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傳恩雖然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但被這麼多小輩怒目而視,這張萬年老臉也不大掛得住,況且此事本來也是自己有錯在先,說什麼都是錯上加錯。
沉吟半晌,悶悶地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師尊,你的傷……”顧飛急急上前。
“無妨。”魏涼道,“皮外傷罷了,這件事交由你全權處理,我即刻便要入九陽塔中閉關,不得擾我。”
“……是。”
顧飛讓人取來草席,將鄭子玉等人的屍首先行收斂了。
魏涼返身踏入塔門時,心中頗有一點忐忑。
方才如果硬要出手救下這些人,也不是做不到。但他非但沒救,反倒以意封住了王傳恩的感知,放任他殺死了這幾人,以解自己燃眉之急。
雖然知道小妻子與鄭子玉並不是真正的親人,但……也不知道她與這兩個人之間,到底有無交情……
反手闔上塔門時,他竟是頭一回嘗到了躊躇的滋味。
看清眼前景象,魏涼不禁呼吸一滯——
隻見鬥龍四肢騰空,正圍著塔壁癲狂地奔跑。它太胖,跑起來無法像馬匹一樣四蹄輪流著地,躍起來時,四條又肥又短的腿隻能齊齊騰空,微微一縮之後再齊齊落地,借力繼續往前蹦。
耳與角服服帖帖耷拉在腦後,騰身而起時,頸部鬃毛一顫一顫。“吭哧吭哧”跑得賊帶勁!
明豔的女子騎在鬥龍身上,笑得花枝亂顫。
“駕!”
鬥龍先發現了魏涼的到來,它一個猛剎,四肢直直向前繃直,拉出一道長長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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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啾發現,鬥龍乍然看見魏涼時,眼神慫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魏涼看見她的時候,眼神也慫了下。
她立刻意識到這隻是錯覺,因為下一秒,魏涼已到了面前。
他身上環繞著揮不去的煞氣,薄唇緊抿,滿身血腥。
作者有話要說: 涼:我用臉上的酷,掩飾內心的慫。
啾:我這是上了什麼邪惡反派首領的賊床啊!
第35章 不可說
林啾看著逼到近前的魏涼,心中不禁輕輕“咯噔”了一下。
他的黑袍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口子,透過破損的衣料,能清晰地看見底下一片暗紅色——乍一看,就像是他的外袍下面穿了件血色的中衣。
但林啾卻知道,這個人是不穿中衣的。
所以那都是他的血。
林啾揪著鬥龍頸部的鬃毛,從它背上跳下來,迎向魏涼。
鬥龍渾身發軟,佝偻著毛茸茸的大腦袋,曲著四條短胖的腿,小心翼翼往後挪,一直挪到魏涼一巴掌拍不到的地方。
它偷瞟著魏涼的臉色,把兩條後腿攤開,像板鴨一樣趴在地上,然後張開血盆大口,吐出舌頭,呼呼直喘氣。
意思大約便是——是您讓我照顧她的,她要這樣玩我有啥辦法?看,我都累成啥樣了!
林啾的頭皮也隱隱有些發麻。
魏涼在外面打生打死,自己在這裡縱情遛狗,好像是有那麼一點不大合適……
他依舊面無表情,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帶著沉沉的重量。
他沒有收斂氣息,獨有的暗香伴著血腥味陣陣撲來,仿佛能滲到她的神魂裡面去。
她的目光凝在了他的額角,那裡有一道不大不小的劍痕,一滴血珠滑過他那玉般的肌膚,似血淚一般斜斜垂在眼尾,令他那清冷俊美的容顏顯出三分妖異。這個人平時面無表情的時候,就像一尊完美無暇的玉雕,美則美矣,卻少了些活人氣,但隨著她與他的接觸越來越多,那層完美的薄薄外殼之下,已開始流露星星點點別樣的風光。
他喉結微動,似乎想說什麼,薄唇卻始終抿著,唇角略微向下沉。
林啾覺得尷尬極了。方才她笑得賊大聲,直到現在她還有錯覺,覺得那笑聲仍舊不斷地回蕩在這空落落的黑塔中,久久不散。
老僵著也不是回事,林啾斟酌片刻,開口打破了沉悶:“夫……夫君回來了?”
魏涼的眼睛微微睜大,半晌,喉結動了動,低低地“嗯”一聲。
氣氛又僵住了。
林啾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從前都是連名帶姓地叫他“魏涼”,今日決定要投靠他,便意識到這樣直呼他大名很不禮貌,一個腦抽,居然連“夫君”都叫出來了!
