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涼的幫助下,她很快就做好了。這下,林啾更加確定身上的大紅袍是魏涼親手做的,心中又多暖了幾分。
她換上改制好的黃裳,把長到蝴蝶骨附近的烏發斜斜挽了個松松的髻。
“好看嗎?”
“嗯。”
她天生麗質,鵝黃色更襯得膚白似玉,烏發如墨,纖長的脖頸如鶴一般。身上的衣衫樣式雖然極為簡單古舊,但與當下流行的立領衣裙相比,更增添了許多古典韻味。
“那我去了。”
她出了門,悠然走街串巷,把泾京城整個逛了一遍。到了那些女子聚集的脂粉店鋪和衣裳店鋪時,她總是停留得特別久。很快,便吸引了無數豔羨的目光。
偶爾有女子上前搭訕,林啾便一本正經地回道:“我也不記得在何處買的衣裳了,隻記得掌櫃稱它為‘夢中等你’。”
這等繁榮國都,一刻便值千金。
林啾前腳路過一條街,後腳便有許多成衣鋪子迅速取了鵝黃色紗料,照著她身上的樣式開始制衣。等到林啾逛完一圈回到客棧外時,發現跟風最快的女子已穿著和她身上極為相似的黃裙,挽著斜斜的雲髻,從背影看,幾乎與她一般無二。
果然,追逐時尚潮流是人類刻入骨髓的本能。
林啾偷笑著回到客棧,與魏涼攜著手立在窗邊,看著底下人潮如織。
潮流這東西,就像是海洋中的紅藻一般。一旦鋪開,便要泛濫成災。
等到次日,大街上行走的女子,已有近三成身穿鵝黃的復古長裙‘夢中等你’了。
林啾看了看掌心的夢香,踮起腳來,在魏涼唇邊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安心在這裡等我,我自有分寸,絕不強求,保證安全第一。”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令他無端地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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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不甘不願地應了。
林啾出了門。
恰好遇上一道紅光衝天而起。
王衛之這個人,從來也不懂得低調收斂。在凡人地界也動不動就御劍來回,還要搞得聲勢頗大。
林啾施展解蓮渡,截住王衛之的去路。
她背對著他,像一道幻影般立在雲上,守株待兔。
王衛之遠遠看見了這道身影,剛一晃神,林啾便果斷化身虛空墨蓮,憑空消失在他眼前。
“……”王衛之的心神中仿佛被擲入一塊巨石,整個人在半空僵了一瞬,然後掠到林啾消失之處。
人已消逝。
隻餘一縷如夢似幻的鵝黃色紗線,慢慢向著底下墜落。
王衛之不假思索,一掠而下。
雙足落在地面的剎那,他的瞳仁瞬間收縮成了針尖。
他喉嚨幹澀,死死盯著前方不遠處一道婀娜的身影。那個女人,斜挽著松松的發髻,身穿著他記憶最深處的黃色衣衫,離他越來越遠……
王衛之一個瞬移便到了那個女人身後,他喉頭抽搐,顫抖著手,摁在了女人的肩膀上。
女人一回頭。
半聲尖叫憋了回去,她漲紅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羞澀地衝他笑道:“郎君,有什麼事嗎?”
王衛之失望至極。
他失魂落魄地松開手,倒退兩步,飛快地消失在人群中。
但一轉眼,他又看到了一個同樣打扮的女子。另一個,又一個,還有一個……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時不時就會出現一個與黃銀月生前打扮極為相似的女人,從他面前招搖而過。耳旁如夢魘一般,時時聽到有人在說——
“夢中等你。”“夢中等你啊……”“是夢中等你?”
他的喘聲越來越粗重,眼前的世界仿佛在不斷旋轉。
他隨便抓住了一個女人,赤著眼睛,逼問她衣裳從哪裡買來的。
很快,他便發現了真相——每一家制衣鋪子,都在賣這樣的裙裝,一夕之間,它便流行起來了。
王衛之終於意識到,在近百年之後,自己的生母曾經的衣著打扮,忽然變成了潮流。
他覺得他需要再待在卓先生身旁多一日,靜一靜神。
到了卓晉的小院門前,猶豫片刻,王衛之還是放下了準備叩門的手。
卓先生取不滅印痕的時候受了極重的傷,雖然他隻字不提,但王衛之與他相交數十載,豈會連他的狀態都分辨不出來。
‘罷了,這種事,說出來隻會惹先生嘲笑。’
他思忖片刻,默默回到自己豪華的府邸中,將存在樹下的酒全部取了出來,挨壇飲盡。
望著那株特意尋來的松樹,他默默出了一會兒神。
當初,王陽焰便是把玄門密鑰藏在了他後院的小松樹下面,還特意叮囑他不得在那株樹下撒尿。
如今王氏宗家他的大院中,仍種著那株松樹,隻不過樹下什麼也沒有了。
飲完了存酒,他回到主屋的金絲大軟榻上,斜斜倚著雲枕,失神時,心底不斷回旋著一個聲音。
“夢中等你……”
“夢中等你……”
“夢中等你……”
王衛之的眼睛湿了片刻,唇角浮起自嘲的笑意:“黃銀月,是你嗎?”
