。
當春山這個傻孩子在兩棟樓之間狹窄走道內,同鎮上有名的“二流子”談完話,懷揣寶物,緊張到渾身發抖地走過建設路,才經過店門就被溫玉抓住,三兩句恐嚇就把這個一根筋小同志嚇得坦白從寬。
一小包白粉裡三層外三層包好,藏在皮帶與肚皮之間。
溫玉驚詫,壓低聲責罵他,“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一搞‘嚴打’,你沒罪也被抓去槍斃!德叔德嬸三十幾歲才得你一根獨苗,你要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春山被槍斃重刑嚇蒙,手臂遮住眼睛,居然嗚嗚地哭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是大佬叫我去…………”
溫玉恨鐵不成鋼,“大佬是誰?他叫你去死你去不去?還哭!還哭就把你關黑屋!”
春山癟著嘴不哭了,哽咽道:“阿爸不讓說,大佬的事情一個字也不許說。”
溫玉眯起眼,威脅,“連我也不可以講?”
“穗穗——”我可憐的春山,真是撞壞了腦子,居然喜歡溫玉這個母夜叉。
八六版《射雕英雄傳》在南方臺持續熱播,每天晚上八點三十分開始,全國犯罪率都降低十個點,罪犯們相約手牽手,坐在家中看郭靖黃蓉談戀愛。
溫玉拿著她號令天下的打狗棒——一根刷綠漆長木棍,帶著手下小跟班,偷偷溜進德叔家堆滿雜物的地下室。
誰也猜不到她會在一堆沾灰的舊物中找到曾經的記憶。
丟棄或是拾起?
破題須得人生終極奧義。
眼前一張彈簧床,一座山一樣的男人,一條極不合身的卡其布褲子,赤*裸的上半身纏滿繃帶,隱隱有血漬滲出,點綴灰撲撲一間屋。
房頂三十瓦小燈泡下,他正憑借一根軟管一隻可樂瓶渡他的癮。等他抬頭,眼神空乏,無焦距,海洛因催使下美夢蹁跹,他當自己又做好夢,傻笑著同她招手,“伊莎貝拉,你又來了——”
要如何說服自己,眼前這灘爛泥,這堆垃圾,是曾經騎著摩託車載她飛過海岸的陸顯。
溫玉握緊拳頭,與他面對面,眼對眼,數著時鍾分分秒秒,如宿敵相見,殺氣騰騰。
周遭氛圍低氣壓,隻有春山無辜,既怕溫玉看得瞎眼,一衝動上去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更怕阿爸知道,將他吊起來拿皮帶沾鹽水抽,想想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