其實隻要說一句“你回來了”便可以打破僵局,再問一問外頭的情況,自然就聊開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現在這塔中的氣氛簡直比他剛進來的時候還要尷尬十倍。
“替我寬衣。”魏涼定定地望著她,說道。
林啾的小心髒“噗通”一跳,硬著頭皮迎上前去,將手伸向他腰間的衣帶。
……解不開。
這是一種奇怪的結,不知怎麼繞的,做成了環扣的模樣,方方正正,找不著頭尾。林啾折騰了一會,隻把它扯得歪了些。
她聽到魏涼發出低低的悶笑。
下一刻,冰冷的大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他手把手,教她解開了衣帶。
林啾的心情有些復雜,心髒在胸腔中不受控制地跳快了許多。
他壓根不避嫌,解開衣帶之後,他幹脆利落地褪下了黑色外袍。結實的胸膛在林啾眼前晃過,她陡然一驚,轉過身,背對著他。
驚鴻一瞥間,她發現他身上果然全是傷。有還在滲血的新傷,也有半新不舊、看起來像是數日前制造的舊傷。
她緊張地絞著雙手,靜靜等待。
她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麼。這個人好像做出什麼事都不會讓人覺得奇怪。
他果然貼了上來。
下巴擱在她的發頂,雙臂攬在她的身前,冰冷結實的身軀緊緊環住她。
他並不老實,一隻手順著她的衣領探入,覆在[不可說]之上,懲罰一般,重重捏了兩下。
林啾差點兒驚叫出聲。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變快了許多,緊張得寒毛倒豎,牙齒緊緊咬住了下唇。受玉經心影響的經脈中開始湧動一陣陣熱流,本該僵硬的身體漸漸軟下去,無力地倚著他。
她感覺到他的胸腔輕輕地顫動了幾下,帶著氣聲的悶笑自頭頂傳來,好聽極了。
然後他便松開了她,一陣衣料悉索聲響起,片刻,他道:“來。”
林啾扯了扯衣襟,轉過身。
隻見他換上了一件深褐色的袍子。本是老氣橫秋的顏色,但穿在他的身上,卻也是好看得令人挪不開眼睛。
她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被他那隻冰冷的大手撫過之處仍在發燙,林啾不好意思與他對視,隻把目光落在他精致的喉結和下巴附近。
他手把手,教她系上了衣帶。
“你身上好冷。”林啾輕聲問道,“是受傷的緣故嗎?”
“不,是因為神魂不穩。無事,再有二十餘日便好了。”他隨口應道。
林啾的心又“咯噔”了一下。
進入秘境之前,秦雲奚曾說過再過二十八日,魔主的殘意便會消散。
魏涼這話,什麼意思?
她也不敢問。
魏涼垂目看著她。
四壁上,冰花散發出寒白的光芒,將她微微發紅的臉龐映得更加通透明亮,她有些羞窘,視線晃來晃去,虛虛地落不到實處。這副小樣子,與方才那神採飛揚、肆意歡笑時完全不同。
他盯了盯她略顯凌亂的衣襟,目光微微一暗。
“烏鴉你扔了?”他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林啾先是一怔,然後搖搖頭,示意他看向角落。
她從鬥龍身上薅下許多死毛,團成一個大毛球,給烏鴉做了個毛茸茸的墳茔。
“你倒是有心。”他的語氣有些奇怪,“若是我死了,你也會替我收屍麼。”
林啾不知道他是意有所指,還是單純地表達一下不滿,於是便沒有接話。
心中是十分忐忑的。
畢竟她一點兒都不了解他。他若是想捏死她,那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容易。
魏涼沉沉逼近,冰冷的手指輕輕掐住她的下巴,唇再一次落了下來。
輾轉間歇,他斷續地說道:“說笑的。我。不會死。永遠。不會。”
雖然她依舊微微開啟了唇瓣,但他還是和上次一樣,並沒有更進一步。
呼吸開始發熱時,他輕輕啄了啄她的鼻尖,松開了她。
林啾輕輕喘著氣,慢慢調勻了呼吸。
“你的傷,要緊嗎?”她問道。
魏涼眉梢微動,語氣漫不經心:“小事。王傳恩,我想殺隨時便殺了。”
他背過身,聲音冰冰冷冷:“他殺了嶽母和小舅。遲些,我助你親手替他們報仇。”
林啾愣了一會,遲疑地問道:“你是說,王傳恩殺死了鄭子玉和林冬?”
“嗯。”
“他不是上古大能麼?為什麼要殺築基修士?”林啾奇怪極了。
魏涼慢慢轉過身,盯住她的眼睛:“你不難過?”
“啊!”林啾微微一驚。
她確實半點也不難過。且不說那兩個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隻說在這殘酷的修真界,自己都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有今朝未必有明日,哪還有那闲心去替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傷心難過?
話雖這麼說,但畢竟是死了名義上的血親,表現得若無其事也太不正常了,要是引起了魏涼疑心,那可大大不妙。
於是林啾假裝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撩起衣袖掩住了臉,嗚嗚咽咽地假哭起來:“我苦命的娘和弟弟啊……”
魏涼:“……”這演技,辣眼睛。
他把手掌放在她的腦袋上,輕輕撫著她的烏發,以示安慰。
片刻,林啾總算是擠出一點鱷魚眼淚,她揚起自以為梨花帶雨的臉,哀哀切切地問道:“王傳恩為什麼要那麼做?是因為我的緣故,害死了他們嗎?”
“不,隻是意外。”魏涼眼角微抽,“他們無意撞進了王傳恩的劍意之中。我沒有出手相救。”
林啾自己心虛,並沒有聽出他話中的問題,隻順勢安慰道:“你千萬不要自責,生死有命,我自會節哀的。”