他踢掉了兩隻長靴,彎起膝蓋,蜷在了榻上。
“好吧,我也許多年不曾睡過覺了,就在這兒小憩片刻吧。”
林啾此刻已用虛實鏡潛到了屋中。
她徑直將手中的整盒夢香都傾倒在了床尾的香鼎裡,然後倚著牆壁,神魂入靜。
……
迷迷糊糊間,仿佛聽到一個女聲在喚他。
“佑然……佑然……”
王衛之睜開眼,便見窗邊立著一道鵝黃的身影,頭挽雲髻,背對著他,正小心地替他關上窗戶。
他急急咬住唇,咽回一個“娘”字,隻幹巴巴地問道:“是你嗎?黃銀月。”
女子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聲音飄忽,帶著滿滿關切,道:“佑然,我現在極好,每日和夫君在一起,再無半點愁苦。你呢?你什麼時候,才能放下仇恨啊?”
聲音輕靈飄忽,仿若近在耳旁,又好像遠在天際。
又陌生,又熟悉。
“佑然,你什麼時候,才能放下啊?”
王衛之眸光劇閃,抿唇不語。
他踟躇許久,終究近鄉情怯不敢上前,隻梗著脖子問道:“你不是死了嗎?神魂俱滅,怎麼還能回來?”
女子不答,隻輕輕鎖好了窗。
她並不轉身,遠遠站了片刻,輕輕嘆息道——
“為人父母,最大的心願不過是看到孩子平安快樂。佑然,放下吧,你若不安,那父親母親在天上看著,亦不會安穩。”
王衛之覺得自己的喉結仿佛被一隻手重重攥住,鼻子裡像是嗆進了酸醋,難受得緊。
“你就不恨王陽焰嗎?”他艱難地吐字出聲,“他,為了一把鑰匙,眼睜睜看著你死,你就不恨他?!一點也不恨?黃銀月,你一定要這麼虛偽嗎?”
“佑然……”女聲輕輕地說道,“父親深愛著母親,母親亦是深愛著父親。真心相愛的人,無需言語,彼此的心意便是相通的。”
“所以你寧願死,也不願意王陽焰違背誓言。他也知道你是這樣想的,對不對。”王衛之的喘氣聲重重回蕩在空曠華貴的大屋中。
女子沉默片刻:“……或許吧。”
王衛之狠狠眨著眼睛,像小孩子撒氣一般,把身上的錦被一腳一腳踢開。
“你們,你們,你們很好哇!你們成全了自己,成全了對方!真是一對忠肝義膽的俠義夫妻,嗯?!”王衛之氣喘如牛,“啊,很偉大啊,很高尚啊!就那麼死了,很光榮啊,是不是!反抗會不會?殺人懂不懂?這算什麼,這算什麼,還不是得靠我來報仇!”
“佑然長大了。”女聲輕嘆。
“是啊,是啊!”王衛之發了狠,把金絲軟榻上的軟物盡數掀到了地上,聲音嘶啞道,“如今王氏已在我掌中,那些人,我也一個一個收拾了!我,已是獨當一面的家主,我已經不需要你們了!在我需要父母關懷的時候,你們去死,去死!現在,我已不要你們了,還回來做什麼!我不要你們!”
“所以,是時候放下了呀……”女聲輕輕軟軟,“佑然,在天之靈,亦會為你感到驕傲。”
“我不需……”
“佑然,試著放下,試一試啊……”
“我不!”
“你就,試一次吧……”
“我……”
“試一試,放過自己,自由地……”
女子的背影一點一點淡去,就像是化在了煙霧之中。
王衛之一個激靈撲到窗邊,雙臂一撈,隻撈到兩手空空。
“娘?娘!娘!!!”這是王衛之人生第一次喊出這個字,一瞬間,那顆密閉的冰冷心髒上仿佛打開了什麼缺口。
“娘——”
王衛之從金絲軟榻上猝然坐起,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我還沒罵完,你如何敢走!”他握起拳,捶在了軟榻邊緣。
片刻後,他捂住臉,哭得像一個孩子。
角落裡,一爐香正好燃盡。
第82章 神母
林啾與魏涼潛入王氏宗家,尋到家主王衛之居住的大院,用兩朵障菇隱匿了身形,雙雙蹲在潮湿的牆角,靜默等待。
‘會成功嗎?’林啾小蘑菇晃動著自己的蘑菇帽,輕輕撞擊魏涼大蘑菇。
魏涼一看她的造型便知道,這個一路上自信滿滿的妻子,到了揭曉成績的這一刻,復又緊張忐忑了。
他安撫地用帽檐罩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