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啾大步走到卓晉身旁,側身護著他。
卓晉隻淡淡地笑,拈起一枚黑子,“啪”,落位。
“你輸了。”他起身,“院子太小,便不留你吃飯了,請回。”
秦雲奚的笑聲震落了好幾片樹葉:“我說,我敗了,你身邊之人要死。你是聾了嗎?卓晉卓先生。”
卓晉波瀾不驚:“應約之時,我身邊的人是你。你要死便自去死——出去再死,不要弄髒我的院子。”
林啾:“……”夫君威武!
她冷冰冰地注視著秦雲奚。
眼角微微沁出了一點血色——別看她表面鎮定,其實心中早已溢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她不敢想象,若是方才踏進來看見的是卓晉的屍首,她會不會當場就發瘋。
有些珍寶,一旦得到過,就無法承受失去的痛。
秦雲奚也盯著她。
若他沒記錯,他已好多年沒有見過她了。不曾想,歲月竟這般優待,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他盯了她片刻,確定她身上沒有丹田,也無經脈。
唇角不禁浮起殘忍的笑意。
他張了張口,正準備大放厥詞,便見林啾隨手抄起一根掃帚,像市井潑婦打架那樣,朝著自己身上抽過來。
“夫君叫你出去,聽見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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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雲奚下意識地往後稍稍一避,回道:“我還未休妻,你……”
話音未落,腹部狠狠被抽了一掃帚,正是丹田位置。
旋即,隻見那掃帚利落地轉了半個弧,又抽在他的小臂上。
咔擦。
斷的不是掃帚。
秦雲奚有點懵。
愣神片刻,隻覺巨力襲來,他蹬蹬連退幾步,竟被生生逼出了小院。
“砰!”院門在面前狠狠合上。
林啾此刻顧不上秦雲奚。將他逼出院子之後,她直接瞬移到了廚房門口,緊張地打量著正在忙碌的卓晉。
她怕秦雲奚下了什麼黑手。
“夫君,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卓晉偏了偏頭:“無。過來幫忙。”
“好!”她放下掃帚,卷起袖子跳過去幫他洗菜。
她的指尖有點兒抖,不住地打量他。
卓晉笑了笑,不經意地說道:“此人並非善類。方才,他袖中落出一些黑色毒蟲,從棋桌底下向我爬來。幸好我發現得早,用棋子摁死了——大約是個末流毒師,想騙醫藥錢。啾兒日後遇見這種人,記得不要用手去碰。”
林啾:“……啊。好的好的!”
卓晉入睡之後,林啾悄悄翻下竹榻,來到院外。
那兩掃帚她蓄了暗勁,夠秦雲奚喝一壺的。秦雲奚不是傻子,挨了那兩下,必定猜到毀了祭淵血偶的人正是她林啾,肯定跑了。
他不會和林啾搏命的,對於他來說,林啾隻是開胃點心,正菜是那柳清音。
發現林啾是塊硬骨頭,他絕對不會和她硬剛。
院門口還殘留著一些逸散的魔氣,林啾追著氣息,徑直尋到了萬劍歸宗。
隻見護宗大陣在夜色中閃閃發光,秦雲奚虛弱且狠戾,獨自面對以柳清音為首的一眾正道劍修。
愛吃瓜的人不止林啾一個。得知秦雲奚成為魔道第一之後,江湖中人都猜到他肯定會回來找柳清音尋仇,於是好事者早已聚在萬劍歸宗附近,專等著看大戲、搶人頭。
今日便等到了。
柳清音一心一意要置秦雲奚於死地,一通相愛相殺之後,秦雲奚寡不敵眾,被擊落在地。
就在柳清音即將出劍封口之時,忽見秦雲奚笑了笑,從懷中拋出一物。
一個交織著黑紅二色暖光的小人兒,面容和柳清音一模一樣,隻不過眉眼之間陰鬱無比,散發出絲絲不祥寒氣。
“這是……”有見多識廣的老修士涼氣倒抽,“元陰煉偶!”
一時之間,所有人看向柳清音的目光都變得微妙且詭異。
雖然外界一直在議論柳清音當初那段師徒不|倫戀情,但誰也沒想過,這兩個人居然真的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原來什麼清冷聖潔都是裝的啊!私底下,也不過是對偷|情男女罷遼!
想起這段日子對柳清音的種種溢美之言,眾人胸中隻覺吞了隻蒼蠅。
秦雲奚笑得很大聲:“清音啊,身敗名裂的滋味我已嘗夠了,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麼,便來陪陪我吧!”
此刻的柳清音,距離“正道魁首”這個好名頭已隻差半步。今日鬧了這一出,這半步,將成天塹。
正道之首,絕不可能是一個德行有虧之人!
她面色猙獰,一劍刺向秦雲奚。
不曾想,方才還半死不活的秦雲奚,忽然手掌一翻,召出一個渾身濃血的人偶來——正是被他吞噬煉化的祭淵。
隻見祭淵血口一張,原本泛著土黃光芒的護宗大陣,竟是瞬間變成了豔|靡血色!
眾人忽然意識到,秦雲奚不是自投羅網,而是張好了網,等著捕食他們這些獵奇的小雀兒!
瞬息之間,整個萬劍歸宗變成了一隻大蒸籠。
秦雲奚那張絕世俊臉在紅光之下,顯得無比邪魅。
“清音啊清音,當初我被那無面魔頭廢去修為時,你就躲在一旁眼睜睜看著!待他走後,你落井下石,將我的秘密公諸於眾,還將我關進九陽塔,叫我自生自滅……”
“你一定想不到,九陽塔中,竟囚著我那入魔的生父秦無川!他將他的一切都給了我,我蟄伏許久,悄悄將護宗大陣換成了我的煉化魔陣……哈哈哈哈!我等這一天,真是等了太久太久!”
眾人頓時哗然。誰也想不到,這個大魔頭這些年來,居然一直藏身萬劍歸宗!
秦雲奚笑得更狂了:“我之所以走到今天,都是拜你所賜啊,我的好清音!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出風頭麼,喜歡萬人景仰麼?現在好了,這些人,都是你的陪葬品,你,開心不開心啊?!”
“想撇下我,你做夢!”
秦雲奚的面色猙獰瘋狂。
他手一揚,捏碎了柳清音的元陰煉偶。
柳清音口噴鮮血,委頓在地。這是她的元陰煉化之物,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陰偶一廢,她也廢了。
“佑然……佑然……佑然你在哪裡?!”驚懼絕望之下,柳清音想到了自己的備胎王衛之。那個男人,願意把生命都獻給她的男人,一定能夠救她脫離苦海!
遺憾的是,今夜卓先生忽然召喚,王衛之正眨巴著一雙無辜的細眼睛,陪著先生在院子裡賞月。
眼見,偌大一個萬劍歸宗,將被煉化成人間地獄。
秦雲奚的狂笑聲愈加癲狂。
他得到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如今隻想拉著旁人一起,嘗嘗煉獄的滋味。
忽然,一聲極輕的“呲啦”聲響起。
泛著血光的煉化大陣上,忽然便裂開了一個小口子。
清氣湧入,眾人得以喘上一口氣,舉目望去,看到一道嬌小的身影,遠遠站在大陣旁邊,像在剝雞蛋殼一樣,把那倒扣的血色巨碗一點點剝開。
眾人:“……”
“是她!是她!”一個修士忽然驚呼出聲,“就是她滅了祭淵的血偶!她就是那位隱世大能!她來了,她來了!”
“嘶——深藏功與名的那位?!”
“決計不會有錯!這世間,除了她,誰還能徒手撕了這般恐怖的魔陣?!”
“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啊!”
林啾撕了一會,不耐煩了,拽住一片陣殼,呼啦啦地抖。
便看見那堅如磐石的巨陣一點一點崩潰了,像是被震碎的玻璃穹頂一樣,坍塌下來。
漫天破碎光點之中,林啾垂著一雙好似沒睡飽的眼睛,扁著嘴,噠噠噠向著眾人走來。
九天之上的神女下凡,也不過如此了。
她徑直走到秦雲奚面前,打量他片刻,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既把命輸給了我夫君,又跑到這裡作甚?”
一邊說,一邊隨便撿起根枯枝戳散了他身邊的血偶。
嗯,夫君交待過,不能用手碰。
死裡逃生的修士們低聲歡呼起來,望向林啾的目光狂熱且崇拜。
秦雲奚面露慘笑。
他盯著林啾這張在月色下更顯絕美的小臉,半晌,悲憤道:“蒼天無眼!蒼天無眼!什麼苦心修行根本沒有半點鳥用,全不敵這天道親女兒!卓晉那個廢物真他媽是撞大運,怎麼就讓他押到寶了!真他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哈!靠著女人吃軟飯的男人有什麼用!活著有什麼意思,我若是他,早他媽自我了斷了!”
滿心不忿無從宣|泄,便開始惡意滿滿地攻擊卓晉。他知道今日自己必死,死之前,想在林啾和卓晉之間種上一絲嫌隙。
當真時也命也,若不是那大魔忽然襲來,當初這對男女早已死他的劍下!
林啾茫然地眨著眼睛,完全搞不懂秦雲奚的腦回路。
她覺得這個人可能是瘋掉了——明明是小先生每日辛苦掙錢養她啊!她才是遊手好闲的那個,每日聽戲吃瓜,在外面瞎逛,想起來還有點臉紅呢。
一群緊張兮兮的大修士中間,偏著腦袋滿頭霧水的林啾像個異類。
大陣徹底破滅,一眾正道修士持劍逼近。秦雲奚知道已到末路,慘笑三聲,自斷了心脈,癱成一地黑乎乎的魔翳。
他死去之時,數千裡之外的卓晉受因果反噬,口噴鮮血,重重喘起粗氣。
王衛之嚇得不輕,急急攙住卓晉。
隻見卓晉唇角一勾,狠聲道:“早晚的事。趕早不趕晚。你,去吧。”
他擺擺手,徑自回屋睡下。
等到林啾做賊一樣輕手輕腳回來時,卓晉很隨意地翻了個身,長臂攬住她,將她攏進懷裡,隨口親了親她的頭發。
林啾偷眼打量著他,月色之下,男人的面容更顯得清秀俊美,今日不知為何又添了幾分孱弱,更像個病弱書生了。
她深深拱進他的懷裡,攬緊了她的珍寶。
又過了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